寧珞使勁地搜索着自己腦中殘存的記憶:「我……我也覺得你說的對,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我一直以為,我哥那裏會比較危險。」
「遠之也這麼說,」景昀思忖了片刻道,「所以,我一直謀劃的是,如果遠之那裏遭襲,我該如何救援。現在看來,是不是我們都被誤導了?」
寧珞的心一顫,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廳內有短暫的沉默。
看着沙盤的景昀這才覺出了幾分不對,抬起頭來納悶地問:「怎麼不說話了?」
「我……你……是不是在懷疑……什麼?」寧珞的喉嚨好像被什麼堵住了,「這樣特意把我……叫進來?」
景昀驚愕地道:「你胡說些什麼?」
寧珞垂下頭來,掩飾着眼中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低聲道:「我……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回家再說吧……」
她轉身要走,卻被景昀一下拉住了手臂,下巴被手指有力地捏住了,她不得不抬起頭來,那雙蘊着水光的眸子惹人生憐。
看着自己倒映入這雙眸子,景昀心中的怒意仿佛被一雙手搓柔着,不知何時便消失無蹤,可是,如果任憑他的小嬌妻一個人回到府里,只怕左思右想又要鑽了牛角尖。
這真是他命中的克星。
他沉下臉來,冷冷地道:「讓你回家去胡思亂想嗎?跟我走。」
寧珞被他拉了一下,踉蹌地朝前走去,不由得愕然道:「你帶我去哪裏……我……我要回去了……」
「你再不自己走我就抱你了。」景昀回頭威脅道。
旁邊有將官經過,朝着景昀行禮,眼角的餘光卻不時瞟向寧珞。這要鬧起來可就成了大笑話了,寧珞不敢再掙扎,只好緊跟着走了兩步,不安地任憑他一路帶着出了官署,又坐上了馬車。
「去西門。」景昀吩咐道。
馬車掉頭而去,一路緩緩而行,「得得」的馬蹄聲在青石板上迴響。
寧珞抿着唇坐在榻角上,脖子倔犟地扭了開去,眼睛看着窗外緩緩而過的風景。
景昀心裏好笑,卻也不再強迫,只是看了看車窗外的天色,朝着車夫叫了一聲:「快一些,不然要來不及了。」
車速明顯快了起來,西門很快便到了,景昀率先跳下車來,朝着車上寧珞伸出手去:「過來。」
寧珞忿忿地瞧了他一眼,卻故意忽視了那雙伸過來的手,扶着車壁拎起裙擺從馬車上跳了下來:要知道,她現在每日勤練五禽戲,又和追月成日裏嬉戲,早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嬌滴滴的連上馬車都要人扶的嬌小姐了。
前面是古老而巍峨的城牆,大塊大塊的石磚斑駁,依稀可見刀劍的斑痕,有佩刀的士兵整齊地列隊巡邏,一見景昀齊刷刷地躬身行禮,聲音洪亮而有力。
景昀微微頷首,面無表情地繼續領着寧珞朝着城牆上走去,好像在執行一項至高的軍機要務,寧珞也只好昂首挺胸,在一眾將士的矚目下登上了城牆。
站在城牆的最高處,寧珞有短暫的暈眩。
和從前遠遠看到的不同,從這裏往下看去,底下行走的人一下子變小了,巨大的落差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不由得閉了閉眼睛。
身後一暖,景昀靠了過來,那溫暖的胸膛緊貼着她的後背。
「珞兒,睜開眼來,朝前方看,」景昀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瞧瞧這裏的景色。」
寧珞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睜開眼來,頓時驚呆了。
時值黃昏,廣袤的蒼穹下,一望無際的戈壁上,一輪圓日正從天際緩緩落下。那落日紅得仿佛着了火似的,定在了天地之間,周邊所有的景致都已被這落日凝結。
寧珞屏住了呼吸,呆呆地凝視着那極致的美景,這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這蒼穹和落日,所有人世間的一切煩憂都已經消失不見。
天空從明亮到昏黃,又從昏黃漸漸泛起了青黑。
那團燃燒的火色漸漸被那青黑色吞噬,沉下去的一瞬間,所有的溫暖仿佛都被帶走了,一陣涼意襲來。
一件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寧珞轉頭一看,景昀正定定地看着她:「美嗎?」
寧珞無來由的濕了眼眶,這樣壯闊的場景,怎麼能不美?
