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未停歇之時,夜鳶回到了他們的出租屋。她的手裏已經多了大大小小的幾個袋子,不但有吃食,還有不少藥品。
其實她和榮樹身上帶的錢早幾天就用得差不多了,僅靠兩張還沒有被停掉的假信用卡一直撐到現在。她的性格原本就有些高傲,若非家裏還有個於清清,她怎麼都無法想像,自己會從劉宏軍的手裏接過那些錢。
苦日子從前不是沒有經歷過,她捱得住。而榮樹的情況,無論在哪家醫院、用什麼樣的好藥都沒法兒起到任何效果——因為那是基因層面的問題。但無論如何,在看到小女孩一臉歡喜地嚼着嘴裏的披薩時,她心中還是生出了幾分暖意。
別人都知道翡冷翠的老大夜鳶是個狠角色。然而再狠的角色也終究是人。每次看到這小姑娘,她就想起自己來。之前許諾她的父親,清清會有一個舒適安寧的環境,但眼下卻是這種狀況。
然而她同樣清楚,這段日子、這些經歷,在以後都會成為於清清人生中最寶貴的一筆財富。
走投無路又怎樣。以前從那裏跑出來,自己還不是走投無路。只要熬過去,只要熬過去……
她就還是夜鳶。
於是她摸了摸清清的頭,走進榮樹的那間屋子,然後坐在床邊靜靜地看着他。
榮樹依舊意識模糊,只偶爾從嘴裏吐出幾聲囈語。面頰上的皮膚變得乾燥,像是在空氣里放了太久的麵餅,一碰就會皸裂開來。
夜鳶為他扯了扯被子,沉默許久,開口輕聲說道:「樹啊,你跟了我五年多了。」
「大風大浪咱們都經歷過,也都撐下去了。這一次,你說咱們能不能行?」
「金老五把我賣了。不過我今天把他給做了。再有人想要冒頭……也得掂量掂量了吧。以前這些事兒你都能給我個意見,現在你倒是清閒了。」
她想了想,又微笑起來:「之前我帶上清清。你還不樂意。這些天可都是清清照顧的你。我的眼光沒錯吧。」
但榮樹沒法回答她。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微弱地喘息着。
夜鳶也不說話了。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俯下身,湊到他的耳邊。
「姐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一直都知道。我答應你。如果你這次能好起來……」
話說到這裏,榮樹突然睜開了眼。像是從噩夢中驚醒,又像是肌肉的條件反射,他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圓溜溜地瞪着,眼角極度乾燥的皮膚竟發出「啪」的一聲。綻裂開來。而後一股血水順着臉頰流淌,就像一條蜿蜒的紅蛇。
夜鳶一把按住了他,然後就感覺床上的那具身軀開始拼命顫抖,肌肉緊繃得像是陳年的朽木,皮膚大片大片剝落,紅紅黃黃的膿水幾乎要將被子浸透。
她緊緊咬住牙,不讓自己呼喊出聲。
因為她知道,那個過程開始了。
B級能力者基因崩解的最後一刻,她曾經目睹過。那將是一個漫長而無比痛苦的過程,甚至可能持續數天之久。數天之後。或者成為一個A級,或者成為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而現在她猶豫的便是,是眼睜睜地看着榮樹忍受那樣漫長的過程,還是親手了結他?
十分之一的概率,和超越了人類承受極限的煎熬,她該選擇哪一樣?
然而床上的榮樹似乎還有意識——在這最後一刻,他短暫地清醒起來,並且將目光轉向夜鳶,從牙縫當中擠出一句話:「鳶姐……殺了我。」
夜鳶的視線一下子模糊起來。她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發顫,喉頭就像是混進了砂石。便是連開口都顯得萬分艱難:「……樹,你再忍忍看,說不定你就撐過去了呢?!」
但兩個人都清楚對方的心思。
夜鳶當然知道榮樹求死,不是因為怕疼、怕那幾天的折磨。因為早晚都是要死。也許挺過了那幾天,就會變成A級。雖然是十分之一的概率,然而並非全無可能。
他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不想再拖累自己。依照他眼下的狀況,即便幾天之後變成了A級,也有相當長的一段日子需要好好休息、調養。到了那個時候。雖然再無性命之憂,但情況不會比眼下好到哪裏去。
因為他們現在便是在東躲西藏,困頓不堪。倘若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早晚會被特務府的人發現蛛絲馬跡。
可就是因為這樣,她怎麼下得了手?
是榮樹不堪忍受痛苦折磨也就罷了,但她知道,他是可以將自己的腸子塞回傷口裏,然後面不改色地給自己做無麻縫合手術的!
怎麼能放棄那十分之一的機會?
