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秋跟着三夫人入宮,一路低眉順眼,目不斜視,經過重重宮門。連皇宮到底是個什麼樣子,都沒敢四處張望看清楚,只記得眼前腳下排列整齊的金磚。這種磚乃是蘇州製造,略帶金黃色,敲擊鏗然有聲,異常清脆,江南有『一塊金磚一兩金』的說法。
「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女子聲音輕靈空遠。
袖子微動,元秋這才從連綿不絕的金磚中醒過神來,緩緩抬頭,視線投向高位上端坐的女子。
看不出年歲的臉上,眼若秋水,唇似海堂,膚如凝脂,柳家的女兒果真各有千秋,美輪美奐。最難能可貴的,是明妃臉上沒有半分的矜驕,穿戴並不過份奢華貴重,微笑的臉龐讓人覺得親近,卻又不會輕視。
宮裏的女人,哪裏有簡單的親切,都是做給人看到,內里的心思並不為人知曉。
明妃娘娘看清元秋的面容,眸光深處閃過一絲光亮,隨即笑容滿面的說,「按侯府里的輩分,你該叫本宮一聲姑母才是呢。」抬起白皙修長的手,掌心朝下動了下手指,「來,到本宮身邊來。」
元秋側目看看柳三夫人,見三夫人點頭,才蓮步輕搖,步上台階走到了明妃娘娘身邊。
明妃雖嘴上說叫『姑母』,可元秋並不當真,再一次恭恭敬敬給明妃行了禮。明妃受了全禮後,才拉起元秋的手,將元秋拉到身邊,扭頭對柳三夫人說:「三嫂嫂可真是個全福人兒,一雙兒女都出色的很。」
「娘娘謬讚了。」
柳三夫人謹小慎微,她與明妃說是姑嫂,但從未見過,柳三爺在江南迎娶妻子的時候,明妃已經入宮,沒有相處過,自然沒有什麼情份。一雙眼睛緊緊盯在站在明妃身邊的元秋身上,生怕女兒出什麼差池,惹了貴人不悅。
明妃看出三夫人的心思,喚來身邊的女官秀禾,「帶着本宮這兩個侄女去御花園逛逛。」說完怕三夫人推脫,又接着說:「這個時候御花園是沒人的,本宮有些體己話要與嫂嫂說。」
這樣明明白白的說出來,倒讓人無法拒絕,三夫人只能應了,給元秋一個『自己多小心』的眼神。
跟在女官後面,元秋與七姑娘元露乖巧的很,並不說話,也沒有多少好奇的眼神。
末了還是那女官先開口打破沉默,「娘娘好些年沒有見過侯府中人了,今日見了三夫人還有姑娘們,定是高興的很。」
元秋知道這女官說的話必然是明妃首肯的,否則一個下人,是斷不會如此多話的。故而,元秋斟酌着答:「我人小,初入宮,實在是惶恐。」
秀禾眼眸閃閃,心知這位六姑娘與此前見過的幾位姑娘是不同的。早些年襄樂侯府老夫人也曾帶着府里姑娘入宮探望過明妃,只不過老夫人身邊的幾位姑娘,說話做事都肆意的多,相同的話用在那幾位姑娘身上,必然會令她們得意欣喜,並不如六姑娘這般謹慎。
轉念想想柳三夫人的樣子,便明白過來,什麼樣的母親就會有什麼樣的孩子,這話總是沒錯。
一路無話到了御花園,元秋抬眼看着,才不過初春的季節,這御花園中就已經奼紫嫣紅了,很多花草都是此前從未見過的,想來都是稀世的品種。往往越是名貴的花木,越是需要精心侍候,這御花園明面上看着是花木繁盛,背後卻是無數人日夜付出的結果。
「六姑娘可是喜歡這裏?宮裏的這些奇花異草,在宮外是見不着的。」秀禾笑盈盈的回頭。
元秋心中一凜,喜歡皇宮這樣的話,是萬萬不能說的,姑娘家說喜歡皇宮,哪怕只是喜歡這裏的一棵草,傳出去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但,無論如何,又是不能說不喜歡的。難道還能嫌棄皇宮不好,那不是找不痛快嗎?元秋心中為難,突然身後的七姑娘接話說:「美人兒姑姑說錯了呢,我六姐姐最討厭花木,養什麼死什麼,這會子怕是在想這滿院子的花,不知道要累壞多少人。」
「露姐兒!」元秋心口微松,表面上卻有些惱怒,隨即向着秀禾道歉,「姑姑千萬別跟我這小妹妹一般見識,她年紀小,規矩還沒有完全學好。」
七姑娘聽到後,立馬露出懊惱的神色,對着秀禾恭恭敬敬地行禮,口中服軟道:「姑姑原諒則個,我再也不敢如此了。」
這兩個姑娘都是明妃的娘家人,秀禾再怎麼樣,也不敢在她們面前拿喬,尤其七姑娘這小模樣,實在是讓人心軟的很。秀禾心道可惜,這七姑娘是個庶出的,若是這嫡出的六姑娘有這般的好相貌,對娘娘怕是幫助更大些。
秀禾快走兩步到了七姑娘身邊,伸手拉起還弓着膝蓋的七姑娘。
七姑娘是個活潑的,抬頭對上秀禾,甜甜的笑,這笑容似添了蜜糖。也不過是瞬間的功夫,蜜糖般的笑容變的驚恐起來,眼睛瞪的圓圓,顫顫微微地吱嗚:「六姐姐……你的脖子……脖子……」
