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快晌午沈灩用過午膳,就說要去西園的池塘邊餵金魚兒,這些日子小郡主病着,金魚都是大姑娘餵的,平日也是兩個姑娘輪流一人餵食一日。
翡翠就和另外幾個丫鬟婆子拎着魚食過去西園,大姑娘蹲在石塊上,丫鬟婆子圍着把魚食遞給她,沒曾想餵了一半,大姑娘腳底的石塊就突然鬆動了,大姑娘身子一個踉蹌,一頭扎進池塘里。
翡翠她們嚇壞了,幾人扎進池塘救人,也有人去喊來護衛,隨後就亂成一團,直到大姑娘被抱進靜安堂里,請來太醫診脈。
紀氏聽完沉默下來,揮手讓翡翠退下去,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她此刻真是恨不得把灩兒身邊的丫鬟婆子全都杖斃。想起前些日子她還跟國公爺說世子的惡性,直到此刻,她也有相同的想法,卻不能為之,因為她是國公爺眼中溫婉賢淑的柳夫人。
紀氏坐在楠木雕花的太師椅上,神色枯敗。
外頭想起乳母許媽媽的聲音,「夫人,您可在裏頭?」
紀氏啞着聲音道,「許媽媽,進來吧。」
許媽媽十幾歲就在廣平侯府做了紀氏的乳母,兩人情深似母女,許多事情紀氏都是跟她商量的。許媽媽端了參茶進來的,「夫人,您喝些參茶吧,要顧着身子才是,大姑娘還需您撐腰。」
紀氏木然接過參茶捧在手心,「許媽媽,你說我是不是錯做了?我是不是不該為了逼走世子做出這等事情來?不然怎就報應到灩兒頭上了?」
「夫人,快別這麼說。」許媽媽走到房門口四下看了一眼,這才緊閉房門來到紀氏身旁,「夫人,老奴去西園瞧過,池子邊上好幾塊大石都鬆動了,前些日匠人才修繕過,這實在不該的……」
木氏抬頭去看她,神色肅然,「你是說,是有人故意為之?」她頓了下,面露驚訝又有些慌亂,「許媽媽,你說這會不會是世子做的?他,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知道是我動了小郡主……」
許媽媽拍拍她的手,「夫人,您可千萬不能自亂陣腳的,世子就算心思縝密,也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如何能猜到是您動的小郡主?夫人莫要自己嚇唬自己了,這,這怕是巧合,眼下還是大姑娘的身子最重要。」
紀氏卻突然哭了起來,「就算是報應憑甚要報應到灩兒頭上,那嘉禾卻好好的,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搶走我的正妻之位,我何苦為灩兒謀劃這一切,我又何苦忍氣吞聲替她撫養子女。」她死死的咬着牙,「她該死!她的一雙兒女也該死,憑甚,憑甚!我才該是國公府正經的主子,她算什麼!」
「夫人,我的夫人,您可小聲點。」許媽媽嚇得魂飛魄散,「可萬萬不能讓人聽了去,你聽老奴一句的,先照顧好大姑娘的身子,這些日子好好伺候國公爺,趕緊懷上個小子才是正經事,別的莫要多想。」
紀氏又如何能甘心,十五定親,足足等了他三四年,原以他回來就能成親,卻出了嘉禾這個岔子,就因她是公主啊,她身為廣平侯府的嫡女都要給公主讓道,都要把夫君讓給她,如何能甘心吶,她恨,她寧願進了國公府做妾,也要膈應嘉禾。
誰曾想,嫁進國公府,嘉禾卻事事不管,整日躲在佛堂念經,同她更是說不過三句話,直到嘉禾稱病去到鄉下的莊子上,她都沒能拿嘉禾怎樣。直到此時她才真正意識嘉禾也根本不願意嫁到國公府來,原來真是只是孽緣,可那又如何,她還是恨。
小郡主才生下幾個月就抱到到她身邊教養着,她把小郡主教的任性跋扈,京中世家姑娘們都不喜這個小郡主。漸漸大了,小郡主和世子親近起來,對她反倒喜怒無常。
她不喜嘉禾,更加不會喜歡她的一雙兒女,她清楚世子脾性,設計郡主落水,世子大發雷霆杖斃一院子僕婦,國公爺果然嫌世子心狠,要帶他去厴門關,如此再好不好,那地方常年征戰,說不定他這一去就不回,剩下郡主也能隨意她拿捏。
可怎麼就報應到灩兒頭上?還是說,是世子看穿一切來報復的?紀氏不得而知,心中又慌又亂。
