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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慶一笑,「沒錯。是我。達斗兄可是想起來了?」
劉達斗看了李元慶一眼,忽然長嘆了一口氣,不再看李元慶,「你找我幹什麼?我現在可是打不過你了。你要看我的笑話麼?」
李元慶笑着斟滿了一杯酒,對劉達斗示意了一下,一飲而盡,「達斗兄,我先干為敬。」
劉達斗看了看李元慶。
李元慶臉上雖然掛着笑意,但並沒有任何嘲笑的成分,而是像一個老朋友,關切的看着他。
劉達斗忽然長長嘆了一口氣,直接端起酒罈子,用力灌了一口,「你跟陳繼盛是一夥的吧?這狗雜碎,現在跟着毛文龍,可是春風得意了。」
李元慶又倒了一杯酒,「得意算不上。遼地這般形勢,又有什麼可以得意?總是要留些種子啊。倒是達斗兄你,怎麼會變成這般模樣?你是在廣寧之戰中受的傷?」
劉達斗不看李元慶,又用力灌了一大口酒,「我只恨沒有死在戰場上。啊~~~。狗日的,我現在才知道,活着真是受罪啊。」
他說着,發瘋一般,用他的獨臂,用力捶打着他的頭。
李元慶忙拉住了他,「達斗兄,男兒大丈夫,有什麼事情放不下?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你這樣,可不像是男兒所為。」
劉達斗忽然哈哈大笑,只是,笑的眼淚都流出來,「男兒?我現在還算男兒嘛?我只是一個廢人,一個廢人而已。你要笑話,就笑話我吧。反正,當初我就打不過你。」
李元慶愈發感覺劉達斗身上有故事,到底是什麼,讓一個鐵塔般的漢子,變成了現在這般模樣?
「達斗兄,你我都是大明官軍。我笑話你做什麼?相反,能見到你,我很高興。遼地這般,能再見到故人,不容易了啊。」
劉達斗一愣,看向李元慶,片刻,他道:「為了你這句話,咱們干一杯。」
李元慶點點頭,端起酒杯,跟劉達斗的酒罈子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劉達斗看了李元慶一眼,「真是漢子,咱們用罈子。」
李元慶笑着搖了搖頭,「達斗兄,我明日還有正事,今日恐怕不能陪你喝個痛快。若是你能等,明日,辦完了正事,咱們不醉不休。」
劉達斗一喜,「一言為定。」
李元慶一笑,「一言為定。」
兩人相視一眼,氣氛漸漸融洽了一些。
片刻,劉達斗道:「兄弟,咱們真的算是老熟人了。可惜,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哩。」
李元慶一笑,「李元慶。現在跟隨毛文龍毛帥麾下,混在遼海,不常到這邊來。」
「李元慶?李元慶?」
劉達斗卻是大驚,酒意似乎也醒了三分,猛的挺直了身子。「你,你就是那個生擒了後金輔政大臣扈爾漢的李元慶?」
劉達斗直勾勾的看向李元慶。
李元慶一笑,並沒有否認,「只不過是運氣好罷了。」
劉達斗長嘆一聲,忽然放下酒罈子,跪在了地上,單臂撐着,給李元慶磕了個頭,「李元慶,你是好漢子。我替我家將軍給你磕頭了。」
李元慶大驚,趕忙把劉達斗扶起來,「達斗兄,何須如此?快快請起。」
劉達斗雖然獨臂,但身體卻很強壯,李元慶一下竟然沒有把他扶起來。
劉達斗掙脫一下,李元慶趕忙牢牢抓住他,想把他扶起來。
「李元慶,你若當我是老弟兄,就讓我磕完這幾個頭。」劉達斗看向李元慶,眼神極為堅毅。
李元慶眼見這般,也不再阻攔,默默點了點頭。
「這個頭,是替死去的兄弟們磕的。李元慶,你是好漢子。我沒有本事。但你卻替兄弟們報了仇。哈哈。韃子的輔政大臣啊。也夠讓老奴心疼的了。」
「這個頭,是替將軍的家眷磕的。我劉達斗無能,沒有能把她們從廣寧城救出來。李元慶,謝謝你替她們報了仇。」
「這個頭,哎,是替我自己磕的。我劉達斗無能,無能啊。」
他的額頭都磕出血來,加之他似乎很久都沒有刮鬍子了,讓他的這張臉,更加猙獰。
「磕完了麼?」李元慶卻不扶他,有些冷冷的道。
劉達斗爽利的站起身來,坐到一旁,用力灌了一大口酒,「磕完了。李元慶,你是好漢子。」
李元慶道:「達斗兄,你家將軍是誰?」
李元慶此時心中已經隱隱有了梗概,劉達斗是千戶官身,他家將軍的位子,那絕對不低。
而聽他的話,他家將軍似乎陣亡了,如此一來,便是這區區有數幾人。
而不論是哪一位陣亡的將軍,都足以讓李元慶崇敬。
劉達斗笑了笑,「你問這個做什麼。我家將軍,肯定是沒有你們毛帥風光了。」
李元慶不可置否的搖了搖頭,「達斗兄,廣寧戰事,非一人力所能及。你要是條漢子,從哪裏跌倒,就該從哪裏站起來。韃子殺了你家將軍,那你便去殺了老奴。像個婆娘一樣,就知道在這裏喝酒,哭哭啼啼的,有個鳥用?你當初不是挺狠麼?要把陳繼盛做掉。怎麼?你現在就想這麼看着陳繼盛風光?你自己這熊樣?」
遼地將門錯綜複雜,山頭此起彼伏。
像是劉達斗這般,背後大樹倒了,又廢了一臂,基本上就算前途盡毀了。
