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疫苗實驗嗎?將尚未確定效果的疫苗注射到一群人的體內,然後在等待當中,迎來或生或死的結局。
衛成澤的手中拿着針劑,卻久久沒有將那尖銳的針尖,推入眼前的人的體內。
分明是曾經做過那麼多次的事情,此刻卻變得異常艱難。
他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和書天和見面時,對方所說的那些話。
&正犧牲的,都只是些不相干的人對吧?」
心臟仿佛被什麼東西給狠狠地扎了一下似的,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刺疼,衛成澤收緊了拿着針劑的手指,面色有些蒼白。
他一直以為,自己早已經做好了面對所有情況的準備,然而當上天將一道又一道的難題擺在他的面前的時候,他卻依舊會猶疑,會動搖。
何承宣說得沒錯,他所謂的冷靜與理智,不過都是因為將自己,擺放在了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罷了。
&士。」小李的聲音拉回了衛成澤的注意力,他抬起頭來,看着明明要去迎接不知道會怎樣的結果,卻平靜得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的人,有一瞬不知道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對上衛成澤的視線,小李忽然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等實驗結束了,請我們吃飯吧!」
…>
愣愣地看着小李,衛成澤像是沒有聽明白他所說的這句話似的,眼中滿是茫然的神色。
&哦,說起來,認識了這麼長時間,」摸了摸下巴,小張的面上露出思索的表情,「博士好像還真的沒有請我們吃過飯?」
聽到這話,小鄭抬頭看了衛成澤一眼,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要大出血。」
&次我聽他們不是說從一個沒被污染的養雞場裏面帶回來幾隻雞?」說到這個,小李頓時露出一副饞樣,「我可是好久沒吃肉了!」
另外兩人也各自說了些自己想吃的東西,看着那三人熱火朝天地聊着該怎麼狠狠地宰上自己一頓的樣子,衛成澤的嘴巴張了張,有些無措地朝一旁的何承宣看了過去。
接收到衛成澤的視線,何承宣乾咳了一聲,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行了,東西我會提前準備好的,不過錢還是得你自己出。」
衛成澤聞言怔了怔,許久才輕輕地應了一聲:>
綠色的液體被緩緩地推入靜脈當中,衛成澤鬆開綁在近心端的皮管,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屋裏的三人,轉身離開了房間。
&毒的最長潛伏期是十五天,在此期間,被注射了疫苗的三人,是不能離開隔離間的,而想要進入的人,也都必須穿上全套的防護服。
衛成澤就坐在那扇透明的隔離窗外,觀察記錄着三人的變化。
注射疫苗的第一天,三人沒有異常反應。
注射疫苗的第二天,三人的飲水量明顯增加。
注射疫苗的第五天,三人開始發燒。
注射疫苗的第八天,小李的燒退了,而小鄭卻開始咳血。
注射疫苗的第十一天,小張失去了聽覺。
注射疫苗的第十五天,三個人停止了呼吸。
顫抖着雙手,想要寫下這次記錄的結果,可那支黑色的筆數次從衛成澤的手中滑出,直直地落在腳下冰冷的地面上。
衛成澤垂着頭,看着那躺在地面上的黑筆,久久沒有動作。直到站在一旁的林洋走過來,將地上的筆撿起來,遞到他的面前。
&知道嗎?」沒有伸手去接那支筆,衛成澤突然開口,「他們的體內,已經沒有 e 病毒了。」
在小李退燒之後,他就進行了試驗。而三個人的血液當中,都沒有檢驗出病毒的存在。
所以當時,衛成澤滿心以為,他們會活下來,然後拖着他,去買一堆有可能會讓他傾家蕩產的吃食,然後大笑着慶祝——他在那個時候,是真的這麼以為的。
然而現實卻給了他狠狠地一巴掌。
——那見鬼的、怎麼都無法降低的副作用。
拿着記錄單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指關節處泛着青白。許久之後,衛成澤才用那稍顯沙啞的嗓音開口:「我要進行解剖。」
林洋聞言愣了愣,盯着衛成澤看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說之前參加實驗的那三個人死掉了?」
屍體上用以遮蔽的衣物被褪下。
&啊,還好當初沒有犯傻去參加!」
蒼白的指尖觸上冰冷的刀柄。
&且貌似那人還要給他們解剖?」