因而她緊緊地按着床上那個不停顫抖的男人,右手的手指屈了又伸,始終無法狠下心,徹底斷絕他的意識。
就這麼過了十分鐘。
榮樹也低語了十分鐘。到最後,他甚至用盡全身力氣、在昏迷之前破口大罵——「你這個蠢女人是想沒人給我收屍麼?!」
夜鳶終於一咬牙,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然而就在此刻,她忽然聽見了敲門聲。
「咚咚咚」。聲音不大不小,剛好可以傳進臥室里。她猛然回頭,飛快擦去淚水,讓自己的視線重新清明起來。
隔了兩秒鐘,敲門聲再次響起——「咚咚咚」。
她看一眼床上已經失去意識的榮樹,一閃身出了門。於清清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瞪大一雙眼睛看看門口,又看看夜鳶,然後機靈地轉身跑進榮樹的房間、把門關上了。
……什麼人?
為了避免房主起疑,房租是交了三個月的——雖然他們一般只住一個星期就更換居所。周圍的鄰居更是不熟,這些天也從未見到有人上門推銷,怎麼會在今天來了人?
她輕輕地走到門前,從門鏡里向外看去。
外面是一個穿着大衣的男子,似乎發現門鏡里的光線變暗了,於是微微後退兩步,好讓夜鳶能夠看清自己的樣子。
他的身材很高大,裹得也很嚴實。大衣之後的帽子被扣在腦袋上,又戴了一副大大的墨鏡。只露出高聳的鼻樑和薄薄的嘴唇。儘管樓道里的光線昏暗,但夜鳶仍然能夠判斷出——這是一個白種人。
白種人移民在帝國也不算少見,從前翡冷翠里就有三個。其中一個已經在中國境內居住了四代,連自己的母語都不會說了。
然而這種時候……
她猶豫一番、鎮定情緒。揚聲問道:「誰?」
門外的人露出一個微笑:「葉小姐在嗎?」
這五個字如同電光撕裂夜幕,令夜鳶的瞳孔微微一縮、本能地後退了兩步,身體當中洶湧的能量蓄勢待發。「葉小姐」?來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而這個地址她從未對任何人透露過!
她緊皺眉頭,將右手貼在鐵門上,緩緩問道:「你是誰?」
倘若下一刻發生了什麼變故。她就會將眼前的這扇鐵門瞬間化作熾熱的鐵水,向外濺射出去。
但對方回答讓她愣住了——「您可以將我當做是一個醫生。我來送藥——安源。」
事情的發展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料。
這究竟是個什麼人?
過了兩秒鐘,她才又開口:「是誰要你來的?」
實際上眼下她關心的已經不是「他是誰」或者「他是誰派來的」這類問題了。她真正想要知道的是,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有安源!
倘若他真的有那種藥劑,即便他是特務府的餌,夜鳶也打算將他一口吞下——先救了榮樹,再想辦法脫身。
對方的聲音仍舊平和:「您盡可以放心。我是您的朋友。我的名字是尼利亞?埃里克松。」
這名字有些耳熟,她一時想不起自己究竟在哪裏聽過。然而通過這麼幾句對話,她已經可以確定對方不是特務府的人了。
首先他應該不是移民。因為移民都會取一個中國名字。而且他的漢語雖然也算流利,細聽卻仍有些美式漢語的腔調。鼻音略重。這說明對方並非中國人,而是外來者。
在這種時候,會與自己發生接觸的外來者……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些美國人。
便是因為他們,自己才會落到如此地步。然而這個人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藏身之處的?如果連那些美國人都找得到自己,那麼特務府呢?是哪裏出了問題?自己在回來的時候明明再三確認過沒有追蹤者!
她思量再三,最終沉聲說道:「把藥給我看。」
對方依言從衣兜里取出一管針劑,在門鏡前晃了晃。然後聳聳肩:「葉小姐,你當真打算要我站在門外說話?雖然我確定沒人跟蹤我,但假如這個時候湊巧來了一兩個警察……」
夜鳶打開了門。然而只開了一條縫,並且探出一隻手:「如果你有誠意。先把藥給我。不要輕舉妄動——我可以在一秒鐘之內將你煮熟。」
名為尼利亞的男人竟真就將針劑放在了夜鳶的手心,小指還不安分地在她手掌上劃了劃:「我知道您不可思議的異能——其實在我看來那更接近靈能。」
對方不斷地向自己做出暗示——情況盡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但此刻夜鳶的心思都在那支針劑上,暫時管不了那麼多。她將手縮了回來,把針尖湊在鼻子前面聞了聞。
一股青草香氣。這的確是安源。
然而……這針劑卻只有常規針劑的一半大小。顯然劑量不足。
她看了看緊閉的臥室門,又從縫隙當中往走廊里掃視一遍,微微退後兩步,低聲道:「請進。」
尼利亞毫不猶豫地開了門、走進來。並且舉起雙手,原地轉了一圈:「您瞧,我沒帶武器。」
但夜鳶並未因為他的示好而放鬆警惕。她不動聲色地盯着對方的眼睛。將針劑晃了晃:「只有一半。這種小家子氣的作風——你是真理之門的人?」
尼利亞笑了起來,又褪下帽子,露出一頭紅髮:「之前說過,我的名字是尼利亞?埃里克松。不過似乎你對這名字的印象不大深刻。但另一個叫法你應該不會感到陌生。您也可以叫我……紅騎士。」(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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