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判官符籙……大家快退出去,這東西動不得,誰碰了就得死……」巷道深處,有人大聲疾呼。
「這裏沒有寶藏,什麼都沒有,只有死路一條,快撤,快撤,快撤……」有幾十個聲音紛紛附和。
隨即,雜沓的腳步聲從我背後響起來。
我轉過身,紅袖招麾下那些人出現在通道盡頭,但隨即停住,向這邊張望,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臉上只有一種表情,那就是魂飛魄散,驚恐欲死。
有聞長老在此,這條路已經不通。不過,我記得前面十五步左右的地方,還有一條橫向小路,大概是工人們開挖地道時臨時設置的循環道。
我默默地在胸前做了個「向左」的動作,示意那些人走小路。
他們是無辜的,既然軍心已經潰散,強留他們,只是徒增煩惱。
那些人很機警,立刻噤聲,悄悄地前進,然後轉入小路,飛逃去。
現在,通道里只剩下我們四個,都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了。
「你們必須明白,滴血認親之後,兩人之中,僅僅有一個人能看見明天的的太陽。另一個,必須站着進來,躺着出去。」聞長老陰森森地提醒。
我很清楚,「站着進來、躺着出去」的只能是紅袖招。
忽然之間,我心頭浮起一些莫名的傷感。
遠古智者留下這樣的人生命運箴言——「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貴人十養生」。排在第一位的、能夠決定人一生的就是「命」,而很顯然,決定紅袖招、冰兒必須一死一活的就是這個「命」。
命中注定,改不了也逃不了,只能認命。
「喂,也許能試着換一種活法?紅袖招,不如我們打散這規矩,重新制訂自己的規矩?時代變了,一切就得應運而變,是不是?」我出聲提醒。
我想幫助紅袖招改變命運,冥冥之中,有個聲音在召喚我這樣做。否則的話,既然是秘魔與天宗之間的秘聞,又是丐幫內部的事,與我何干?
「不必多說了。」三個人幾乎異口同聲地回絕我。
我頓時無語,陷入了非常尷尬的境地。
原來,不但是冰兒、聞長老要固守陳規,連紅袖招也願意遵守這並不合理的規矩。
「你多餘在這裏,何不到別處去看看?」聞長老冷冷地說。
他的臉如牆上的鬼火一樣可怖,我每多看他一眼,都覺得心頭的壓力大上幾分。
「是啊,聞長老說得對。夏先生,你去別處看看,等我們解決了這件事,大家再定下心來談。」冰兒淡淡地說。
此刻她的表現,不再是怯生生的江湖新人,而是一個鎮定自如、大權在握的巾幗霸主。
我不肯離去,只是因為放不下紅袖招。
「去吧,你守得了我一時,守不了我百年。」紅袖招苦笑着說。
她刻意提到「百年」二字,讓我再次想起將軍花園那一夜,想起她沙旁邊翻開的《百年孤獨》那本書。
「如果這是我死的日子,我不願你在旁邊眼睜睜看着,寧願你記住我從前美好的樣子。」她又說。
「呵呵,美好的樣子?你這幾年來,給所有丐幫弟子留下的,只是一個醉鬼、娼妓、下流胚的『好』形象。我們是丐幫,不是下三濫的花柳幫、野雞幫。好啊,就讓他記住你的樣子吧,一個每一夜都離不了男人的**……」聞長老憤怒起來,單手握拳,每說一句,就在壁上猛擂一下。
在這種污言穢語的攻擊之下,紅袖招神色不變,坦然自若。
我知道,過去她的種種表現,只不過是一種麻痹敵人的偽裝,實質在「癔症之術」的巧妙保護下,她一直都如大明湖的荷花一樣,出污泥而不染。
冰兒始終沒再開口,也不曾為紅袖招辯解。當然,她知道紅袖招的「守宮砂」還在,就應該明白,聞長老攻擊紅袖招的那些話都是胡說八道。
「我想,他心裏,自然有我最美好的樣子。」紅袖招悽慘地一笑。
我明白,她最美好的時代就是在「癔症之術」內,舊日古都、瓦子巷紅紗燈之下。這種微妙的境界,聞長老那樣的老東西又怎能體會到?