元秋感覺到異樣,抬手去摸脖頸,掌心冰涼滑膩,不僅如此,這冰涼的物件兒竟然還在蠕動。
「啊!!蛇!!!」七姑娘終於將心中的恐懼哭喊了出來。
時間似乎在一瞬間變的很慢,很慢。元秋能看到周圍人驚恐的表情,尖叫的口型,卻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她似乎處於一種真空的環境下,周圍的一切都停滯了。
唯一活動的,有生命的,就是盤踞在她脖子上的蛇。
說時遲那時快,元秋原本就摸到蛇身的手攥緊,不顧一切的將蛇扔了出去,完全是處於本能的想要這樣可怕的東西離自己的身體遠一點,再遠一點。
等蛇扔出去後,元秋一下子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氣,腿軟地坐在了當地。秀禾姑姑帶着小宮女撲了過來,不停的說:「別怕,別怕,沒事了。」
很奇怪,這會子元秋倒是能聽到聲音了,除了秀禾姑姑的安慰聲,最響亮突兀的就是七姑娘的哭泣聲,撕心裂肺的。元秋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淚,被七姑娘的哭聲逼了回去,已經有一個人失態了,絕不能再有第二個。
元秋強忍住哭意,試圖站起身來,可腿肚子抽筋,膝蓋軟的像麵條,她站不起來。
「吵死了。」一團亂的場面下,男子低沉的聲音飄了過來。
秀禾姑姑看清來人,急忙帶着人行禮。這才給元秋留出了空隙,讓她能看清楚說話男子的相貌。
十三四歲的模樣,精緻無比的五官,穿着湛藍繡玄鳥圖案的長袍,整個人仍處於孩童稚氣與少年英氣相混雜的階段,最吸引人的是他嘴角帶着邪氣的笑容。
「六皇子殿下。」秀禾姑姑顯然與這男孩子很熟,語氣中帶着親昵,「早上不是要去尚書房念書,怎地在這裏?」
「夫子要的策論,我第一個完成,提前下課出來走走。」六皇子對秀禾,態度和順。不過,隨後他的目光轉下依舊坐在地上的元秋時,就有些不善。
從袖口裏亮出一條紅黑相間的小蛇,惡聲惡氣的質問:「你嚇壞了我的蛇,該當何罪?」
七姑娘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憤憤然的指控,「你胡說,明明是你把蛇扔到我六姐姐身上的,我親眼看見的,現在還想倒打一耙?」
六皇子微微蹙眉,嫌棄的目光毫不掩飾,對七姑娘的指控不以為然。他是皇子,從來都只有他捉弄人的份,哪裏有別人追究他不是的餘地。並不在乎七姑娘,只是盯住元秋,顯然再等元秋的答覆。
元秋到這時,已經緩的差不多,慢慢地站起身來。
「殿下的蛇因我不適,全是我的責任。殿下想如何處罰,便如何處罰。」元秋邊行禮邊說,並沒有半分要辯解的樣子。
六皇子齊山得意起來,正打算用刁鑽的法子治治元秋,卻被秀禾姑姑打斷,「六殿下可不能胡鬧,這位是襄樂侯府的六姑娘,論起來,還是殿下的表妹呢。」
秀禾生怕六皇子真的揪住元秋不放,元秋身子不好,柔柔弱弱,哪裏經得起齊山的惡作劇。
「表妹?」齊山玩味兒的喚,並不見親近,滿滿的譏諷。
元秋表情不變,低着頭垂着長而翹的睫毛,溫聲說:「我身份卑微,不敢與殿下攀親。」
齊山對襄樂侯府的人沒有好印象,背地裏沒少被人嘲笑說他娘舅家是個狐狸窩。今日知道襄樂侯府的人入宮,便來瞧瞧,又見元秋倍受秀禾的關照,心情更是不爽。要知道,秀禾可是齊山的奶嬤嬤,情份自不一般。
然,自己瞧不上人家是一回事,被人瞧不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元秋口中雖說的綿軟,可態度擺明了是不想跟他有瓜葛的,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欠奉。對於深受皇帝寵愛的六皇子來說,這無疑是一種挑釁。
「表妹,是吧?我記住你了!」
元秋對這位難纏的中二少年很是無語,她深知在皇宮裏,根本沒地方講理,受了委屈也只能受着,誰讓形勢逼人弱呢。
微微抬眼,卻沒想到正對上齊山的眼睛,一雙令元秋永生難忘的眸子,肆意又邪魅。四目相對,似有什麼灌入心底,元秋急忙復又低下頭。
垂眸間,錯過了齊山眼中騰起的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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