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月來,景勒和這近百號雲甲軍除了操練不輟以外,平日裏也沒閒着,將各種可能發生的不測都預計了一遍。
蘭鳳山山勢奇峻,景勒他們曾經花了好幾日功夫把這座山摸了個透,找到了一個天然的山洞,佈置了一番,可以臨時在裏面避上六七日,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雨勢太大,若按照原本的計劃,倒是可以一行人全部進山,這樣就算北周軍有近千人也不怕,可現在這樣寧珞只怕吃不消,為今之計,便只有去那備用的山洞暫時先躲上一躲。
景勒原本想讓瓔香、四葉和金大夫一起護着寧珞躲進去,瓔香思忖了片刻卻沒答應:「我去了反倒佔了一份裏面的東西,如果這些北周軍是衝着夫人來的,到了這別莊沒瞧見夫人,他們反倒會搜到山上去,不如我就留在這裏假扮夫人,也好迷惑他們。」
寧珞哪裏肯答應,瓔香卻哽咽着道:「夫人,我深受侯爺大恩,自然是要以你的安危為首,其實我在這裏反倒安全,若是有個萬一,我便束手就擒就是了,他們不會為難我一個弱女子;就算他們是為夫人而來,必是要捉住夫人去要挾侯爺的,我更是無憂,又有什麼可怕的?」
寧珞還待阻止,卻抵不過四葉的力氣,幾步便被拽離了房外。
穿着蓑衣在雨中行走,山里路滑,寧珞腳下七高八低的,沒走幾步便差點摔倒,景勒也顧不得禮節了,告了一聲罪,將寧珞背了起來,朝着那山洞疾行。
山洞外有樹擋着,不湊近了根本看不出來,山洞裏很是空曠乾燥,景勒將他們儲存在此處的乾糧和水都取了出來,薄毯、火石、油燈一應俱全,準備得十分周到。
「夫人,你們且安心呆在此處,若是那些北周軍只是路過而已,我會親自過來接你們出去,不然,不論誰在喊你們都不要出來!」景勒叮囑道。
寧珞眼看着他要出去,忽然開口問道:「景勒,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那北周軍已經有什麼異動了?」
景勒的背影僵了僵,艱難地道:「夫人,他們在村莊中一家家搜索,看上去是在找什麼人,但願……你在這裏的事情沒有被人走漏風聲。」
四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有外面傾盆而下的雨聲。
洞內的三個人沉默了半晌,金大夫首先開了口,這一開口自然是寬慰寧珞的:「夫人不必擔憂,景勒是跟着侯爺的老人了,調度有方、武藝高強,必能逢凶化吉。」
寧珞卻沒這麼樂觀,北周軍怎麼會突然進了這雲陰山下、昌州地界?前方的戰事發生了什麼變化?他們從何得知她會在此處?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謎團,撕扯着她的心,她害怕的不是自己,而是景昀。
不過,此時多說也無益,反而累得大家一起擔憂,她擠出一絲笑容道:「借先生吉言,願天佑侯爺平安無事。」
金大夫倒來了談性,興致勃勃地道:「侯爺能有什麼事,他天生就有福運護身,太清觀那個清虛牛鼻子知道嗎?成天裝神弄鬼的,侯爺抓周的時候他就在場,說此子得天神庇佑,貴不可言,後來陛下聽了這番傳言,心裏那個……」
他堪堪住了口,朝着寧珞尷尬地笑了笑。
寧珞心中雪亮,景昀的身世想必是瞞不過這位從宮中出來的大夫的,也沒必要遮掩什麼。「清虛道長和侯爺這麼有緣分?」
「是啊,侯爺的加冠禮便是清虛道長主持的,那時候侯爺的母親還有些不太樂意,深怕清虛道長將侯爺誑得信了道。後來是清虛道長親口說了,侯爺六根未淨,出不得家,侯爺的母親這才放下心來。」金大夫笑着道。
寧珞聽得興起,便央求道:「先生不如再說些侯爺小時候的事情來聽聽。」
金大夫樂了:「侯爺要是知道我這樣揭他老底,只怕要讓我吃上幾棍軍棍。」
「怕什麼,」四葉湊了過來,神氣地道,「夫人在,侯爺那就是紙老虎。」
金大夫眯起眼來,樂呵呵地道:「真的?小丫頭不許誑我。」
四葉傲然點了點頭。
一老二少坐在山洞裏聊了起來,金大夫在侯府多年,可以說是看着景昀長大,說的說,聽的聽,大家都津津有味,總算消除了些對外面情勢的憂念。
這山洞倒也是福地,下了一整晚的大雨,居然只是地面略略打濕了而已,洞裏原本就有石塊壘着,四葉在上面鋪了薄毯讓寧珞躺在了上面,她和金大夫則半靠在了山壁上。景勒一直沒有出現,別莊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景,夜色越深,三個人便越是憂心,最後在雨聲的催眠下進入了夢鄉。