「去吧,我會好好的。」紅袖招說。
我不再多說,默默地轉身,走向巷道深處。
空氣中瀰漫着灰塵硝煙,地下亂七八糟地丟棄着鎬頭、鐵杴、彈夾、防彈背心之類,都是那些逃兵們在慌亂之中扔下的。
我繼續往前走,現密室已經在連續爆破中坍塌。大概是爆破手藥量計算失誤所致,密室入口竟然被擴展為原先的三倍,變成了一個不規則的橢圓形。
當我走到那大洞前面時,立刻看到,暗洞深處有隱隱約約的金光閃爍。
「會是什麼?」我怔了怔,立刻想到了那些人亂叫的「符籙」。
洞口外扔着幾隻手電筒,半數都沒關上。我隨手撿起一隻,向洞裏照去。
金光蜿蜒延伸,一直通向暗無盡頭的遠方。
金光共有三道,分別在左側、右側牆壁以及頂壁上。
我試着辨別方向,這新出現的無盡長廊通向西南,也就是山大新校、解放橋一帶。
「即便這不是傳說中的古運兵道,也差不多是在其附近了。」我暗自思忖。
腳下全都是瓦礫碎片,踩上去嘩啦嘩啦亂響。
密室既然不復存在,那吸人為皮的神秘力量也就蕩然無存。所以,暫時來看,這裏已經是安全了。
紅袖招的手下潰散之後,我已經沒有後援,索性橫下一條心,蹚着瓦礫前進,走到距離最近的金光前面去。
準確說,那不是金光,而是用金漆寫成的字,與平日術士所寫的符籙有所不同。術士畫符如同天書,筆畫複雜,普通人根本無法拼讀。現在出現在我視野中的,全都是一尺見方的正宗瘦金體文字,一筆一畫,中規中矩,幾乎可以拿出去當做字帖來臨摹。只可惜,我認識每一個筆畫,但卻讀不出其中任何一個字的字音。
「仍然是符籙?瘦金體符籙?」我轉過身,看着對面牆上的字。
視線所至,正對着一個類似於「罡」的文字,但左右兩邊卻各多了一個單立人偏旁,變成了另外一個怪字。
我相信,就算把最權威版的康熙字典搬出來,也未必能找到這個字。
向上看,頂壁中央也寫着這樣一行金漆瘦金體大字,一直向前延伸。
粗略估計,左右兩邊牆壁的距離為十五步,從地面到頂壁的高度差不多有三米五,如果不藉助梯子的話,誰都不可能在輕鬆地在頂壁上寫字,而且是寫一絲不苟、工工整整的瘦金體大字。
我無法解釋這些字是怎樣留下的,也無法探究其代表的意義。
「向前走?還是退回去?」我有些猶豫。
既然丐幫的人無法成為我的臂助,那麼我只能靠自己一步步探索下去。既然已經到了虎穴邊緣,何不硬着頭皮再前進一步,直到找到解決問題的核心?
