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深夜,月圓如鏡。
年輕的皇帝從夢中醒來時,月光正從窗外照進來,照在床前的碧紗帳上。
碧紗帳在月光中看來,如雲如霧,雲霧中竟仿佛有個人影。
皇帝定眼一看,眼前卻真的有個人影!
這裏是禁宮重地,皇帝還年輕,晚上從來用不着人伺候,是誰敢三更半夜,鬼鬼祟祟的站在皇帝床前窺探?
皇帝一挺腰就已躍起,不但還能保持鎮定,身手顯然也很矯捷,問道:「什麼人?」
人影道出了名諱:「林揚。」
「劍神林揚?」皇帝這才看清楚來人的模樣。
林揚笑着道:「沒想到皇帝也知道我的名字。」他來這裏,正是來找葉孤城的,只不過來的有點早了,葉孤城還沒有到。
皇帝倒是鎮定,看着林揚,皺眉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麼?」只差沒有說上一句,擅闖皇帝寢宮,乃是死罪了。
他倒也明白劍神所代表的武力值,如此近的距離,如果林揚想殺他,他怕是活不了。
林揚淡淡道:「等一個人。」
皇帝問道:「誰?」
「葉孤城!」
「葉孤城?」
皇帝還想追問,外面傳來了一道聲音,「奴婢王安,伺候皇上用茶。」
皇帝還在東宮時,就已將王安當作他的心腹親信,今夜他雖然並沒有傳喚茶水,卻不知王安為什麼三更半夜的前來送茶。
皇帝卻也不忍心讓這忠心的老人難堪,又或者闖進來刺激了林大劍神,發生什麼不可收拾的事情,所以揮了揮手。道:「現在這裏用不着你伺候,退下去。」
王安道:「是。」
皇帝說出來的每句話。都是不容任何人違抗的命令,皇帝若要一個人退下去,這人就算已被打斷了兩條腿,爬也得爬出去。
奇怪的是,這次王安居然還沒有退下去,事實上他連動都沒有動,連一點退下去的意思都沒有。
皇帝皺起了眉,道:「你還沒有走?」
王安道:「奴婢還有事上稟。」
皇帝道:「說。」
王安道:「奴婢想請皇上去見一個人。」
三更半夜,他居然敢驚起龍駕,強勉當今天子去見一個人。難道他已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這已是大逆不道,可以誅滅九族的罪名?
王安七歲淨身,九歲入宮,一向巴結謹慎,如今活到五六十歲,怎麼會做出這種事?
皇帝只覺得今天發生的事情。很是不可思議,先是要與葉孤城決戰的劍神林揚,無聲無息的來到了他的床邊,並且說要等葉孤城。
如今連王安也要逆天不成?
皇帝隱隱覺得,林揚的到來,與王安的一反常態,似乎有些關聯。
他雖然沉下了臉。卻還是很沉得住氣。過了很久,才慢慢地問了句:「人在哪裏?」
「就在這裏。」王安揮手作勢。帳外忽然亮起了兩盞燈,燈光下又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很英挺的年輕人,身上穿着黃袍,下幅是左右開分的八寶立水裙。
皇帝看不清,拂開紗帳走出去,臉色驟然變了,變得說不出的可怕。
站在他面前的這年輕人,就像是他自己的影子同樣的身材、同樣的容貌,身上穿着的,也正是他的衣服。
這是皇帝的朝服。
皇帝是獨一無二的,是天之子,在萬物萬民之上,絕不容任何人僭越。
這年輕人是誰?怎麼會有當今天子同樣的身材和容貌?怎麼會有這麼樣大的膽子?