鋒利的刀刃在皮膚上劃出平整的切口。
&冷血,認識了那麼久的人,怎麼下得去手啊?!」
死灰色的皮膚被翻開,露出毫無生氣的器官。
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着,一滴淚珠從衛成澤的眼角滑下,落在白色的外袍上,留下並不明顯的水漬。
拿着解剖刀的手再次抬起,然而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要再繼續了。」緊緊地抓着衛成澤的手腕,何承宣一字一頓地說道,「——不要再繼續了。」
他已經……看不下去了。
&果我不繼續的話,」沒有去看何承宣的表情,衛成澤的嗓音沙啞到近乎粗糲,「接下來的事情,誰來完成?」
&果我不繼續的話,又該怎麼樣……」身體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衛成澤的聲音都帶着顫音,「讓他們的死,變得更有價值?」
看着順着衛成澤的臉頰滑落的淚水,何承宣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最後還是沒有忍住,將人用力地抱緊了自己的懷裏。
衛成澤也不反抗,就那樣承受着何承宣的擁抱,任由眼中的淚水無聲地落下。
「……對不起。」將衛成澤更緊地擁入自己的懷中,良久之後,何承宣才啞着嗓子開口。
明明當初做出了那樣的保證,到頭來卻只能看着衛成澤陷到如此的境地。
&不起……」何承宣閉上眼睛,臉上滿是痛苦的神色。
他將衛成澤從那個地方帶出來……並不是想讓這個人,經歷這種事情。
緩緩地抬起手,抓住了何承宣的衣襟,衛成澤終於忍不住,大聲地哭了出來。那聲嘶力竭的樣子,就好像要把所有的痛苦與絕望都宣洩出來一樣。
心臟傳來一陣陣絞疼,合成則更用力地抱緊了懷裏的人,任憑被水浸濕的觸感,在胸前蔓延開來。
&王,」用了許久沒有用過的稱呼,衛成澤的聲音顯得有些嘶啞,「我是不是……很沒用?」
曾經的話說得那麼漂亮,可做出的承諾,卻沒有一個實現。
&麼多人死在我的手上,我卻什麼都沒有做成……」
所以那些人防備着他,不信任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不是嗎?
&真的……」衛成澤倉皇地看着何承宣,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模樣,「能夠研製出…>
雙眼不由自主地微微睜大,唇上柔軟的觸感讓衛成澤有些回不過神來,眼中也浮現出茫然的神色,似乎有些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沒有深入,只是單純的唇瓣相貼,溫熱的吐息相互交融着。
&會研製出疫苗的。」微微後退,放開了衛成澤,何承宣看着他的雙眼,認真地說道,「不許說那樣的話。」
衛成澤的嘴唇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音——這個時候,他的腦中甚至都是空白一片的,連思考都無法進行。
&里的事情,我會找其他人來做,」試探着伸出手去,替衛成澤抹去了眼角的淚水,何承宣放柔了聲音,「你先去好好休息一下,好嗎?」
或許是還沒能從剛才的事情當中反應過來,又或許是確實想通了什麼,衛成澤這一回沒有再說出任何拒絕的話語,被何承宣帶回自己的房間之後,就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看着衛成澤那依舊有些泛紅的眼尾,何承宣輕輕地嘆了口氣,替他掖了掖被子,起身離開了房間。
房門在發出「咔噠」的聲響之後落了鎖,衛成澤也隨即睜開了眼睛。他從床頭翻出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裏的蘋果,一邊啃着一邊下了床。
&統,你說他是關心則亂呢,」在桌子邊上停下了腳步,衛成澤拿起被壓在綠色試劑的底下的小卡片,嘴角微微上翹,「——還是故意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
&你。」
盯着卡片上的那兩個字看了一會兒,衛成澤將它和之前的那些卡片放在了一起。
要知道,某個人可無法忍受,自己送過來的東西,被他當做垃圾一樣毀掉呢——更何況,這樣的東西,留着作為證據,實在是不錯的選擇。
唇邊的笑容加深了些許,衛成澤張開嘴,「咔擦」一聲,咬下一大塊果肉來。
果然,比起營養劑來,這些新鮮的東西,要美味太多了。
看着衛成澤將吃剩下的果核隨手丟進垃圾桶,5438 忍不住在心裏給在背後默默地替衛成澤收拾這一切的溫子瑜點了根蠟。不是他說,雖然這兩人沒整天呆在一起,但那種膩歪的感覺,卻一點都沒有減少。
……天知道為什麼他家宿主一個人也能過出那種甜到齁的感覺啊!