我跺了跺腳,用腳尖踢開碎磚,忽然現,原來地面中央還有第四行字,只不過近處的字跡被磚頭碎屑蓋住,而遠處的字跡則反光度很差,被我忽略掉了。
「四行字,其排列佈局就像四根繩索一樣,任何人進來,無論怎麼躲,都在大字的圍困範圍之內。這些瘦金體符籙不會白白寫在這裏,一定蘊含着某種特殊力量……」我自言自語,試圖從玄學的角度去解釋這種奇怪的現象。
這時候,我竟然有點懷念岳不群了。
他能以櫻花別墅和半山為根基,並且借鑑「河圖洛書」的神秘結構,構造出「不死鳥」大陣,將中華奇門遁甲陣勢揮到極致,足見其在這方面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如果他在這裏,說不定能參悟四行金字的含義。可惜,多行不義必自斃,他此刻大概早就魂歸扶桑了。
我在原地耽擱了大約五分鐘,一咬牙,橫下心來,大步向着黑暗盡頭走去。
這條寬闊的通道一片漆黑,手電筒的光柱輕輕晃動着,不斷地切碎黑幕,照亮四壁的金漆大字。
起初,我還默數着步數,以此來判斷自己深入通道的距離。數到六百步的時候,我眼前似乎有一條金色的影子一閃而過,精神稍一分散,竟然將步數忘記了。
我牢牢地站定,雙手握着手電筒,向正前方照去。
原來,前方的文字走向已經生了變化,全都沿着順時針方向旋轉,變成了環繞通道的四條螺旋線。猝不及防之下,這種線條的改變,給我造成了「影子閃過」的錯覺。
「螺旋通道?是不是代表力量和磁場的變化?」我越疑惑。
在幾何學、物理學的知識範疇內,直線與螺旋線代表的意思截然不同。普通建築物的結構圖是使用點、線、面等等簡單的構圖元素來完成的,一旦牽扯到電力、電波、磁力、磁場等不可見事物,就會引入拋物線、螺旋線等概念,其複雜程度的提升,如同2d構圖到3d構圖的轉變,難度呈幾何級數暴增。
僅僅是單螺旋線的變化就已經變化萬端,現在出現在我面前的卻是四螺旋線,已經出了高端物理學家們的研究極限。
尤其可怕的是,這種螺旋線是由瘦金體金漆符籙構成,將玄學、幾何學、物理學的概念全都糅合在一起了。我知道自己的學識極限,根本不足以去應對這麼複雜的陣勢。
我站住,腳下像生了根一樣,再不能輕易向前,越雷池一步。
這是一個完全未知的世界,我不能盲目求死,那真的是一件太容易的事。
「或許應該到此為止了,回頭吧。」我慢慢地側身,把手電筒指向來的路。
可能我走得太久了,來路不見尾,去路不見頭,完全陷在了進退兩難的可怕境地。
「撤退……撤退回去,等機會再回來,千萬不可貪功,以免鑄成大錯。」我默默的告誡自己。
當然,我不得不承認,在金漆瘦金體符籙螺旋線面前,我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脅。
就在我即將向着來路邁步之時,口袋裏的電話突然響起來。
我的電話鈴聲是一名為《願得一人心》的流行歌曲,歌手的聲音一下子冒出來後,立刻在空洞的環境裏形成了一陣陣聲波漣漪,竟然如同夜梟哀啼一般,驚得我後背立刻冒出了一層冷汗。
「誰?是誰?」我快掏出電話,根本沒看屏幕上的號碼顯示,就馬上按了接聽鍵,以阻止那歌手如泣如訴的聲音繼續響下去。
奇怪的是,電話那端並沒有人答話,只有嗤嗤啦啦的電波噪聲。
我把電話從耳邊挪開,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看着屏幕。
事實上,我潛意識裏以為會是連城璧打來的,因為我們在山大路南頭鬼市一別,已經近一天沒有聯繫了。
「什麼?」我看清了電話顯示屏上的來電名稱,竟赫然是「唐晚」兩個字。
一瞬間,我的思想意識完全停頓住,不知她為什麼會在這時候打進電話來。應該說,我們的聯繫已經完全中斷,我這幾天幾十次打她的電話,都無法接通,毫無例外,只聽到忙音。
我揉了揉眼睛,確定那真的是唐晚打來的電話。
「餵?」對方開口說話了,果然是唐晚的聲音。
「餵?唐晚,是你嗎?謝天謝地,電話終於通了!」我喜出望外。
「餵?餵?餵……」唐晚似乎聽不到我的生意,只是一直說着這一個字。
我擔心是電話的信號問題,把電話舉高,看着屏幕上的信號指示。信號滿格,但唐晚一直在說那一個字,沒有第二句話。