直到第二日傍晚沈灩才醒過來,氣若遊絲,太醫卻鬆口氣,好歹把人從鬼門關拉回來了。
國公爺早上時過來看過沈灩,見到奄奄一息的大女兒,發了脾氣,發賣好一批匠人,又讓人連夜把池子邊都修砌上紅木雕花暗紋的柵欄,省的再出事故。
國公爺太忙,在靜安堂留了一小會兒就離開了。
傍晚沈灩醒來,府中所有人都已得知,沈羨領着沈媚去探望,帶了補身的野參,沈羨說道,「我手中沒甚好東西,只有這根幾十年的老參,特意送來給大妹補補身子,望姨娘莫要嫌棄。」
紀氏咬了下牙根子,「是你這個做哥哥的一片心意,又豈會嫌棄。」說罷轉頭看沈媚,想要握住小姑娘的手,「小郡主身子可好些了?府中這些奴才也是糊弄人,連着半月兩個主子落了水,就該是發賣了他們。」
沈媚不喜紀氏的親近,微微後退一步,「姨娘別擔心,我沒事的,大姐姐怎麼樣了?」
紀氏回望紫玉珊瑚屏如意紋榻上的女兒,「你大姐姐剛才醒過,太醫說身子太虛,只能喝些粥水,剛又睡下……」說着又忍不住落了淚。
沈媚對這個大姐姐沒什麼意見的,她出門還總會帶着自己,算盡到一個姐姐的責任,自己也盼着她快好起來。
想了想,沈媚安慰紀氏,「姨娘別擔心,你看我不也掉進去過,這會兒還好好的呢。」
這話噎的紀氏說不出話來。
沈羨握住沈媚的手,「妹妹已經無礙,我就帶阿媚先回去了。」
紀氏點點頭,喊了翡翠送人出去。兩人行至黃花梨雕螭龍綠石插屏時,沈羨突然頓珠,頎長的身姿挺拔的站在插屏旁,他望向坐在床頭陪伴沈灩的紀氏,忽然開口道,「姨娘也要保重身子才是,不然就算大姑娘醒來,也沒人給她撐腰了。」
紀氏猛然回頭,對上沈羨冰冷入骨的雙眼,心裏打了個寒顫,他是不是知道了什麼?她見沈羨把目光調向床榻上的阿灩,露出個似有若無的冷笑,不再有任何言語,牽着沈媚離開這裏。
翡翠跟着直打顫,世子說的那句話實在太冷漠,她都給嚇住了。送了他們出房回去見紀氏砸了一套青花黃陶的茶具,地面一片狼藉,紀氏伏在床榻上哭的傷心。
轉眼就到國公爺和沈羨離開這日,除卻兩人只帶着幾十個親兵護衛,沈羨的幾個親信全都留在國公府中,他不放心郡主。
玉珠兒一大早讓甘草給她梳洗打扮好,穿了身玉色繡折枝堆花夾襖,梳着雙苞髻,上頭纏着金絲八寶攢珠鏈,披着珊瑚色錦繡絨的斗篷,脖兒上掛着纏金絲碧玉瓔珞,她急着趕去京城外送人,口中一直催着,「甘草,快些快些,一會兒沈大哥就離開了。」
甘草說道,「姑娘別急,廚房給您做了羊乳蛋羹,您先吃了再過去。」
玉珠匆匆吃過蛋羹,催着甘草去找車夫套馬車,謝澈抱着小姑娘站在廊廡下,「天氣有些陰,怕是要落雪了,我陪你們一塊去吧。」
玉珠沒有拒絕,等着車夫套好馬車三人一塊出了城。
趕過去的時候正好,一列的高頭大馬,最前頭兩人是穿着盔甲的國公爺,氣勢極大,旁邊披着大氅的清雋少年就顯得有些單薄,不過還是個孩子,就要跟着一塊去戰場廝殺,玉珠的心被攥的緊緊的,快要喘不過氣兒。
今兒沈媚也來送人,玉珠讓車夫把馬車趕到小郡主馬車邊上停下,由着謝澈把她抱下來。
沈媚一見着玉珠就哭了起來,拉住玉珠的手,哭的傷心,「玉珠,怎麼辦,我不想大哥走。」
哭的玉珠也想抹眼淚了,她給小郡主擦擦淚珠,「快別哭了,一會兒你大哥離開時都還不能安心,你要放心,沈大哥一定能夠平平安安歸來。」
沈羨從戰馬上跳了下來,疾步來到兩個小姑娘面前,他半蹲下身子,大氅沾染上地上的落葉灰塵也顧不得,緊緊的將兩個小姑娘摟在懷中。
沈魏坐在駿馬上遠遠的看着,半晌後他看見沈羨起身疾步過來上了戰馬,低沉的道,「父親,走吧。」
「走吧。」沈羨一聲令下,所有戰馬調頭朝官路上急奔而去,遠遠的,他們這些在戰場廝殺的將士們只能聽見小姑娘悽慘的哭喊聲。
丫鬟僕婦們簇擁着小郡主,把人緊緊的攔着,怕小主子衝到官道上去。
遠遠望去,一匹匹的駿馬消失在官道上,徒留漫天灰塵,陰沉沉的天空下讓人格外的壓抑,玉珠察覺面上的冰冷,伸出軟乎的小手接住一片片雪花,「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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