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有皇帝親筆題詞的御製詩蓋碗兒從手間滑落,淡黃色的茶湯散落一地,然而此時的元秋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她心急火燎的站起身來,呼喝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紅楓心中亦是慌亂的很,只實話實說道:「剛才門房那來了報喜的人,說是二姑娘在宮中得了聖上寵幸,封了『貴人』。」
說是晴天霹靂也不過如此。
元秋邁步就往外間走,她心急的想要去找三夫人問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前兩日才說二姑娘這時候去她那舅舅家小住很是蹊蹺,卻不想突然之間,二姑娘就成了宮中的貴人。
不是元秋想不明白,而是這世道變化太快。
紅楓急急的拉住元秋,「姑娘,你好歹先將身上的衣服換了。」
剛才的茶湯盡數灑在元秋的裙子上,原本鴨黃色的襦裙濕了之後變的顏色更深,再者現在還是夏日,穿的淡薄,沁了水之後裙子變的透明起來。這樣子實在是不能出門去的,元秋這才不得不耐下性子,讓丫鬟伺候着更衣。
幸好地上鋪了柔軟的毯子,那蓋碗兒雖摔落卻沒碎掉。紅楓拾起蓋碗交給果兒,口中略顯責怪的說:「這可是宮裏的東西,樣樣都是記錄在冊的,怎麼能這般隨意的拿出來使用,萬一摔碎了,你倒哪裏去找一個相同的來賠上。」
「這是姑娘讓拿出來用的。」果兒委屈。
這蓋碗兒是元秋突然想起,讓果兒從私庫里拿出來的,果兒並沒有私作主張。
元秋聽到她們的對話,目光凝住果兒手中的蓋碗兒,這物件還是很早的時候,六皇子齊山送來給元秋的。那夜齊山來沒頭沒尾的說了些話,元秋突然想起,到底還是惦念,這才拿了這茶碗兒出來喝茶。
哪裏能料到轉眼間二姑娘就進了宮呢。
這下子什麼閒情逸緻都沒了。
換好了衣服,元秋一刻都不耽擱的去了三夫人房中。原本三夫人在教常氏理家,常氏雖然治病救人有一套,可常家那樣的清貴人家是覺看不上黃白之物的,對女兒的教導也不會注重在這個方面。
三夫人最是務實的人,明白女子若是手裏沒有點梯己銀子,即便是夫妻恩愛,那也不行。多少還是要掌握些在家中的話語權的,對常氏,三夫人很放心,所以也就沒什麼忌憚,放開手腳的教她些東西。
常氏明白婆婆是為了她好,即便心裏不喜歡這些庶務,還是耐心的聽着,並沒有半分不耐煩。三夫人何等的聰明,哪裏能看不出兒媳婦的排斥,心知引導最是重要。
遂開口提議,「要不然這樣,你娘家的陪嫁鋪子有間醫藥鋪子,往後每旬我給你放一日時間,讓你去那醫藥鋪子裏義診,掙不掙錢的不必在意,主要是接觸接觸求醫問藥的人,這樣你就知道這生意如何做了。」
長年養在深閨中的女子,哪裏知道錢財的用處。無知才會生成蔑視,真的去看看那些窮苦人家,為着一分一厘的過日子,對錢財便會有完全不同的看法了。
聽到三夫人這樣的話,常氏的眼睛都要瞪出來。就算是常家這樣世世代代行醫的世家,都是不准許女子出門行醫的,拋頭露面像什麼話。沒想到三夫人竟然這般的開明,完全沒有尋常婆婆的樣子。
「怎麼?覺得我離經叛道?並不是的,你在醫館後頭坐診,能看到前面的情況。另外,你只能給女子看診,這也避免了你接觸外男。」在揚州,女子就直接在外坐診都是私通見慣的事情,只是京城到底保守些,三夫人考慮的很周到。
常氏傻愣愣的站起來,給三夫人深深的作了一揖。很多話她不知道該如何說,這世道女子看病遠比男人困難,很多人家忌憚郎中是外男,不准許女子看病,多少病患就因為此耽擱了。便是她自己的這張臉,當年同樣經歷過這些,要不是家中長輩忌諱,延誤了時機,她不會坐下這麼嚴重的疤痕。
