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疾 49.第一更

    抓到劫獄犯,沈鳴反倒立功,不徇私情,秉公執法,三品同知指揮使,幾個流放到西南煙瘴之地,女主用銀子買通押送的差人。難過,照料。

    刀光劍影和火銃的聲音響起,圍觀的百姓驚惶地四散,宋梁棟已經拔刀上前,伶俜獨自一人在人流中被擠得東倒西歪,但是她的目光一直緊緊盯着那倒熟悉的身影。

    她從來沒看過這般的沈鳴,表情冷冽如冰,眼睛紅得像是被烙鐵燙過。他身形風馳電掣,手中那把劍快得叫人看不清,不過是須臾間,已經有幾個蒙面人死在他的劍下。

    大約是見着情形不對,只有二十多個劫犯露面,其他人都悄悄隱遁。而二十多個人均遭當場擊殺。斬首隨後照常進行,曾榮耀十餘載的蘇總兵,終歸是沒逃過這場命數。

    不過本來打算劫法場的沈鳴,倒是立了功。在皇上跟前,他只道那日是送舅舅最後一程,卻遇上劫法場,他不想讓舅舅因此蒙羞,所以挺身而出。皇上贊他不徇私情,剛正不阿,在蘇凜頭七過後就升了他為錦衣衛三品同知。

    錦衣衛直接聽命於皇上,沈鳴雖則身份背景特殊,但他本身勤勉刻苦,辦事從不畏辛勞,又因着不懂官場鑽營,不喜左右逢源,正是皇上需要的一把利刃,尤其是蘇凜一死,蘇家一倒,更無懼他是否有所偏向。

    自古以來坐在龍椅上的那位,必然都是冷血無情的。蘇凜一案真相如何,皇上並不在意,甚至那折戟的七萬大軍,也不會讓這位今上多放在心中,他約莫也能猜到這一仗或許跟後宮那兩位脫不了干係。但這並不重要,只要他身為天子,繼續保持民心,制衡朝廷,就已經足夠。

    如今皇后已薨逝三年,太子在朝中表現平平,遠遠不如兩位就藩的皇子在藩地的大放異彩,朝中本來支持太子的文臣武將,除了一心輔佐儲君的衛國公,其餘都持了中立態度,靜觀其變。如今蘇凜被斬,雖然未牽涉國公府,但國公爺自是會大受影響,自蘇凜被押解回京後,就已經稱病未再上過朝。

    法場那日過後,沈鳴表現得倒是反常的平靜,安置舅舅下葬後,每日一早便準時出府辦公,日暮之後才回來,遇到緊要差事,連着幾日晝夜不息也是常事。伶俜跑去松柏院堵了幾次,都沒堵到人,只聽福伯說他無礙,也不知該不該放心。

    直到又是一個朔日到來,伶俜一早爬起來跑到後府,才終於見着躺在床上休養的沈鳴。

    &子,你怎麼樣?」她半跪在床邊,看着面色慘白的人,小半月不見,這人生生清瘦了一圈。

    沈鳴搖頭:「無妨,每月都會這樣,已經習慣。」他虛弱地閉上眼睛,「我休息一會兒,晚些時候你跟我一起去送送表妹表弟。」

    伶俜道:「他們要被送往西南了麼?」

    沈鳴嗯了一聲:「本來皇上就打算將其放在掖庭為奴,但我不想看到他們這樣,還不如送到南邊,等有機會再接回來。」

    伶俜點頭:「沒錯,雖然那邊是煙瘴之地,民風彪悍,可在外面怎麼說都自由些,而且幾姐弟也有個照應,沒那麼可怕。我爹爹已經給楚王那邊送信,相信等到抵達苗疆,楚王已經安排人接應。」

    沈鳴睜開眼睛:「這些日子,皇上安排了不少差使,我也沒空出功夫見你,讓你擔心了。」

    伶俜笑:「我聽福伯說世子還不錯,我就不擔心了。舅舅已經下葬,你要節哀。」

    沈鳴幽幽嘆了口氣:「若是那日你沒趕到法場攔住我,我可能真得會做出衝動的事。其實就算救了舅舅就如何?他那樣的性子,定然不會願意苟且偷生,我那樣做不過是害人害己罷了。」

    伶俜想着他當時忽然轉變,從一個準備劫法場的亂黨,變成了一個緝拿亂黨的錦衣衛四品僉事,生生殺了好幾個蘇凜從前的手下。她很難想像,一個人可以做出那樣迅速的決策。但他當時心中也是在滴血的罷!

    伶俜不敢打擾他休息,兩人說了幾句,就伸手將沈鳴的眼睛蓋住:「你快些睡一會兒,我在這裏陪着你,等醒了,咱們去城門口等着押送的囚車。」


    柔軟無骨的小手蓋在他臉上,掌心溫暖地像是冬日的艷陽。沈鳴覺得,自己連日以來的悲痛,好像就這樣被撫平了少許,不知不覺就進入了夢鄉。

    這一覺睡到了晌午才醒來,睜開眼,沈鳴就看到坐在自己旁邊正在打絡子的伶俜。見他醒來,她笑了笑:「我前日跟姨母去白雲觀求了個護身符,是道長開過光的,就想着打了絡子穿起來,給你掛在身上,以後保佑你平平安安。」

