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裏是七十二名泉的總脈匯聚之地,建造『鏡室』的人豈不是已經掌控了泉城的命運?」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人是離不開水源的,全球那麼多大漠之所以無人居住,就是因為水源極度匱乏,僅存的綠洲也因水井幹涸而變成無人居住的廢墟。同樣,如果濟南、濟南人沒有了泉脈水源,那麼這個城市也就失去了「中原大城」的地位。
看到這石壁、泉流的美景,我心裏已經沒有絲毫欣賞、讚美的雅興,只剩下懷疑與駭然。
簡娜說過,「鏡室」的地位與「51地區」近似,所以才有巨大的能量作為支撐,而這裏的人也有底氣說可以做到任何事。
現在看來,我真的嚴重低估了「鏡室」的實力。
竹夫人盛情邀請我加盟其中,看似餡餅,實則陷阱。
我抬頭向上看,值得慶幸的是,四周的牆上、石壁上、電梯間邊緣並沒有安裝大型攝像頭,可見這裏是處於監控系統之外的,暫時不用擔心我的行動被竹夫人看見。
「回去,先離開——只能是先離開,這裏的環境太複雜,我得先理清思路再說。」我在心底警告自己。
到了此刻,我才發現,「鏡室」不是什麼世外桃源,也不是中原淨土,而是一張龐大、縝密、複雜、深邃到令人髮指的巨網,網羅天下,芸芸眾生只要踏進來,就變成了這張網裏的小飛蟲,再怎麼掙扎,都已經無法掙脫。
我退回到電梯前,撳下向上的按鍵。
電梯指示燈亮起來,液晶屏上的樓層指示數字閃爍着,顯示轎廂正從地下九層向這裏直落下來。
我鬆了口氣,只要轎廂下來,我就能直升上去,暫且離開這深不見底的地底迷宮。
泉水是濟南的靈氣所在,泉脈雖然深深地隱藏於數十米、數百米的地底,但卻決定了這座城市的氣運興衰。建造「鏡室」的人集合泉脈於此,其目的昭然若揭,肯定是要操控地上的一切。由里及表,由暗至明,最終才會暴露出自己的真實面目。
轎廂停了,就在電梯門即將打開的剎那,我突然意識到了危險,馬上向側面閃避開去。
不到一秒鐘之後,電梯門向兩側滑開,首先出現的竟然是一個黑洞洞的槍口。
如果我沒有及時閃開,只怕當場就要槍下做鬼。
電梯門完全滑開,首先出來的是竹夫人。那隻握槍的手是穿過她右側腋下露出來的,在她身後緊貼着一名蒙面黑衣人,正挾持着她緩步走出來。
「沒事,沒事。」即使在遭人用槍指着的情況下,竹夫人的表情仍然很平靜。
「他是誰?」那黑衣人問。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清脆悅耳,十分動聽。
「我的手下,名字是……我忘記了。你大概不會對他感興趣,讓他走吧。」竹夫人說。
黑衣人冷笑:「你的記性會那麼差?別玩這些欲蓋彌彰的小把戲了。」
我沒有插言,以竹夫人的身手,敵人只要有電光石火般的微小破綻,只怕立刻就要倒在她的手下。既然她含而不發,我就更沒必要盲動了。
竹夫人搖頭:「你太高看我了,二十一世紀的年輕人的時代,我們這代人的確已經老了。他就站在這裏,你為什麼不直接問他?」
黑衣人向我瞄了一眼,目光如電,立刻叫出了我的名字:「夏天石,『鏡室』的協作者之一,濟南本地人,市井小民,無業,無黨派。」
我點點頭,表示她說的完全正確。
「那他可以走了嗎?」竹夫人問。
「走。」黑衣人點頭。
「你走吧。」竹夫人說。
我猶豫了一下,竹夫人立刻說下去:「這裏的事情與你無關。」
「對啊,這裏的事鬧起來比天還大,當然與他無關。」黑衣人冷笑起來。
「走。」竹夫人皺眉,向我使了個眼色。
以她的身手,對付這黑衣人綽綽有餘。我在這裏,似乎幫不上什麼忙,所以離開也是比較恰當的做法。
我的本意是離開「鏡室」,暫避到安全環境中,但就在我即將抬腿走向電梯時,那黑衣人說了一句話,把我的去意完全打消了。
「你說,『神相水鏡』就藏在百脈泉水之下?」黑衣人問。
我忍不住轉過頭,向那泉水汩汩流淌的石壁望去。
如果「神相水鏡」就在泉水之下,那豈非唾手可得?我對自己的水性很有把握,只要是給出那寶物的具體地點,我會毫不猶豫地潛水去撈。
「對。」竹夫人只答了一個字。
「任何人都可以把它撈上來?你這裏,又沒有重兵把守——這麼簡單嗎?」黑衣人狐疑地問。
「它在百脈泉水之下,卻並不代表誰都能撈到它。」竹夫人回答。
「此話怎講?」黑衣人又問。
我站着不動,靜聽兩人的對話。
那黑衣人問的每一句話,都是我想問的。我也很想知道,竹夫人知道寶物在水下,為什麼不打撈上來,然後束之高閣,百般秘藏,以免消息外泄,遭盜賊光顧。
