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我聽到她的聲音,但雙眼卻像是被那巨大的黑洞吸住了一樣,根本挪移不開。
「記住那刀譜,永遠記住,將來的傳承就都靠你了!做能做到的事,不要逆天而行,那樣只會終生無法解脫……」她的聲音越飄越遠,後來便融入了一陣刀劍撞擊、叱喝四起的廝殺聲里。
我看着失去湖水的五龍潭,恍惚覺得,自己已經不在人間,而是迷失於無盡的時間輪迴之內。
「我願意在這裏?還是回到現實之中?在這裏,我能看到思念已久的親人,回到現實就仍舊只剩我孤家寡人一個了?留下、回去……回去、留下?」我捫心自問。
留與去,是一個兩難命題,我根本無法選擇。
「快去,那寶物就在湖底!快去,快去,寶物要緊……纏住她,其他人去奪寶!那鏡子就在湖底下!」有人在高處揚聲大叫。
我還沒有轉頭去看,已經有十幾人從我身邊掠過,急地奔向空了的五龍潭。
「殺……殺光他們……殺光『趙王會』的人,殺光他們!」她的聲音也悽厲地響起來。
我向她望去,她正被十幾名舞動長槍的殺手困住,幾番往來衝突,都無法脫身。
「『神相水鏡』就在那裏,就在那裏——」她撕心裂肺地大叫,「這是唯一逆轉天命的機會,記住『神州九刀』,用夏氏寶刀殺光她們……」
她避開兩支長槍的迎面挺刺之後,陡然伏地一滾,斬殺兩名殺手,然後反手一掄,那把寶刀向我飛旋而來。
我側身一閃,雙掌一拍,夾住了寶刀的刀身。
「別管我,殺光他們,把『神相水鏡』拿回來!」她還在大叫。
寶刀在手,我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刀譜上的人影,隨即胸中熱血翻滾,越過圍牆,沖向五龍潭。
我不想殺人,但那十幾人卻突然回身變陣,把我圈在中央。那把刀上帶着十足的靈性,根本無需我去駕馭它,而是帶着我的身體左衝右突,幾個起落之下,就連殺了七人,嚇得倖存的殺手立刻遠遠逃開。
「不要逼我,我不想殺人。」我把寶刀藏在肘後,低聲告誡那些殺手。
「誰也不想殺人,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不殺人,誰能帶走『神相水鏡』?」有個聲音尖細的殺手冷笑着回應我。
突然間,他們五人野狗搶食一樣,從十幾步之外躍進了五龍潭內。
我幾步衝到潭邊,看見他們正在淤泥中翻滾。
那潭底真的裂了,就在正中位置裂開了一個十步見方的大洞,那洞中沒有水,卻有一道白光漫射出來。五人連滾帶爬,向着那白光大洞而去。
如果「神相水鏡」就在潭底,很可能就在那大洞之內。
我剛想躍下潭去,那大洞中陡地湧出了一條白花花的水柱,沖天而起,上升十幾米高,如同一個巨型人工噴泉一般。
水柱來得太快,五龍潭內迅積水,那五人也在頃刻之間淹沒其中。不到一分鐘,五龍潭又恢復了原先碧波蕩漾、錦鱗游泳的美好景色,只不過沒人能夠想像,已經有五人在悄無聲息中葬身湖底,屍骨無蹤。
水的來去竟然是如此迅,仿佛已經有人事先計算着時間,精確至秒,只等那五個人進入,然後撳下按鈕,隨即激流噴涌,將五個人溶化在碧波之中,成了魚鱉蝦蟹的盤中餐。
我很慶幸遲了一步才趕到湖邊,否則的話,我的下場跟他們一樣悲慘。
「到底生了什麼?」我游目四顧。
此刻的五龍潭公園內破敗而陳舊,潭西岸的樓台還未得到修繕,屋脊上的瓦片頗多殘破之處,在黑暗中看起來像怪物的鋸齒獠牙,無聲靜默,恐怖之極。
我向水底看,那空洞、白光都不見了,整個五龍潭已經恢復了正常。
「『神相水鏡』真的會在下面嗎?她到這裏來,是為了狙殺『趙王會』的人,而『趙王會』的人盤踞於此,是為了今晚的五龍潭之變嗎?『趙王會』的人究竟知道多少『神相水鏡』的事?」我把所有疑點歸納了一遍,忽然現,「趙王會」赫然已經成了問題的焦點所在。
我翻身向外沖,想趕回去救她。
等躍出五龍潭西牆,我驟然現,外面空無一人,只有寂靜的街道和黑暗的巷陌,根本沒有流血打鬥的痕跡。
我張嘴欲喊,最終卻生生忍住,一個字都沒出口。
這樣的場景之下,我已經看明白了,一切皆是幻象,她並沒有來過。
刀仍在我手中,但眼前卻沒有敵人供我砍殺,也沒有親人等我力援救。
「一切都是假象,一切都是空的,他們並未來過——不,是我沒有來過他們的世界,而他們永遠也不可能來我的世界。」我強抑着痛苦,緩緩地把寶刀上的血痕抹去,然後放在身邊的台階上。
「她未得善終,鬱郁而去……她生了我,卻最後孤獨終老,沒見到親人最後一面……『趙王會』『秦王會』,我記住這兩個名字了,今生如果不能徹底剿除你們,我就不姓夏!」我雙手捂臉,眼淚洶湧而出,由我指縫間瘋狂下瀉。
我為她而哭,這些眼淚是我欠她的,至於「趙王會」的黨羽,他們欠我兩條命,我父親、我母親的兩條命。
不知哭了多久,我現自己仍然處在狹窄的玻璃空間之中,已經從那混亂的幻象中掙脫出來。
