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念回了房,門窗四合,只餘下一盞枱燈,散發暖光,伴着她。
說實話,她做這一行這麼幾年,從沒見過小白這樣的。
他望着她時,眼神純淨的像是一個孩子,毫無一絲偽裝的情緒,是幼兒對長者的孺慕。
他渴求愛,並且,他沒有說謊。
余念再次翻開檔案,一天不看,黃紙袋上已有淺淺的紙屑粉。這種材質的確是容易破碎,起毛,繼而散開的。
明明已經確定過無數次的資料,她卻仍舊一次次翻閱,希望從中找出破綻,尋到一點蛛絲馬跡,用來推翻小白是殺人犯這個假設。
看來她是瘋了。
沈先生請她來,是為了尋找出那個女孩的下落,而不是為了讓她幫小白脫罪的。
她一遍又一遍地翻閱那些現場拍攝的照片。
突然,門被敲響了。
余念一驚,照片四散到地面上。
她懊惱地捶在桌上,起身,開門。
屋外只有黑沉沉的走道,沒有人。
她低頭,只見一碟精緻小巧的糕點擺在小型推桌上,旁邊還有一個香薰器皿,內部燃着蠟燭,小碟里滴着精油,下面墊着紙條寫着——晚安,余小姐。
是沈先生送的,她認得他的字跡。
他還真是處處製造浪漫,給她驚喜。
余念的心稍微柔軟了一點,她將推車拉進房間,走了幾步,車輪被什麼絆住了。
她拿起來一看,原來是那張死者的臉部特寫。
余念嫌惡地將照片推遠,企圖放回桌上。
這時,她突然察覺照片背後有異樣,翻看了兩眼,只見照片底圖下角有一點泛黃的字跡。
余念的敏銳,精準捕捉到這一點古怪。
她熄滅了香薰燈,用牙籤沾住香薰上的精油,徐徐在泛黃的字跡上暈開……有了,是2016-08-03,山月>
這是死亡預告!
余念大驚失色,她又拿出另外一張歌舞廳女的臉部特寫,核對了犯案時間,真的是八月三日,就在幾天前!
她染開後面的字跡,上頭清晰地寫道:我將線索放在勘查現場的照片背後,是不是很令人不可思議呢?很快就會有替罪的羔羊前往地獄,帶着他僅剩的罪孽。我必將救贖他,連同他渴求救贖的孩子。
余念啞口無言,她咬住下唇,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
她需要理清起因經過,從頭開始。
這張照片之所以能呈現字跡,應該是先用無色酸性溶液在白紙上寫字,幹了以後,用溴瑞香草藍浸濕就會呈現出黃色的字跡。
而沈先生給她預備的那一樣香薰精油里,就混入了溴瑞香草藍,所以在燃燒揮發出溶液時,照片底下就會有反應。
這個男人……早就察覺了嗎?
那又為什麼不說,偏偏用這種方式提醒她?
他骨子裏的冷情讓余念發寒,又將她先前對沈先生溫柔面孔的判斷統統摧毀。
只是,兇手是如何做到在勘查現場拍攝的照片上做手腳的?
他不可能混入警方內部,那麼就有可能,照片是早就被他拍攝下的,早就做了手腳,然後在收集照片交於警方時,混入其中。
而一般初步調查現場的要麼警方的技術工種,要麼就是一些長期合作的法醫單位,也就是說,兇手極有可能是刑事攝影員完成拍攝後第一個接觸照片的人,甚至是參與工作的法醫人員!
何況,警方又如何會懷疑自己拍攝下的證據呢?
誰又想得到,兇手在犯下第一起案件的時候,就給了提示,他們卻又視而不見呢?!
余念的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她險些要崩潰——躲在背後看別人驚恐、害怕、無措,就這麼有趣,是嗎?
還有,替罪羊,以及他渴望救贖的孩子是怎麼回事?
小白只是替罪羊嗎?他渴望救贖那個孩子?
