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青天,綠樹蔭隙
鄉間小路上,一輛馬車緩緩行駛着。
車夫還是原來的那個,可他現在的神情卻與來時不太相同。
那精瘦的漢子沒了開始時的自在,小心翼翼的蹲在車轅上,一臉驚懼神色,時不時瞥個眼偷看一下,好像猛虎就趴臥在身邊,駭得他全身肌肉緊繃,一動都不敢動。
夜謹言倒是依然一臉自在,不知從哪拔了個草根,隨意的叼在嘴上,躺在馬車車門前一邊倚着一邊看外面的風景。
「我問你一句,你答一句,如有不實之處,我送你餵狗。」
語氣稍沉
「壓癟了餵狗。」
這話嚇得那馬夫全身都是一顫,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剛剛自己那些弟兄們的慘狀,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胃裏好像又開始翻騰了起來,一屁股坐在了車轅上,一個二十多的大男人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俺說,只要不殺俺...俺全都說。」
夜謹言看着這馬夫不停顫抖的樣子,應該確實不是裝出來的,這次姑且相信他一回。
眉目微合。
「說說吧,先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我們要去找瀛洲人的?」
那馬夫顯然是嚇得厲害了,口中連連打着嗝,差點連舌頭都咬掉了,身子依然抖得跟篩糠似的。
不過聽到這跟惡鬼似的殘忍道人發話也不敢耽誤,強忍着打架的牙齒一句句說着。
「其實..一開始..俺也不確定您是不是去找瀛洲人的麻煩。」
偷眼看了道人一眼,看他沒反應這馬夫才繼續說了下去。
「只是這年頭去虎劍西嶺的人極少,俺來的這幾天只見一些穿着紅衣服的官兵去過,據說還有不少人死在了裏面,前兩天這事在揚州城鬧得特別大,連俺這個剛來沒一個月的都知道了,傳的可厲害了。」
那馬夫的氣息已漸漸勻稱,說話速度也逐漸快了起來
「所以俺覺得您要去那虎劍西嶺沒準就是要去調查那些紅衣服的軍士的事情。」
「正巧...」
馬夫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圍
「俺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
「就是盤在虎劍嶺的那群瀛洲人殺的,俺親眼看到了,准沒錯!」
那馬夫的兩眼瞪得溜兒圓,兩拳緊握好像至今無法忘記什麼似的,連音調都提高了一截,不過好像突然想起身邊還有個殺神坐着,猛然又把聲音降回去了。
夜謹言雙眼微眯,好像要從這小小馬夫的眼中看出點什麼似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哦?你見過?那你是怎麼從他們手下逃出來的啊?」
夜謹言的語氣好像微微帶了點吃驚,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那馬夫一臉鄭重其事
「俺是偷看的!」
「那天俺剛到揚州這地界,和大哥他們湊了點本錢,就想買輛馬車...干點那些有點不地道的事,不過俺們沒啥壞意,也從沒殺過人,可是要跑馬車也得先知道路啊,於是大哥就派我出來了。」
那馬夫的語氣中滿是信誓旦旦,只是那憨厚的臉愣是做出了一副賊眉鼠眼的模樣,實在不太讓人放心得下。
不過這馬夫自己好像完全沒意識到這一點,依舊不停說着
「就那天,我看到了,那可足足有幾十個瀛洲人啊!」
一邊說着手上還一邊比劃着
「大概這麼高,腿還有些短,剪得一撮小黑毛,拿着那麼老長的刀,看上去惡氣洶洶的,那幾個紅衣軍士直接就被他們一刀兩段了,哎呀死的那個慘哦!」
許是這馬夫並不清楚一些計量單位怎麼說,只見他一會兒比比自己的胸口,一會兒又把手大張開來,嘴上的那個誇張勁兒更是別說,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而夜謹言就這麼倚着馬車門口靜靜看着這馬夫的表演,臉上滿是無聊神色。
「也就是說,你是因為看到那些瀛洲人在虎劍西嶺殺了紅衣軍士,又覺得我們是來調查有關紅衣軍士之死的事件,所以才認定我們是來找那些瀛洲人的麻煩的?」
夜謹言語氣淡淡,臉上完全沒有相信他的意思,只是這麼直直的盯着他,逼得他不得不把腦袋深深低下。
『撲通』
那馬夫突然跪下了
「大爺!您就給我一條生路吧!我剛剛真的只是猜的啊!我們兄弟一行人也只是被十二連環塢的那些海匪殺的沒辦法了才來這揚州地界打劫求生的!從來沒害過一條人命啊!」
「大爺!求您看在我還有兄弟們一大口家人要照顧的面上放我一條生路吧!不然他們老幼婦孺全都得餓死在路邊啊!求求您啦!」
馬車依舊不斷向前跑着,老馬自己就記得這條常走的路,即使沒有馬夫也可以行進。
倚着車門的夜謹言兩眼微微眯着,即使那馬夫涕淚俱下,他依然沒有放過對方的意思。
這傢伙的藉口漏洞百出,偏偏要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藉口自己尚且還能放他一條生路,可是這話中有太多太多他不應該知道的東西了。
這讓夜謹言很疑惑。
這馬夫真的只是一個從小漁村出來偶然碰上了一些事件,最後走頭無路落草為寇的小土匪,還是一個到了最後關頭依然死咬着某些理由拒絕放手的絕世影帝?