第二日便過得更是揪心,三人都沒有心思說笑了,一直盯着洞口的縫隙往外看,眼看着到了第三日下午了,景勒卻依然音信杳無,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金大夫便和寧珞商量,是不是他先出去探探路,就算遇見北周軍,他裝着是這山裏的採藥人,應當能糊弄過去。
金大夫出去了小半個時辰,林子外便隱隱有動靜傳來,樹的砍伐聲、士兵的呼喝聲……
四葉的臉色煞白,抽出刀來守在洞門口。
寧珞苦笑了一聲,緩步到了四葉身後,低聲道:「待會兒若是他們找到山洞,你不要和他們力拼,找個機會能逃便逃。」
四葉斷然搖頭:「不,我要守在夫人身邊。」
「傻瓜,你逃出去和侯爺報個信啊,」寧珞柔聲道,「他們若是要抓我,必定不會傷害我的。」
「不,我不走,要抓就把我們倆都抓走。」四葉哽咽着道。
外面呼喝的聲音更近了,忽然有人叫了起來:「我看就是在這附近了,放火,用煙熏,看他們能撐多久——」
話音未落,驟然之間,刀劍的交擊聲、士兵的慘叫聲響起,景勒一下子出現在洞門口,厲聲道:「夫人,快走!」
前來救援的一共有五名侍衛,林子裏倒了一地的北周兵,足足有十多個,侍衛們身上都掛了彩,滿面焦黑,渾身上下都是血污,景勒也不例外,顯然早已經過了一場惡戰。
景勒背起寧珞,疾步便朝山頭跑去,四葉和侍衛們緊隨其後,然而沒跑出多遠,便有其他的北周士兵發現了他們的蹤跡,朝着他們追了上來。
「景勒,你把我放下……你們自己走吧……」寧珞喃喃地道。身後的廝殺聲已經響了起來,越來越近,這些侍衛,連上四葉,只怕都要為了她死在這裏了。
「夫人你胡說些什麼,」景勒艱難地四下看了看,眼中猙獰,「他們也已經被我們殺得差不多了,這一隊才十幾個人而已,等我們收拾了他們就好了。」
「別莊裏怎麼樣?」
寧珞低聲問道,很奇怪,可能還是因為到了絕境吧,她的心裏並不害怕,聞着景勒身上的血腥味,也沒有像從前一樣噁心嘔吐。
「被他們燒了,他們可能有內應在都督那裏,知道你在這裏,還知道我們是誰,連金大夫都被他們認出來了,」景勒簡短地說着,將寧珞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塊巨石前,「夫人你等着,我去去就來。」
寧珞定定地看着他,他的後背已經傷了,倉促中僅用布條綁了一下,可能是傷口已經崩裂,血跡滲了出來,觸目驚心長長的一條。
北周兵有近千號人,景錚帶着百來號雲甲軍,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蹟,一招一式間再也不復從前的行雲流水,已然力竭。
寧珞思忖了片刻站了起來,朝着四下看看,這一塊巨石佇立在懸崖邊,往上是密密的叢林,往下依稀可見別莊的殘垣斷壁。想起留在別莊中假扮她的瓔香,她心中一陣絞痛:瓔香……不知道有沒有被他們殺了……
她手腳並用朝上爬去,身上、臉上都沾滿了泥漿,只爬了一會兒便氣喘吁吁,好不容易才從側邊爬到了巨石上方,還好,肚子裏的孩子好像也知道即將要到來的苦難,只是安分地呆在她的肚子裏,並沒有火上澆油。
腳下是萬丈懸崖,她靜靜地朝前看去,前方山谷中,一層層的梯田在暴雨的洗禮後青蔥翠綠,底下的村莊地佇立在那裏,寧靜悠遠,如果沒有戰火,那將是這世上最美的景致。
而在她的另一面,她的侍衛在為了她而浴血奮戰。
也好,這一世原本就是她偷來的,和景昀能有這樣一場甜美的記憶,她心滿意足。
如果景勒他們敗了,那就讓她縱身而下,做個了斷吧。
她靜靜地站在巨石上,看着景勒他們廝殺怒喝,看着眼前血肉橫飛,心裏模模糊糊地想着:待會兒跳下去的時候……會不會疼呢?景大哥要是知道了……別太傷心了……
驟然之間,異變突起,一群身穿黑色勁裝的士兵從密林深處飛撲而來,箭雨翻飛,慘嚎聲不絕於耳。
寧珞愕然瞪大了眼睛,腳下一滑,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珞姐姐!」有人厲聲大叫,「是我!你小心!不要動!我來救你!」
順着聲音的來處一瞧,只見衛泗身穿黑色勁裝,黑色大氅翻飛,整個人仿佛一頭鷹鷲,聲色俱厲,眼神焦灼,朝着巨石迅速攀爬而來,嘴裏不停地撫慰着:「珞姐姐是我,衛泗,你朝前走一點,千萬別怕……」
巨大的狂喜湧上心頭,喉嚨仿佛被什麼堵住了,寧珞踉蹌着走了兩步,只覺得天旋地轉,一頭朝前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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