本來以為自己和宿主終於能夠難得地過個二人世界的 5438 委屈地哭了出來。
不過……「宿主,」猶豫了一會兒,5438 還是開口了,「你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看着那三個人那樣死去,衛成澤難道就真的……一點觸動都沒有嗎?
他們,可是為了衛成澤,才會選擇進行實驗的,不是嗎?
聽到 5438 的問題,衛成澤手上的動作一頓,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出聲:「那麼,」他抬起頭,看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你希望……我給出什麼樣的反應呢?」
感激涕零?還是後悔不迭,痛哭流涕?哪怕早在點下頭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清楚地知道了等着那三個人的,是什麼樣的結局?
既然從一開始就帶着欺騙的目的,又有什麼必要在這種時候——惺惺作態?
&覺得,他應該是想要反駁衛成澤的,可當他真的想要開口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能說什麼——衛成澤是抱着什麼樣的目的,和那幾個人相處的,他是最清楚不過的,這種時候說出這種話來,實在顯得有點可笑。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難受。
&覺得,他大概就是因為總是這樣自相矛盾,所以衛成澤許多時候,才會那麼煩他的吧?
想到這裏,5438 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就連他自己,有時候都覺得,這樣的性格煩人得要命。
按照何承宣所說的,衛成澤休息了足足半個月。在這半個月裏面,他甚至都沒有踏進實驗室一步,只是成天待在自己的房間裏,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如果不是實驗室里的人將解剖報告送到了他的手裏,說不定他還會繼續這樣在房間裏關下去。
與之前在實驗中死亡的小白鼠一樣,這三個人也死於器官的損壞。
三人全身的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損,其中最為嚴重的,就是肺和腎臟了,小張的肺,甚至只剩下了一個空殼。
雙唇用力地抿起,衛成澤的眼中浮現出隱忍的疼痛。
這些症狀,都是在第八天之後出現的。也就是說,造成這樣的損害的,並不是進入他們體內的病毒,而是疫苗中的其他成分。
比起疫苗一開始就失敗來,這讓衛成澤更加難以承受——對他來說,這就好比是他親手害死了那三個人一樣。
林洋對於這種事情並不了解,但從衛成澤的臉色上,也能看出點什麼來。指尖在桌面上點了點,他忽然開口問道:「要去實驗室嗎?」
他是不知道何承宣和這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導致那個傢伙不敢自己過來,但正如何承宣所說,目前最有可能研製出疫苗的人,就只有衛成澤了,他不能放着不管。
聽到林洋的話,衛成澤愣了一下,似乎有點驚訝。他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放棄了辨認,拿着手中的報告站了起來:>
他已經……做好決定了。
看着衛成澤越過自己,朝外面走去的身影,林洋皺了皺眉,心中莫名地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預感。可等到他想要回頭再去思索的時候,剛才那一絲感覺,卻早已尋不到蹤跡,就如同只是他的錯覺一樣。
忍不住朝衛成澤離開的方向看了兩眼,林洋的眼中露出懷疑的神情來。
難不成這個人……想要對他們做什麼不好的事情?