婆婆能與兒媳婦相處成這樣,不得不說常氏是因禍得福,三夫人並不是那麼好相與的人,可念在常氏進門就遇上這麼多雜七雜八的事情,三夫人自然多包容些,再者這常氏實在也是沒什麼能挑得出的毛病。
正是其樂融融的好景象,卻被二姑娘的事情打斷了。
元秋急匆匆進屋的時候,三夫人還沒緩過來,悶了半天才憋出一句。
「她可是真捨得啊。」
這個『她』自然指的是大夫人,來的路上元秋已經想出來其中的脈絡。大夫人百般無奈,多了一個柳寒曉已經是棘手的事情,偏柳寒時這時候醜聞纏身,就連世子妃都要與他和離。原先柳寒時也不是沒有過這樣荒唐的時候,可那時候並沒有人競爭,這世子位無論如何都是他的,可如今不同了,有個得襄樂侯喜歡的柳寒曉,大夫人的憂慮可想而知。
當務之急就是給柳寒時找一個靠山。
娘舅家、岳家都是指望不上的,唯一能指望的,可不就是妹妹了。
元秋早就領教過柳家人的思維方式,就在不久之前,老夫人同樣說過讓元秋入宮邀寵救出柳三爺的話。總而言之,這一家子,但凡遇到些什麼事情,光明正大從自身出發的辦法從不想,能想到能毅然去做的,就是送女兒入宮。
不勞而獲,一本萬利的買賣,誰不願做。
「只是,她是如何做到的呢?這好好的,怎麼說成了貴人就成了貴人呢?」
元秋疑惑,她之前在宮裏呆過,皇帝可沒那麼容易見到,哪裏是想邀寵就能得逞的。
常氏不緊不慢的說:「延慶侯府這兩年沒少在這件事情上下功夫,送過幾個女子進去,最後都沒成功,在宮裏做了下人。」
權貴送女子進宮自然有條不同的渠道,比如此前明妃召元秋入宮,這就是其中的一途。而另一途當然就是敬獻,皇帝能看上就收了,看不上就留在宮裏做宮女。
二姑娘那樣的容貌品相,皇帝哪有看不上的道理。
就算入宮的途徑能解釋的通,「可,那畢竟是姑父........」元秋心裏還是過不去這一關,宮中的皇帝是明妃侍候多年的人,說起來就是她們的長輩,姑侄倆共侍候一夫,想想都覺得難以忍受。
「秋兒,不得胡說。哪裏來的姑父一說?」三夫人扳起臉來訓斥元秋。
明妃說白了就是個妾,根本就沒有姑父這一說,要能說,那也只能是皇后家的人,能叫皇上一聲姑父。
元秋噤聲。
嘴上不說,可心裏卻不能停下來思考,二姑娘之前都已經說好要定親忠勇侯府了,現如今入了宮,那婚事自然是泡湯了。念及前些時候二姑娘談及自己婚事時喜悅的表情,元秋即便不喜歡二姑娘,也會對她報以同情。
果然三姑娘說的是對的,身為柳家的女兒,誰又能比誰高貴多少,還不都是自身難保的命!
柳三爺下朝就聽到了二姑娘入宮的消息,全賴大夫人謀劃的嚴密,所有人竟然都是在塵埃落定之後,才得到消息。
跟在父親身後回府的柳寒暉腦子還沒有轉過來,低聲問父親,「不是說等曉哥兒身份大白,大房就能消停一段時間嗎?怎麼成了如今的樣子。」
先前父子三人斟酌的很全面,都預計着柳寒曉公佈身世,然後讓大房內部爭鬥,這樣就能既不拖三房後腿,又不給三房找麻煩,可如今的情況,顯然是不成的。
大房有個入宮的女兒,大夫人、柳寒時轉瞬間都有了倚靠。
柳三爺表情不變,一雙眼睛裏精光四射。當今聖上可不是個愚弄的,真的要是阿貓阿狗都能送進宮被恩寵,那後宮早已經裝不下了。二姑娘能輕易得寵,自然有皇帝的深意在。
「看樣子咱們父子還是被人忌憚了。」
龍椅上那位,明顯是樂意大房與三房對峙的,並不希望其中一方佔上風,總要有制衡,才能穩定局勢。
想清楚皇帝的意思,柳三爺低頭吩咐兒子,「回去跟你媳婦兒透個話,往後只管在明面上鬥起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