王安看着面前這兩個人,臉上卻帶着一種無法形容的詭笑,忽然道:「皇上想必不知他是誰?」
年輕的皇帝搖搖頭,雖然已氣得指尖冰冷,卻還是在勉強控制着自己,他已隱約感覺到,王安的微笑里,一定藏着極可怕的秘密。
王安拍了拍年輕人的肩,道:「這位就是南王爺的世子,也就是當今天子的嫡親堂弟。」
皇帝忍不住又打量了這年輕人兩眼,沉着臉道:「你是奉詔入京的?」
南王世子垂下頭,道:「不是。」
皇帝道:「既未奉詔,就擅離封地,該是什麼罪名,你知不知道?」
南王世子頭垂得更低。
皇帝道:「皇子犯法,與民同罪,朕縱然有心相護,只怕也……」
南王世子忽然抬起頭,道:「只怕也免不了是殺頭的罪名。」
皇帝道:「不錯。」
南王世子道:「你既然知法,為何還要犯法?」
皇帝怒道:「你……」
南王世子又打斷了他的話,厲聲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朕縱然有心救你一命,怎奈祖宗的家法尚在……」
皇帝大怒道:「你是什麼人?怎敢對朕如此無禮?」
南王世子道:「朕受命於天,奉詔於先帝,乃是當今天子。」
皇帝雙拳緊握,全身都已冰冷,現在他總算已明白這是件多麼可怕的陰謀,但他卻還是不敢相信。
南王世子道:「王總管。」
王安立刻躬身道:「奴婢在。」
南王世子道:「先把這人押下去,黎明處決。」
王安道:「是。」
南王世子道:「念在同是先帝血脈,不妨賜他個全屍,再將他的屍骨兼程送回南王府。」
王安道:「是。」他用眼角瞟着皇帝,忽然嘆了口氣,喃喃道:「我真不懂,放着好好的小王爺不做,卻偏偏要上京來送死,這是幹什麼呢?」
皇帝冷笑,這場陰謀現在他當然已完全明白,他們是想要李代桃僵,利用這年輕人來冒充他,替他做皇帝。再把他殺了滅口。
然後以南王世子的名義,把他的屍骨送回南王府。事後縱然有人能看出破綻,也是死無對證的了。
王安道:「皇子犯法,與民同罪,這道理你既然也知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皇帝道:「只有一句話。」
王安道:「你說,我在聽。」
皇帝道:「這種荒謬的事,你們是怎麼想得出來的?」
王安眨了眨眼睛,終於忍不住大笑,道:「我本來不想說的,可是我實在憋不住了。」
皇帝道:「你說。」
王安道:「老實告訴你。自從老王爺上次人京,發現你跟小王爺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這件事就已經開始進行。」
皇帝道:「他收買了你?」
王安道:「我不但喜歡賭錢,而且還喜歡嫖。」
說到「嫖」字,他一張乾癟的老臉,忽然變得容光煥發,得意洋洋。卻故意嘆了口氣,才接着道:「所以我的開銷一向不小,總得找個來路才行。」
皇帝道:「你的膽子也不小。」
王安道:「我的膽子倒不大,不是十拿九穩的事,我是絕不會幹的。」
皇帝道:「這件事已十拿九穩?」
王安道:「我們本來還擔心魏子云那些兔崽子,可是現在我們已想法子把他們引開了。」
皇帝道:「哦?」
王安道:「喜歡下棋的人,假如聽見外面有兩位大國手在下棋。還能不能呆在屋子裏?」
答案當然是不能。
皇帝又露出冷笑。王安卻不知,外面那兩位「大國手」。其中一位,就在他的寢宮裏,正在紗帳後面,也就是林大劍神。
王安笑道:「學劍的人也一樣,若知道當代最負盛名的兩位大劍客,就在前面的太和殿上比劍,他們也一樣沒法子在屋子裏呆下去。」
皇帝點了點頭,淡淡道:「幸好朕身邊還有幾個不動心的人。」
這句話剛說完,四面木柱里,忽然同時發出「格」的一聲響,暗門滑開,閃出四個人來。
這四個人身高不及三尺,身材、容貌、服裝、裝飾打扮,都完全一模一樣。
尤其是他們的臉,小眼睛、大鼻子、凸頭癟嘴,顯得說不出的滑稽可笑。
可是他們手裏的劍,卻一點也不可笑。
一尺七寸長的劍,碧光閃動,寒氣逼人,三個人用雙劍,一個人用單劍,七柄劍凌空一閃,就像是滿天星雨繽紛,亮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飛魚堡的魚家兄弟。
這兄弟四個人,是一胎所生,雖然長得不高,但是兄弟四人,心意相通,四人聯手,施展出他們家傳飛魚七星劍,在普天之下的七大劍陣中,雖然不能名列第一,能破他們這一陣的人,也已不多。
他們不但劍法怪異,性情更孤僻,想不到竟被羅置在大內,作了皇帝的貼身護衛。
劍光閃亮了皇帝的臉。
皇帝道:「斬!」
七柄劍光華流竄,星芒閃動,立刻就籠罩了南王世子和王安。
王安面色不變。
南王世子已揮手低叱道:「破。」
叱聲出口,忽然間,一道劍光斜斜飛來,如驚芒掣電,如長虹經天。
滿天劍光交錯,忽然發出了「叮,叮,叮,叮」四聲響,火星四濺,滿天劍光忽然全都不見了。
惟一還有光的,只剩下一柄劍。
一柄形式奇古的長劍。
這柄劍當然不是魚家兄弟的劍,魚家兄弟的劍,都已斷了,魚家兄弟的人,已全都倒了下去。
這柄劍在一個白衣人的手裏,雪白的衣服,蒼白的臉,冰冷的眼睛,傲氣逼人,甚至比劍氣還逼人。
這裏是皇宮,皇帝就在他面前。可是這個人卻好像連皇帝都沒有被他看在眼裏。
皇帝居然也還是神色不變,淡淡道:「葉孤城?」
他總算明白了林揚的意思,他要在這裏等葉孤城。
這時,林揚也拂開紗帳走了出來,除了皇帝,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葉孤城滿是意外的看着林揚,陷入沉默,過了一會兒,才緩緩道:「你來了?」
林揚笑着點了點頭,「我來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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