我站起身,眼睛因過度流淚而變得十分腫痛,眼前的景物也變得模模糊糊,令我有些昏頭脹腦。
這稜鏡儀器的作用是將一個人的靈魂分解開來,喚回從前的記憶,讓很多被淡忘了的事變得清晰。可是,我無法解釋剛剛的幻象,因為一連串的事件全都是極其陌生的,在那之前我根本沒有一點印象。
旋轉已經停止,我從操控室的玻璃窗口中看到了桑青紅,她正向我揮手。
「怎麼樣?身體適應得了嗎?」她從通話器中問。
我很清楚,剛剛經歷的一切,她都能從監控器上看到。既然選擇了接受試驗,就沒有任何秘密能瞞過她了。
「身體沒事,心累了。」我長嘆一聲。
中國人講究「百善孝為先」,我沒有在父母膝下盡過一天孝,無以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這已經成了永遠無法彌補的罪過。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消滅從前父母所有的敵人,讓他們在九泉之下安心。
「人生總是充滿遺憾,所以很多玄學家都在研究回溯時光的儀器。理論上說,那儀器是可以創造出來的,因為時間、空間對於我們人類來說,實在是太奇妙了。人類既然能創造『鏡室』這種分解靈魂的結構物,就一定能造出時空穿梭機之類的儀器,我們甚至有理由相信,所謂的『神相水鏡』正是那樣一種東西——」桑青紅突然住口,剎住話頭,似乎剛剛已經失言。
我沒有立即追問,靜等她說下去。
「哈哈,一切皆有可能,不是嗎?」她大笑起來。
「啪嗒」一聲,在我身體右側的玻璃上落下了一隻小飛蟲。它的來勢是如此兇猛,以至於一接觸到玻璃,立刻摔成了一個「蟲餅」。接着,更多飛蟲一起落下,幾秒鐘時間就將一整面玻璃糊起來。
「出來,我們離開這裏!」桑青紅在外面大叫。
既然有蟲,來的必然就是玉羅剎。
我快跑出玻璃結構,現頭頂、空中、地下已經被這些馬蜂一樣的灰色小蟲鋪滿,足有幾萬隻。當我由階梯上一躍下地時,腳下打滑,不知已經踩死了幾百隻飛蟲。
「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鏡室』,離開地下建築物,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桑青紅撲過來,拉起我的手向操控室後飛奔。
飛蟲鋪天蓋地而來,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蝗災一般。
我們連續穿過了幾扇小門,每過一道門,都反手關門,把飛蟲隔絕在外。如此重複了五次之後,跟在身後的飛蟲徹底消失了。
「我們是盟友,對嗎?」桑青紅氣喘吁吁地向我伸手,「這時候,跟我結盟,總勝過跟苗疆煉蠱師在一起。那種人整日與蠱蟲為伍,自身早就『蟲化』,思維模式也完全變成了『殺戮毀滅』,跟他們一起,遲早要被拿去餵蟲子。」
我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伸手與她相握。
「說實話,除了楚楚,我不相信任何煉蠱師。」我說。
「那就好,你是聰明人,我沒看錯。」桑青紅臉上又有了笑容。
我們向前走了一陣,走廊盡頭的牆上貼着一張大廈的消防逃生圖。按照圖上所說,前方兩個拐彎之後,就能到達後備的火災逃生步行梯。從這裏到那裏,中間經過兩道鎖閉的小門,平時根本用不到。
「從那裏去地面,正好進入山大的圖書樓。由圖書樓下去,我們就能到達山大的西側小門。出小門就是山大路電腦一條街,人多車多,沒人能追上咱們。」桑青紅說。
看樣子,她對玉羅剎甚為忌憚,一路飛跑,根本不想對敵。
「走吧。」桑青紅帶頭向前。
我們踹開了兩道木門,很幸運地找到了步行梯入口。地簧門很結實,但卻經不起兩名高手一起出腳,門鎖很快就被踹斷了。
上了步行梯,我和桑青紅同時鬆了一口氣。
「出去以後再怎麼辦?」我問。
桑青紅搖頭:「還沒想過,也許我們該再到五龍潭公園去看看。剛剛從監控器屏幕上,我看到了五龍潭裏生的怪事。說起來真的令人難以置信,潭底的破洞之內,竟然有一些亭台樓閣的尖頂——」
我吃了一驚,忍不住問:「那是什麼情形?你是意思是,五龍潭是雙層結構的,打破潭底,就會進入下一層空間?可是,水去了哪裏?水又怎麼回來的?難道下面真的有電動抽水馬達?抑或是有一條巨龍蹲伏在內,一吸吸盡潭水,一吐又還原潭水?」
桑青紅苦笑:「我只是如實描述我看到的,至於為什麼這樣,就必須抽乾潭水、打破潭底才能知道了。」找本站搜索"筆硯閣www.bishenge.com",或請記住本站網址:www.biyan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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