「唐晚,我給你打過幾百次電話,也過幾百條短消息,但你就是沒有回音。我這邊被一些其它事絆住,結束了就來見你。」我急促地說。
「餵?天石,我這邊似乎生了很不好的變化。不過,我還沒弄清具體情況,一切都不同了,真的難以理解,我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濟南城中。我能感覺到,這裏危如累卵,你不在,我反而更能放下心來了。如果你能聽到,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我的意識早就恢復清醒了,之所以繼續偽裝,就是為了跟你一個在明、一個在暗,相互配合,弄清楚鏡室里生的咄咄怪事。不要怪我,我知道你很為我擔心,但我只有這樣做,才能了解敵人究竟意欲何為。到現在,我能跟你說的,只有大概的一個意思,那就是,無恥日寇亡我中華之心不死,早已經在暗地裏做了很多喪心病狂的殘忍手段。偉人們可以『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身為中華兒女,我當然可以『為民族之安危而潛伏』。不要擔心我,當我回到你身邊的時候,就是敵人的詭計煙消雲散之日。」
唐晚的聲音很低沉,即使說到「為民族之安危而潛伏」時,語調仍然平靜,毫無壯懷激烈之感。
我知道她是個胸懷大志、境界極高的女孩子,即使放眼全國的奇術界,也能數一數二。所以,我無需為她擔心,相信她無論面對什麼樣的困境,總能破壁而出,一往無前。
(在這裏,我自己並未意識到她已經陷入絕境,這些話只是為了寬我的心。於我而言,就算想破了頭,都不會猜到她竟然已經深入十八層地獄之下,成了真正的「潛伏者」。我從自己的經歷去考慮,以為她只不過暫時遭遇了思想上的困惑,而身體至少是自由的,人身安全總是能夠得到保障。可惜,我真的料錯了,打電話之時,唐晚的未來早就四面楚歌,九死一生。)
「唐晚,你聽我說,我已經與秦王會、趙王會、遊園驚夢三大鬼王、京城燕王府、丐幫的人接觸過,多方勢力覬覦鏡室,大家都希望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那隻黃雀,你一定要撐住,未來肯定大有轉機。我此刻是在洪家樓教堂下的古運兵道里,情況亦是非常古怪——」
電話突然斷了,只剩下「嘀嘀嘀嘀」的忙音。
我趕緊撥唐晚的號碼,但卻一直忙音,又跟從前一個樣子了。
「好了,振作點,把這裏的事做個了斷,就是鏡室找唐晚。」我輕聲告訴自己。
電話中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唐晚的「假痴不癲」。那是三十六計之一,意在麻痹敵人,等敵人不再嚴防死守的時候,趁機扭轉乾坤。
「她很好,我至少可以放心了,暫時先撤回去吧。」我自己寬自己的心。
我慢慢地往回走,但一直提高警惕,提防身後有危險來襲。
前面,我已經看見了密室位置的燈光,不由自主地加快度急行。不管冰兒、紅袖招的「滴血認親」進行到什麼程度了,我都得向他們說明情況,看大家能否達成擱置協議,先度過眼前的危機再說。
「願得一人心,白不分離……」我的電話又響了,而它一直都握在我的左手中。
萬幸的是,電話又是唐晚打來的。
「喂,天石,你還在聽嗎?雖然聽不到你的回聲,可只要電話接通,我就能感覺到,這些話一定能送進你的耳朵里……」既然是唐晚打來的電話,我聽到的自然是她的聲音,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但是,我分明聽到兩個聲音,一個來自電話的聽筒里,一個則是來自於我背後。找本站搜索"筆硯閣www.bishenge.com",或請記住本站網址:www.biyang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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