    其實她並不太信這些,不過是心中有個安慰罷了。她打完絡子,將那碧玉觀音穿好,遞給沈鳴。沈鳴坐起身,只着一件薄薄褻衣,一頭青絲散散地披在身後,襯得臉色愈發蒼白,卻仍舊是清風霽月一般的少年。他拿過玉觀音,嘴角浮現一絲笑意,小心翼翼摸了摸,低頭看着睜着一雙大眼的人,伸手在撫在她臉上,垂首湊上她光潔的額頭,如鵝毛拂過一般吻了一下,然後下床:「咱們隨便吃些東西就出門。」

    伶俜點頭。

    兩人抵達城門外,那囚車還未到來,又等了半個時辰,才見着一輛朝廷馬車緩緩而來。皇上念及蘇家這些年在朝□□績,並未將三個孩子關在囚籠,只讓帶着腳鐐木銬,坐在那車子內。

    宋梁棟已經先前幫忙打點過,那駕車的侍衛見着身着便服立在路邊的沈鳴,便將車子停了下來,走到沈鳴面前,恭恭敬敬作揖行禮:「小的見過沈大人。」

    沈鳴這身份也委實有些微妙,雖然蘇家倒了,但他自己卻是升了一級,而且他姓沈不姓蘇,如今沈瀚之正是得勢之時,侯爺世子再如何關係單薄,那也是父子。如今錦衣衛指揮使周大人年歲漸長,照皇上的意思,錦衣衛遲早是要交給這位世子爺的。這樣一來,沈鳴在朝中的地位,不降反升。

    他淡淡擺擺手,又指了指馬車。那侍衛會意,躬身做了個手勢,領着他走近了車子。

    沈鳴立在車前,遲疑了片刻,才打開車帘子,裏面坐着一個十一二歲的女孩,以及兩個總角稚兒。因着已經幾年未見過,那兩個男孩並認不出自己這表哥,只是見着一個神色冷冽的少年,瑟瑟發抖般往後躲了躲。倒是那小姑娘怔了片刻後,忽然嗚地哭出來,不顧手上還有木枷,直接往沈鳴身上撲去:「表哥!」

    那兩個男孩反應過來,也哭着湊過來。沈鳴拍拍表妹蘇詞的背,將她扶起來,又替她擦了擦淚水,柔聲道:「舅舅如今不在了,你們三姐弟要被流放到西南蠻夷之地,是表哥沒護好你們。但是小詞,你是長姐,要好生照顧弟弟,那邊已經安排人接應你們三姐弟,等到時機成熟,表哥就把你們接回來,你們要堅強點,等着表哥。」

    蘇詞比伶俜還小了一歲多,如今還不到十二歲,本是天之驕女,但這幾個月從西北到京城,又在掖庭待了一段時日,如今一張臉面黃肌瘦,除了看得出五官仍舊清麗,已經半點世家小姐的模樣兜無。她抹了抹眼睛,堅定地點點頭:「表哥放心,我定然好好看護着兩個弟弟,保住我們蘇家血脈,等着你接我們回來。」

    兩個男孩聞言,也止了哭泣,稚氣的臉上也露出幾分堅毅:「表哥,我們也會照顧姐姐。」

    沈鳴嘆了口氣,三個孩子雖然年紀小,但是跟着舅舅走南闖北,秉承了舅舅的風範,不是那經不起風霜的嬌花弱草,他微微放心,又仔細叮囑在路上該注意些甚麼。

    伶俜不好打擾手足的話別,只不動聲色來到旁邊的侍衛身旁,從荷包里摸出幾張銀票,低聲道:「兩位差人大哥,這回發配的只是幾個孩子,沒那本事逃走的。還麻煩等出了京師,就將那枷鎖撤掉,小孩子身子脆弱,經不起長時日的鐐銬。」

    她雖然做着小廝打扮,但一聽聲音就是女子,見着剛剛世子是牽着她過來的,這侍衛也不是傻子,立時知道了她的身份,收下了銀票,目光瞥了眼上面的數字,頓時心中一喜,趕緊恭恭敬敬作揖:「小夫人放心,我們待會就解了鐐銬,不說別的,看到蘇大人的面上,咱們也會在路上照顧幾位小姐公子的。」

    伶俜見着這兩人並非虛情假意地敷衍,才稍稍放心點了點頭。

    這時沈鳴轉頭朝她招招手:「十一,你過來!」

    伶俜趕緊走過去,湊到他旁邊。沈鳴拉着她朝裏面的三個孩子道:「這是你們的表嫂,你們還未見過,日後也不知何時再見,趁着機會認識一下。」

    蘇詞微微愣了下,拉着兩個弟弟乖巧喚道:「小嫂嫂!」

    伶俜點點頭,從手中的布兜子裏掏出幾包油紙裹好的肉乾肉脯:「這一路到苗疆那邊,估摸着要走一兩個月,免不了都是風餐露宿,這些都是能存放的,你們路上省着些吃,熬到那邊有人接應便好了。」

    蘇詞接下來幾個紙包,又抹了抹眼淚:「多謝嫂嫂。」說罷,又抬頭道,「表哥,小詞和弟弟在那邊等你三年,若三年你還沒來接我們,便恐怕是沒了法子,我也好和弟弟在那邊老老實實討生活,苟且偷生保條命作罷,蘇家大約也就再無復興之日。」

    沈鳴點頭:「好,你們等我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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