她要瘋了。
也沒有時間了。
余念下樓,打算去找沈薄說個清楚,至少要讓警方儘快知曉這些事。
二樓,房門緊閉,然而門縫下溢出的光,暴露了他還未睡的事實。
余念曲指輕輕叩門,喚道:「沈先生,你睡了嗎?」
敲了三下,才有回音。
&進,余小姐。」
門果然開了。
余念躡手躡腳進門,剛越過浴室,就見沈薄從中踏出。
他穿着整潔的浴袍,身上散發着清冽的味道。
發梢還微濕,顏色更深了,那些水沿着絲絲分明的發間滑落至鼻尖,留下清澈剔透的嫩珠。
沈薄微笑,開口:「點心吃了嗎?」
余念微張嘴,>
&他的笑弧更深了,「還沒吃,我看得出來,你的嘴角沒有粉屑,也沒有用餐巾擦拭過留下的淺淺紅痕。」
&先生……」她急於打斷他,急於發表自己的意見。
&的皮膚比較敏感,又顯白,不是嗎?」他突然走上來,猛地將余念扣在牆上——他的手滯留在她的手腕處,骨節分明,一寸寸撫動着,將她壓制在牆根,緊貼冰冷的牆。
余念被嚇了一跳,卻沒比他弄疼。
她反應過來,現在的姿勢太過於曖昧。
沈薄近在咫尺,目光赤-裸地打量她。
他的嘴角微勾,卻並不放-盪,有種和煦的溫文爾雅,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
他絕對不會對她做些什麼。
&先生?」余念眨了眨眼>
沈薄將骨節分明的手指,一根一根鬆開,最終微張雙手,完全放開了她。
&啊,你的手腕不就是這樣嗎?稍一觸碰,就會泛紅,我在驗證給你看,我對你的了解。」
余念視線下移,果然,她的手腕有一絲淺淺的紅痕,雖然觸目驚心,卻沒有一點痛感。
這個男人,真是奇怪。
余念避而不答,只撿着要緊的說:「沈先生,那些照片有問題,經由我的判斷,兇手可能是當時勘查現場時負責拍照的刑偵人員,而接觸過照片的基本就只有統計與收集物證的法醫,所以,小白是無辜的。」
&已經知道了,並且給警方發送了訊息。他們早已察覺,而小白和兇手的關係匪淺,他不肯說出兇手的去向,以及那個孩子的。」
&什麼不和我說這些?讓我一個人查這麼久?」
&是警方的要求,在未驗證你的能力之前,不得暴露要求保密的工作。而現在,你合格了。」沈薄依舊淺淺笑,笑意曖昧而朦朧,「我還想問一個問題。」
&麼問題?」
&現在……是不是鬆了一口氣?」
因為沒背叛,所以鬆了一口氣嗎?
&的,我很慶幸。」余念如實說。
&麼,繼續工作吧,余小姐,你還未曾……獲得他的心。」沈薄說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他說的「他」一直指的是小白。
余念又回了房裏,她手上的餘溫未褪,細嗅一下,還殘留着那股冷冽的味道。
這是什麼味道?
是薄荷,還是其他的什麼?
她閉上眼,回想了一下——泠然逼人的清香,毫無矯揉造作的濃郁甜味,好像是蘭花的味道。
蘭花嗎?
余念又想起了小時候得到的那一塊手帕,上面就有這種似曾相識的味道,是脈脈蘭花香。
隔天早上,余念還是如往常那樣去探望小白。
昨天的事雖然還歷歷在目,但她卻裝作一副沒事人的樣子,踏入房中。
&白?」
小白還是坐在那張椅子上,固定的位置,好像褲子底下有強力膠,一沾上,怎麼撕都撕不開。
不過,今天他把窗戶拉開了,流入了陽光,映在他發白的臉與空洞的瞳孔之中,有了點活氣。
余念帶了一碟兔子包,蓮蓉蛋黃餡兒,嬌小可愛,咬下去,嘴裏充斥着鼓鼓囊囊的奶香。
她拿了一個,遞到小白的嘴角,眼睛笑得像是兩汪月牙兒,「吃吃看,我做的。」
小白點點頭,沒回絕。
他接過兔子包,小口咬了,吃的很秀氣。
&歡嗎?」她又寫下問題。
&歡。」小白回。
&昨天和我說的話,你還記得嗎?」余念不想避開昨天,還是照常與他相處,那樣的話,太假了。
想要讓人信任,就必須以真心換真心,所以才會迷失。
小白指尖顫動,他垂眸,沒有力氣,也不想提筆回復。
&要聽聽,我是怎麼想的嗎?」
小白看她一眼,眼睛亮了起來,點了點頭。
余念一筆一划,認真在紙上寫着:「其實,一開始接近你,我是有所圖的。我是學心理的,現在是測謊師。就是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能推斷出你在想什麼,即使不說話,我也會讀心術,看出你的一點破綻,知道你的情緒。我在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覺得你的眼睛特別好看,很乾淨,所以我覺得……你並沒有殺人。」
她寫完這樣繁瑣的一段,先交給小白看。
小白看完,只抿了抿唇,不言語。
余念繼續寫:「你覺得你袒護的那個人是好人嗎?他看似都在殺傷害孩子的父母,但他一定是好人嗎?那你知道,他稱呼你為懦弱待宰的羊羔嗎?那個孩子……真的是安全的嗎?」
小白的情緒終於有了波動,他揮舞雙手,只一會兒又平靜下來。
他艱難地出聲,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說:「我相信……你,告訴你……全部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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