低着頭思索了一會兒,林洋最終還是打消了再把之前取下來的東西,放回衛成澤身上去的念頭。
就算他不是個心腸軟的人,但在這種時候,也還是有點……不忍心啊。
輕輕地嘆了口氣,林洋站起身來,環顧了一下周圍,對於衛成澤就這樣把他留在自己的房間裏的行為有點無奈。
好在他不是那些想要對付衛成澤的人,否則就對方收起來的那一疊卡片和字條,就足夠判對方死刑了。
嘖了嘖舌,林洋沒有再多做停留,抬腳走出了這個屬於衛成澤的房間。
大概是真的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衛成澤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又恢復到了之前的狀態。只不過,他和別人之間的交流,卻是越發的少了。就連同在實驗室中的人,幾天下來和他所說的話,也不超過十句。
一來是因為衛成澤一心沉浸在眼前的實驗中,根本就不理會別人,二來可能也是因為其他人對於之前的事情,心有愧疚吧。
看着分明和其他人同處於一個空間,卻仿佛被看不見的薄膜隔離開來的人,林洋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轉過身離開了。
他可做不到像何承宣那樣,湊到衛成澤邊上去幫忙——對這種事情一竅不通的他,要真這麼做了,到底是幫忙還是添亂,都還是兩說。
往實驗室跑了幾天之後,林洋只想揪着某個每天都催着他來這裏的人的領子,直接給提過來。
……真當他和那個傢伙一樣閒啊!
但抱怨歸抱怨,林洋還真做不出,把衛成澤就這樣放在一邊不管的事情來。說到底,他也是……心中有愧。
不過稍微讓他有點成就感的是,天天往實驗室跑之後,衛成澤至少能夠從一堆白大褂當中,認出他來了。
……好吧,貌似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畢竟想要在一群白大褂當中,找出一個不穿白大褂的人,難度還是比較小的。但不得不說,當衛成澤第一次叫對自己的名字的時候,那種說不上來的微妙的驕傲感,還挺不錯的。
而這樣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某一天,衛成澤突然將所有實驗中需要用到的東西,都搬了一份回自己的房間為止。
儘管衛成澤和周圍的人相處得並不怎麼樣,但他的實驗似乎還進行得挺順利的,聽實驗室里的其他人說,只要再過上幾天,重新改良過的疫苗,大概就能製作出來了。
既然這樣,他又為什麼要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面對林洋的問題,衛成澤這樣回答,臉上那平靜的神色當中,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和衛成澤對視了一會兒,林洋直接將自己心裏所想的話說了出來:「我無法信任你。」
曾經在溫子瑜的手下做事,直接拿無辜的人進行實驗,甚至現在還用着溫子瑜提供的藥劑——這樣的情況,換了誰也不能完全放心。
嗯,何承宣那個白痴除外。
聽到林洋的話,衛成澤的身子微微一震,臉色又蒼白了幾分,可即便如此,他也依舊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的意思:「我不會走出這個房間一步。」
而在這個房間裏,他所能做到的事情,實在太過有限。
看着衛成澤的雙眼,林洋的眉頭一點點地擰了起來。
按理來說,面對這種不合理的請求,他應該沒有任何猶豫地拒絕——他可不覺得如果對方真的做出什麼不利於基地的事情來,自己能夠負起這個責任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看着那雙黑色的眸子,他卻根本說不出一個否定的字來。
這傢伙,難不成會什麼傳說中的異能不成?何承宣被迷成那個樣子,現在就連他,都開始受到影響了?
有點頭疼地揉了揉額角,林洋看了為恆澤一眼,最後還是妥協了:「我會派人守在外面。」所以別妄想趁着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做出什麼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覆,衛成澤臉上的表情稍微放鬆了些。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說道:「謝謝。」
他也知道,林洋應下自己的要求,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而面對衛成澤的道謝,林洋只是擺了擺手,沒有再多說什麼,就離開了房間。他覺得他有必要和衛成澤保持一陣子的距離,免得被對方影響得更深。
&該不會……」看着林洋離開的背影,5438 忍不住問道,「也喜歡上宿主你了?」
&知道呢?」收回目光,衛成澤模稜兩可地回了一句,看向房間裏那個可以稱得上是小型實驗室的角落。
既然他需要的所有條件都齊全了,那麼……微微眯起雙眼,衛成澤的唇邊浮現出略帶深意的笑容。
&主,」看到衛成澤的那個笑容,5438 莫名地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你想幹什麼……?」
&然是……」拿出實際上已經完成了的疫苗,衛成澤臉上的笑容略微加深,「進行實驗。」
這個世界上最偉大,也是最令人銘記的一場實驗。
132. 第九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