眼神微微帶着冷漠
那馬夫卻仿佛熟透的大蝦一般全身冒着汗趴在小小的一片車轅上,木質的車轅受到這股重力發出不堪支撐的嘎吱聲響,老馬依舊順着這條老路不斷跑着。
「呵...」
夜謹言突然輕笑了一聲,身子再次懶懶的躺了下去。
那跪在車轅上的車夫也仿佛逃過一劫一般大口大口喘着粗氣趴倒在車轅邊上,精瘦的身子上的兩塊布料幾乎整個被汗水熟透,泛着微微的怪味兒。
受不了馬車顛簸,一直縮在車廂內睡覺的蘇緣久好像醒了,看到半個身子躺進馬車車廂,腦袋靠在她肚子邊上的夜謹言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身子又向他縮了一縮。
道念完全放開,夜謹言瞟了眼依然有些迷糊的蘇緣久,突然在她的肚子上輕輕點了幾下,看着她扭來扭去的樣子發出哧哧的笑。
回頭再看看無力趴倒在車轅上的馬夫,嘴角不屑的挑了挑。
「這就是你,裝到現在的底氣?」
虎劍嶺,已經到了。
小路幾乎完全被兩道巨大的山嶺包圍,鬱鬱蔥蔥的山嶺上閃着一道道黑色的影,不一會兒,馬車就停了下來。
馬車周圍,被一群人包圍了起來。
這些人身材即使是較南方人都稍微矮小一些,兩腿向外彎曲,腳上踏着略微寬大的木屐,身上裹着一層布,外層包着一塊塊竹木製成的鎧甲,唯一讓人感到些許驚艷的就是他們的刀。
乍眼看去,這種刀和大唐軍用的橫刀儀刀沒什麼差別,可若是仔細看看,就會發現這種長刀的彎曲幅度非常大,大到了普通長刀甚至會一下斷裂的地步,可這些刀卻依然堅固。
而且這種長刀的刀鋒極為鋒利,只是微微出鞘就讓人感到一陣陣寒芒閃爍。
包圍馬車的三十七人中,只有十二人配備了這種長刀,其他人則大多在木棍前端固定了一塊刀片,身上也沒有什麼甲冑,只是憑藉一股血勇圍了上來。
為首的武士摘下了頭上的盔甲,露出了剃光的額頭。
夜謹言微微眯眼。
瀛洲武士獨有的月代髮型。
看那頭皮上一塊塊小小的坑窪,這是日本武士將頭頂的頭髮一根根拔掉的結果。
應該不會錯了。
剛剛那一直趴在車轅上的馬夫則爆發出了完全不符合凝體境界的速度,『嗖』的一下從車轅上蹦了下去,快速躥到那武士身邊一臉的諂媚表情。
夜謹言倒沒去抓他,只是又重複了一遍。
「他們,就是你裝到現在的底氣?」
不屑的掃了一圈周圍的瀛洲人,夜謹言覺得自己真的是多慮了。
一個小漁村出來的土鱉,確實沒辦法正確的衡量自己與他們之間的差別。
『還以為又是一場惡戰呢,嚇死我了。』
隨手一揮,老馬與車廂之間的連接直接斷了開來,車廂停在了原處,一動不動。
那些瀛洲人看到這白衣好像有點眼熟,不過能被那傢伙引過來的傢伙不可能是什麼高人,也就肆意說笑了起來,聲音有些嘈雜。
夜謹言卻沒管那些瀛洲人,只是看着那馬夫。
「上車之前,我就能感覺到你身上的一股血腥氣。」
夜謹言眼神中的不屑意味愈發濃郁
「那不是氣味,而是一種帶着血氣的靈氣,它源自人的生命,是一個人在死亡之前所散發出的最後的東西。」
「你身上的這種靈氣很濃郁,濃到了幾乎達到我一半的地步...」
那馬夫也沒打算多做什麼解釋,只是躲在那瀛洲人身後聽着
「可我修為高,不小心放個氣場什麼的就會壓死不少花花草草,而你卻只有凝體而已,這麼想來,那些屠村滅族的事情你應該是沒少幹過吧?」
「至於你那些兄弟更是個個如此,有一個陽精都快被外界抽光了,想來強.奸這種破事應該也是沒少干。」
「而你給這些瀛洲人辦事顯然也不是一兩天了,看那熟了路的老馬就能看出來,不用你這個馬夫他也知道往哪走,想來應該是你們這些土匪臭名昭著不方便出門之後找到了瀛洲人這麼個靠山,於是在打劫辦事的過程中遇到軟的就你們自己來劫,遇到硬的就交給這些瀛洲人,一點一點,用這些瀛洲人的惡名把你們的臭名氣給掩蓋掉,以便過幾年洗手過日子......」
說着說着,語氣已經沉到了最底端
眉目斜橫
「我說的,沒錯吧。」
眼中帶着鋒利
「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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