李元慶不是個同情心泛濫之人,但卻並不願看見,這樣一個漢子,淪落到這般田地。
劉達斗拳頭攥的咯吱作響,惡狠狠的看着李元慶,但片刻,他忽然泄了氣,「那還能怎麼樣?是我不如陳繼盛。算球吧。陳繼盛想要老子的命,儘管來取便是。」
李元慶默然搖了搖頭,「陳繼盛不會殺你。他是好漢子。他只會殺韃子。而不是殺自己的弟兄。」
以陳繼盛現在的地位,就算與劉達斗當初有過節,但現在這般模樣,恐怕也不會再跟他計較了。
人和人之間,一旦拉開了差距,可能就再也追不上了。
劉達斗默默看着李元慶,久久不語,眼睛中,淚花卻是遮掩不住。
他也是漢子,怎的可能服氣陳繼盛這老對頭?只可惜,他現在這般,真的什麼都做不了了。
李元慶嘆了一口氣,「達斗兄,這個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自暴自棄,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你若還想殺韃子,可以去長生島找我。」
李元慶說完,拍了拍劉達斗的肩膀,站起身來,對順子道:「結賬,咱們走。」
劉達斗一直看着李元慶走出門外,緊緊閉上了眼睛,眼淚止不住的涌落出來,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忙大步朝門外追過去,卻發現,李元慶正笑着在門外等他。
「達斗兄,你果然還是條漢子,沒有讓我失望。」李元慶笑着拍了拍劉達斗的肩膀。
劉達斗老臉一紅,「李元慶,你說,我,我現在這模樣,還能殺韃子?」
李元慶道:「怎的不能?別說丟了一條手臂,就是丟了雙腿、雙手,只要你想,用牙齒,也能殺死韃子。」
劉達斗神色忽然一暗,「李元慶,可惜我的本部都散了。我現在只有孤身一人,幫不了你太多。」
李元慶卻是大喜,「達斗兄。你的身手,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了。到哪兒都是為了殺韃子。你我是老弟兄,又何愁沒有兵帶?」
劉達斗不由大喜,這是李元慶給他的保證。
他慌忙跪地,重重對李元慶磕了個響頭,「蒙李大人不棄,只要能殺韃子,達斗這條命,就賣給您了。」
李元慶忍不住的大喜,真是沒想到,在前屯這種地方,居然能碰到劉達斗。
劉達斗雖然斷了一臂,但卻是老軍,老兵油子了,又是從戰場上下來,即便不能幫李元慶太多,但操練新軍之類,卻是足夠勝任了。
「能得達斗兄相助,我李元慶也是三生有幸。」李元慶重重同劉達斗擁抱了一下。
劉達斗忽然道:「李,李大人,你,你收留我,就不怕陳繼盛找你麻煩嗎?他在毛帥麾下,位置應該不低吧?」
李元慶一笑,「陳大哥是胸懷天地之人,當日的過往,他應該早已經忘了。」
劉達斗見李元慶說的鄭重,這才放下心來,「李大人,你等我去收拾一下,這便來找你。我就住在隔壁的客棧。」
說着,劉達斗便欲離去。
這時,陳忠的一個親兵跑過來,「李大人,咱們就安頓在對面的客棧里。只是房間不多了,親兵弟兄可能要擠一擠。」
「這個無妨。」李元慶一笑,「達斗兄,這就是緣分,你不用忙活了。」
劉達斗也很欣喜,跟着李元慶一行,來到了客棧里。
張盤和陳忠都睡了,李元慶將劉達斗迎到自己房裏,讓店家溫了兩壺小酒,繼續與劉達斗聊起來。
這時,劉達斗也放棄了戒備,將當日西平堡之戰的經過,仔細對李元慶敘述了一遍。
說到羅一貫自刎的時候,李元慶不由也潸然淚下。
這樣一個老將軍,是在何等絕望之下,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啊。
可惜,沙嶺劉渠主力兵敗,援軍根本無法抵達,西平堡,已經是必死之局啊。
良久,兩人才從追憶中回過神來。
李元慶道:「羅老將軍的英武,我李元慶必會銘記於心。」
劉達斗搖頭道:「元慶,大丈夫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沒有什麼遺憾了。反倒我這樣,才是人間悲劇。對了,元慶,你能跟我說說麼?當初,你們是怎麼捉到扈爾漢的?」
李元慶點點頭,將事情的經過,對劉達斗簡要敘述一遍。
劉達斗聞言不由久久沉思不語,他實在沒有想到,打仗,居然可以這麼打。這簡直就顛覆了他的思維。
打仗,不都是要堂堂正正對決的麼?
李元慶道:「達斗兄,人生就是這樣。不管是白貓還是黑貓,能抓到老鼠,那就是好貓。韃子武力的強勁,想必你已經有了切身的體會。在很多時候,如果我們不敵,實力太弱,完全沒有必要,去跟韃子主力硬碰硬。拳頭再硬,但掌心卻是軟的。遼地這般形勢,再打仗,我們要多動腦子。」
劉達斗對李元慶深深一禮,「元慶,聽你這一席話,我忽然感覺,我這大半輩子,簡直是白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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