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漸中,一個懶散的身影緩緩的走向「翻置一新」的土地廟,還不時地張張嘴哈氣,像是再驅趕山中不多的飛蟲。
老猿的目光注視下,過了好久,那身影才慢慢地走進土地廟,兩點白眉一挑,猥瑣的腦袋歪着揚起:
「老猿吶……」
「砰!」
「我叫你老猿!這也是你隨便叫的!」
「這不是你讓叫的麼,他叫你你咋不打他…...」
「砰!砰!砰!」
「還敢多嘴!」
「嗷嗚……猿爺爺!猿祖宗!別打了,俺知道錯了還不行嘛!……」
老猿意猶未盡的收起了拳頭,臨了還彈了石板上的腦袋一下,
「讓你小子嘴硬!」
慕青坐在神龕上看着這頗具喜感的一幕,有些回味,就像是脾氣粗暴的家長在教訓頑皮搗蛋的熊孫子,只不過改了下畫風,變成動物世界版的了。
「王老太家的雞捉住了嗎?」
石板上的腦袋一揚:「嗯,捉住了。」
「給她送去了嗎?」
「送…送去了!」破廟裏童聲略作遲疑,隨後便響亮起來,中氣十足。
「嗯….?」
「俺不騙你,真送過去啦!」那顆腦袋有點低下去,聲音也越來越低,最後是幾乎微不可聞的嘀咕:「就是她沒收到……」
「說!怎麼回事?」
那顆腦袋又高高跳起,兩點白眉高高翹起,很有點眉飛色舞的意思,
「這話說起來就長了。俺跟你講啊……」
「那就長話短說!」
「長話,短說……雞死了!」
「怎麼回事?雞怎麼死的?」
那腦袋一甩,嘆了口氣:
「我就說還是得長着說吧!俺跟你講啊,俺一聽你說完就麻利嘀跑下山了,一下去就傻眼了,你說這麼大一林子,撲棱撲棱的到處飛都是雞,你說俺這上哪找去。俺就尋思了,你這不是難為俺麼……」
「啪!」
「再簡短點!」
「俺找了半天才找着那隻母雞,它正在林子裏蹦得歡着呢,,我一看這還了得啊,就慌忙過去追它,它是真能跑……」
「啪!」
「再短點!」
「俺追了半天才抓住那隻雞,俺怕它再跑了就叼着它的脖子送過去,扔到門口,俺一看不對勁,雞趴那兒不動了—那雞死了!俺怕那老太太看了傷心,就給帶到林子裏埋了……」
那顆碩大的腦袋抬頭瞥了一眼老猿,又低下了頭,石龕上的慕青好像看到一片淺色的粉紅從它嘴邊划過。
「埋了?」
「嗯,沒錯,埋了,不信你去看看,樹林裏還有毛跟骨頭呢……」
「砰!」「嘭!」
拳頭在在腦袋上,然後腦袋又砸在了地上。
「我看是讓你吃了吧!」
「嗚…俺沒有…」
「還敢狡辯,你牙縫裏還塞着雞毛呢!」
「…嗚…嗚……」那腦袋不再說話,算是默認了。
老猿雙手背後,「說說,咋辦吧?」
「嗯哪…俺想不出來……」
「砰!」
「再想想!」
「嗯……嗯……俺還是……」
「砰!砰!砰!」
「俺,俺給她捉只野雞還回去還不行嘛!」
老猿滿意的收回了雙手,背在身後,「給你半個時辰,不給我辦好了我扒了你的皮!」嚇得那隻「可憐的」「二哈」身子抖了一下,然後快速的沖了出去。
一陣風卷過,廟裏又只剩下一「人」一猿,還有老猿響亮的聲音:
「記住!兩隻母雞,活的!」
慕青好像看到遠處的身影跌趔了一下,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廟裏還迴蕩着:「出門半天,家雞變野雞,一隻換兩隻,王老太這生意做的不虧啊,哈哈哈!……」
不到一個小時,那條身影又出現了,光線一閃,就趴在破廟的石板上,長長的淺粉色的舌頭伸了出來,然後是不斷地哈氣。
「呼,哈…俺,哈…給她,哈.哈…還了……」然後,廟裏就剩下粗重的喘息聲了。
「真還回去了,嗯?」
點點頭。
「嗯……?」
老猿盯着那張滿是委屈的大臉看了半天,直到那兩片白眉快要擠在一起,兩排利齒反射出了滲人的寒光,他才在一陣低沉的「嗚…嗚…」聲中大笑着給那條木簡蓋上了章,隨後那木條就消失不見了。
一股暖流湧入了慕青的身體。
老猿翻動木簡,
「嗯…胡家想要延壽!做不了……」
「嗯…小王想發大財然後去鎮上安居…嗯…?不許!」說完還抓着慕青的手用刻刀劃了個長長的x,然後有些用力的砸上的印,直到木條消失。