「我讓你進來,便是想帶你來看這個,」景昀低聲道,「來西北前,我說過要帶你去瞧這長河落日圓的美景,卻因為忙於公務從未踐諾,你卻從未抱怨,是我的不是。」
寧珞呆呆地瞧着眼前這個男人,從京城到這西北任職,百廢待興,根基全無,景昀要在這裏練出一支驍勇善戰的鐵軍,有多辛勞,她心裏明白得很,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讓景昀分心。這魯平城中日子清寂,余慧瑤雖在城中,卻有着自己的生計要忙碌,沒有三五好友興趣相投,沒有親朋好友噓寒問暖,她只能在後宅中自己找點樂子。
她小心翼翼地遮掩着,不想讓景昀看出她的孤寂,卻沒想到,景昀還是看在了眼裏,記在了心裏。
「原本今日想帶你出城走走,」景昀歉然道,「可臨時余大人的這封信讓我費了些神,這又晚了去不成了。」
忽然之間,方才那點猜忌和忿然便消失無蹤了。
這樣一個全心全意對她的男子,怎麼會懷疑她的真心,怎們會含沙射影地試探呢?
城牆上的風穿梭而過,天地蒼茫,仿佛就剩下了他們兩人。
寧珞深吸了一口氣,終於下定了決心,仰起臉來凝視着景昀:「景大哥,我因緣際會知道一些事情,比如楊彥有野心,比如北周會進犯,可有些事情我卻不知道,就連趙黛雲可能也無法預料,所以,她才無法心想事成。北周進犯的路線,就我所知,的確是你們想的那樣,但有可能什麼地方出了紕漏,以至於他們改變了計劃……」
景昀捂住了她的唇,沉聲道:「你不用解釋,我知道。把未來寄託於虛無縹緲的鬼神之說,那是弱者才會做的事情。我寧願你是普普通通的人,能平平安安地呆在我身旁,不需要你勞神去想這些東西幫我。」
寧珞怔了一下,難道他以為她是神仙或是鬼怪,才會知道這些事情?她哭笑不得,解釋道:「景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就是一個普通人,只是因為……」
她話說到了一半,忽然心中泛起了一絲莫名的不安,其實她不是普通人,她是活過一世的,若是有朝一日她的魂魄重新被抽離,那這個世上會不會不再有她寧珞這個人呢?
「因為什麼?」景昀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慮。
「只是因為我做過一個夢,夢裏有很多和現在一樣、不一樣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寧珞的眉頭輕蹙,「我……我在那個夢裏,有一段時間過得並不好,所以我一直都不願意提起。」
景昀舒了一口氣,寧珞願意一步步向他吐露心中的秘密,他很高興,至於她到底是為什麼會做那個夢,她的夢裏有些什麼,他並不在意,只要現在寧珞是實打實在他身旁,摸得到夠得着,那就好了。
「珞兒,夢裏所有的不開心,都忘了吧,你現在有我。」他低低地道。
寧珞輕「嗯」了一聲,依偎在他懷中。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目視着前方,天際線漸漸消失在了視線中,暗夜籠罩了前方廣袤的空曠之地,西北夜晚的寒冷如期而至。
唯有兩個人依偎之處,依然溫暖如春。
魯平城的春季雖然來得晚,卻也別有一番意趣,這裏沒有京城開得富貴喜人的梅花、茶花和牡丹,卻有各種知名不知名的野花,什麼翠菊、金露梅,看上去奼紫嫣紅,各有風味。
沒過兩天,景昀終於抽出空來,帶着寧珞去城外兜了一圈。
魯平城外往東是大陳境內的雲陰山脈,往西是一片淺灘,過後便是西戎人聚居的草原,那草原上牧草長得正盛,風吹草低間牛羊可見,縱馬馳騁,快意無比。
寧珞的馬技只有半吊子,只能騎着追月一溜兒地小跑,末了自然是和景昀一起騎在逐雲上,痛痛快快地在草原上騎了兩圈,一路尖叫着緊抓着景昀的手臂,感受着這風馳電掣般的酣暢淋漓。
等大家都盡了興,兩個人便信馬由韁,隨意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順手摘下手邊的野花,景昀編了個花環套在了寧珞的頭上,花兒雖美,然而那紅唇雪肌、秋瞳黛眉,一顰一笑間的盈盈笑意,就連這花兒都要自愧不如。
在花海草原上輕聲歌唱,簫聲相伴,就連那首原本帶着輕愁的江南柳都變得嘹亮疏闊了起來。
這短短半日,美好得仿佛在畫中一般,一直等回到了城門口,寧珞都還有着一種恍然如夢、醺然欲醉的感覺,頻頻回頭四顧。
「捨不得回去嗎?」景昀明知故問。
寧珞點了點頭。
「過幾日再去就好,我們有的是時間。」景昀笑道。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北邊的官道上有四五名士兵疾馳而來,滿面焦灼,聲音嘶啞。
「報——都督,北周大將軍魯翼率二十萬大軍連夜奇襲昌州,阜馬、古焦二城失守,北周軍現距魯平城僅幾十里,請都督速覓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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