「古書上說,它在這裏。我猜不透謎題,只好帶你到這裏來。現在,你有很多種選擇,比如最直接的,到水底去撈撈看?再比如,召喚你的同伴前來,控制『鏡室』,做最徹底的挖掘,掘地三千尺,直到挖到『神相水鏡』為止……總之,只要足夠認真,辦法總是比困難多一點,你只要肯用心,就一定能找到它。」竹夫人的口氣帶着調侃,也帶着無奈。
我相信,在今日之前,竹夫人已經為尋找「神相水鏡」費了一番很大的力氣,否則也不會放心大膽地把敵人帶到這裏來。
她確定沒有人能找到那寶物,或者更進一步說,她甚至希望藉助於敵人的力量找到寶物,然後再出手劫奪。
黑衣人怔住,這大概是她闖入「鏡室」之前沒有預估到情況。
迄今為止,我所見的任何人對於「神相水鏡」的理解都極為偏頗的,既不知道那寶物在哪裏,也不知道它究竟為何物,更不知如何才能取得它。如果連掌管「鏡室」的竹夫人都不知道,那事態就變得越來越深幽複雜了。
「你到底知道什麼?」黑衣人問。
竹夫人沒有正面回答,而是淡淡地反問:「你呢?你們呢?又知道什麼?」
黑衣人也反問:「你知道我是誰?你知道我們是誰?」
竹夫人伸出纖纖十指,先屈左手的尾指、無名指、中指,然後低聲回答:「七王之會,天下至尊,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從你的口音、舉止能看得出來,你來自秦王麾下,與剛剛闖入『鏡室』的人同出一轍。收槍吧,回去告訴秦王,『神相水鏡』已經成了無解之謎,連『鏡室』和『51地區』的智者們都解不開,其他人也別枉費心機了。」
黑衣人尚在猶豫,竹夫人陡地矮身,膝蓋一扭,上身竟然平空旋轉一百八十度,將黑衣人握槍的右臂死死鎖住。
這是瑜伽術中的高明招式,普通場合極少見到。
我所料沒錯,竹夫人帶黑衣人到這裏來,只是想探探她到底對於「神相水鏡」知道多少。
「給秦王帶句話,大家沒有利益衝突,他在西,我在東,各持黃河首尾,各自走個人的路。如果他強行東進,那就得做好強龍反殺地頭蛇的準備。那不是件容易的事,讓他衡量好了再做不遲。」竹夫人放手,但那把槍已經落地。
黑衣人倉惶後退,右臂低垂,顯然不是脫臼,就是扭傷。
這樣的結局,不出我的預料,因為我早就看過竹夫人閃電般殺人的大好身手。她任由黑衣人挾持着下來,只是一種計謀。
「你,走吧,自己上去,沒人攔你。」竹夫人向電梯一指。
黑衣人站定,先看看地上那把槍,然後挺了挺胸,還想較勁逞強。
我快步上前,越過竹夫人,攙住黑衣人的左臂。
「走吧,有命走就趕緊走,別等竹夫人變卦。」我低聲相勸。
作為濟南人,我不想看任何人在這裏流血殞命,髒了這百脈匯聚之地。
「滾開,你算什麼?」黑衣人甩手,想掙脫我。
我推着她向前,到了電梯前,替她撳下電梯按鈕。
電梯門打開,我輕輕一推,把她推進電梯。
「我只是局外人,不想看熱鬧,也不想看笑話。走吧走吧,別置氣了,置氣不養家。」我笑着告訴她。
她狠狠地瞪着我,即使在極度憤怒的狀態下,她的眼中也不經意地流露出少女的青澀來。
「再見。」我向着漸漸關閉的電梯門揮手。
我的確只是局外人,至少在數天前,我甚至都不知道「鏡室」的存在。不過,我並不清楚竹夫人究竟是把我當局外人抑或是局內人,這兩種結果,有天壤之別。
再回頭,竹夫人抱着胳膊,正向我望着。
「不殺是對的,她似乎也沒有向你痛下殺手的意思。」我笑着說。
「你為什麼到這裏來?」她問。
我其實可以編十幾個蹩腳的理由,比如按錯電梯之類,但我此刻破釜沉舟,直接說出了她想聽的答案:「我對『鏡室』感興趣,尤其是最深之地。」
在這樣的聰明人面前,要是說謊,必定要被一眼看穿。
竹夫人深深地凝視我,秀氣的雙眼漸漸眯起來,兩道細眉一絲絲陡立如刀。
「你要我給『鏡室』做事,我總得知道一些內幕吧?」我問。
「你不該來這裏的,通常來過這裏的人,其結局都不算太好。」她冷聲回答。
「我不怕。」我搖搖頭。
「我欣賞你的勇氣,但現實太殘酷了。」她幽幽地說,「我親眼目睹那些解不開謎題的人,因腦力耗盡而一夜間白頭,全身重要臟器一併衰竭,不治而亡。你還年輕,還有很美好的未來,沒必要捲入這些。」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漆黑眸子裏似乎籠罩着一層菲薄的水汽,一切真實的思想,全都擋在水汽之內。
所以,我分不清她這席話的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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