「哼!想跑,沒門!到了鎮上你就要被鄰鎮土地給搶走了!」
……
「欸?這個有意思,孫獵戶,為狗求子!哦噢,原來是他家花狗不肯與其它公狗交配,導致他獵犬不足,特此為其求子。嗯…獵犬不足……」老猿思索了一下,「啪!」地敲了那隻大腦袋一下,在其張口之前閃電收回。「山下的狗你們沒少禍害吧,就你了,去給她送子去吧!」
「小四眼」整大張着嘴,露出滿口白牙,聞此,楞了一下,滿臉的不可置信,然後又變成一幅生無可戀的樣子。
「俺!?給狗送子!難道說,俺就要對不起小白姐了麼……?」
忽然,它眼神一閃,眼睛微微眯起,白眉輕攏,犬齒略突,還沒等它有所動作,老猿就抬腳把它送出了門。
「囉嗦個毛,快去快回!」
「嗷嗚!」
「噗!的一聲,「小四眼」以標準的「狗吃屎」完美着地,掀起一片塵草。然後它快速起身,回頭用力的看了廟裏「兩人」一眼,狂奔入樹林,山林里響起少年不甘的怒吼:
「老匹夫,你等欺俺太甚,你給俺等着,待俺召齊兄弟……」
聽這聲音漸遠漸散,老猿一副好像有點意思的表情:「區區一個剛成精的小獸,還妄想翻天……哼!老夫雖退為小妖,收拾你們卻還綽綽有餘。」
似乎看到了慕青眼中的疑惑,老猿解釋的雲淡風輕:「這小傢伙在山裏這一輩的小妖中算是有些天賦了,他年紀比其它的小了一輪,修為卻絲毫不差,就是腦袋好像有點問題。山中眾妖修行緊迫,那幫老小子就把這幫小崽子甩給了我,誰叫我最為悠閒呢!我修為雖然跌落到跟它們同境,卻也要落落它們的風頭,讓它們知道『天外有天,妖外有妖』,努力修行才是真。」說完卻是嘆了一口氣。
不多時,萬馬奔騰般的轟響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破廟外面,一個傲氣十足的童聲從外面傳來:
「老匹夫,快快出來受死!你仗着年老欺負俺也就算了,今天還要俺給那山下凡人和地府陰神幹活,你欺妖太甚!老狼不出手你當咱是病狗啊,兄弟姐妹們,咱們今天就給他點顏色瞧瞧!嗷嗚!……」
「嗷嗚!……」
「吼!……」
低沉中帶着些稚嫩的獸吼聲響徹山林。
老猿臉上帶着耐人尋味了笑容,他雙手十指交叉,「咔啪咔啪」活動了幾下,然後把頭轉向慕青:「先生,借棍一用!」
慕青有些猶豫,這根拐杖用着極為順手,杖身溫潤圓滑,握在手裏隱隱有一種奇異但很舒心的感覺,好像自己與它有着神秘的聯繫一樣,這根拐杖在廟裏放了百多年都絲塵不染,懸掛的葫蘆還能存放物品,按照以往小說中的說法,這根拐杖應該是件很不錯的寶貝了。聯想到老猿那暴力的手段和門外那群牛犢般壯碩的身子,心中不由得有些擔心,不過看到老猿那自信中略帶着些深意的眼神,他咬咬牙,擠出一絲微笑,把拐杖遞了過去,「拿去用吧,小心弄斷了可要記得還我一根啊!」
老猿雙手接過棍子,細細摩挲上面的紋理,臉上浮現出懷念的表情,有些喃喃地說着:「老猿可賠不起。先生放心,這根棍子被溫養了數千年,怕是我當年全力之下也難以將它擊斷……」
慕青聽了心中有些驚訝:這寶貝好像有些來頭啊!
外面的「小四眼」有些耐不住了,微微壓低了身子左右來回蹦跳:「老潑猴,別墨跡了,別以為你拿根棍子小爺就怕了你,快點出來受死!還有裏邊的老雜毛也別得意,待俺收拾了這隻老瘟猴再進去,把你料理成十八般模樣!」
老猿臉色一肅,眉尖微微挑起,「你還真是活的不耐煩了!」說完將那根比他身子還長的棍子扛在脖子上,大搖大擺的走出廟門,踏上草地,迎向外面呈半月形緩緩散開的妖群……落日西斜,在石板上拉出他長長的影子,升騰起一股淡淡的悲涼。
慕青看着眼前的這一幕,不知怎麼心裏就有些濕潤,這場景與大話西遊的結局漸漸重合,他腦中不由得響起出末尾那句台詞:「他好像條狗啊!」
只是,兩位主角一個走向了孤獨漫長的取經之路,另一個,則是走向一群看起來比他強大了許多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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