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真要說起來,這個有着六十多萬人口的城市裏面,遊樂園並不止這一處。雖說這其中也有這個遊樂園距離自己的家最近這個理由在裏面,但那個小姑娘對這裏這麼憧憬,最大的原因就是,衛成澤也參與了這個遊樂場的設計。
儘管並不是他獨自完成的,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爸爸親手創造了這樣一個夢幻般的地方,衛藜蘆的心中就抑制不住地生出一陣激動來。
「想玩什麼?」看到衛藜蘆那微微發亮的雙眼,衛成澤的聲音里也不由地帶上了些許笑意。
衛藜蘆聞言眨了眨眼睛,看着面前繁多的項目,一時之間陷入了糾結當中。
對於一個成年人來說,貌似這麼說有點丟臉,但是她真的……好想都玩一遍!
「那就都玩一遍好了。」看出了衛藜蘆的想法,衛成澤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剩下的時間足夠你玩一輪了。」
聽到衛成澤的話,衛藜蘆愣了一下,繼而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嗯!」
天邊的太陽被地平線一點點地吞沒,當天地間的最後一抹光線消失的剎那,整個世界仿佛有一瞬間的寂靜。而後,柔和的光芒如從周遭悄無聲息地湧來,將眼前的黑暗推擠至視線所不能及的角落。
宛如那本該屬於天幕的星光,被舀入了這方天地之間一般。
衛藜蘆看着眼前的景象,好半晌都回不過神來。
這是連她的夢境中,都未曾出現過的畫面。
轉過頭看着身邊的人在燈光的映照下,顯露出幾分柔和來的面容,衛藜蘆的神色有些愣怔。她的嘴唇輕輕地動了動,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
胸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涌動,讓她的鼻子都有些發酸,可她卻分辨不出這股情緒,究竟來源於什麼。
「怎麼了?」注意到衛藜蘆的視線,衛成澤側過頭來,黝黑的雙眼中倒映着那璀璨的燈火,有種異樣的迷人。
衛藜蘆看着他的雙眼,心臟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了起來,她無意識地朝衛成澤的方向走了一步,張開嘴想要說點什麼,然而就在那話語即將出口的剎那,她卻像是忽然從夢中醒來一樣,有些說不上來的恍惚感。
見到衛藜蘆的樣子,衛成澤的眉頭微微一皺,繼而又飛快地鬆了開來:「累了?」
衛藜蘆聞言含糊地應了一聲,顯然還沒有從剛才那種莫名的感覺中回過神來。衛成澤見狀沉默了一會兒,轉過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小賣部,開口說道:「我去給你買杯奶茶,你在這裏等我下。」他頓了頓,徵詢意見似的問了一句,「草莓味的可以嗎?」
「啊?嗯……好!」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一樣,衛藜蘆連忙回答。
「還想要點別的什麼嗎?」衛成澤又問了一句,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後,忍不住再次叮囑了一遍,「你待在這裏別亂跑。」看到衛藜蘆點頭之後,他才轉過身,抬腳朝小賣部走去。
看着衛成澤的背影,衛藜蘆怔了一會兒,忽然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
她剛剛,似乎想和衛成澤說什麼非常重要的事情,可她卻完全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想說什麼。而更讓她感到疑惑的,是在那一瞬間,她心中生出的驚慌與恐懼——明明想要說話的人是她,可她卻好像在害怕自己將那些話說出口一樣。
那種從心底瀰漫上來的恐懼,讓她現在都還有種無法抑制的心悸感。
——沒有把那些話說出來,實在是太好了。
剛才在她的心中的某個角落,確確實實生出了這個想法。
雙手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衛藜蘆的眼中浮現出些許恐懼來。
剛剛想要說話的,真的……是她嗎?
或許是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生活,實在太過美好,美好得如同不真實的夢境,以至於她的心中越加惶恐。
如果有一天,衛成澤發現,她並不是他的女兒的話——會怎麼樣?
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會如同泡沫一樣破碎,留不下一點痕跡。
胸口仿佛有什麼東西堵着一樣,讓衛藜蘆的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起來,哪怕是當初被一群手持利刃的人圍攻,陷入絕境當中,她都未曾有過這樣的感覺——就如同前方是望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她只要再往前邁上一步,就會墜入其中,萬劫不復。
然而哪怕心裏無比地清楚這一點,她卻依舊無法停下前行的步伐,一步一步,一點一點,艱難卻又切實地接近那愈發清晰的斷崖。
雙手猛地握起,衛藜蘆閉上了眼睛。
——那個小姑娘已經不在了,她就是衛藜蘆。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衛藜蘆睜開雙眼,臉上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靜。
隨着天色逐漸變暗,周圍的燈光也就顯得更加明亮。這人造的星光,甚至掩過了天空中的明星。
這幅在其他人的眼中,早已經習以為常的景象,在她的眼中,卻是那樣的神奇與夢幻。
這是與她相隔了千年的美景。
怔怔地盯着那遍佈了整個遊樂園的燈光看了一會兒,衛藜蘆收回了視線,轉過身走了幾步,在花壇的邊沿坐了下來。
站了這麼久,她確實有點累了。
雖然不遠處就有空着的椅子,但她實在懶得動彈,而且剛才衛成澤說過,讓她在這兒等着的來着。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頰,衛藜蘆仰起頭,看着那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黯然失色的星空。
花壇的邊上立着一塊廣告牌,延伸出來的部分遮擋去了她頭頂的一大塊天空,由霓虹燈組成的字體不停地閃爍着,很快就吸引去了衛藜蘆的目光。
這樣的場景,總讓她有種天地顛倒了的錯覺,奇妙而不可思議。
「宿主,」將目光從衛藜蘆的身上收回來,5438看向正在等着奶茶的衛成澤,忍不住開口問道,「女主她不會喜歡上你了吧?」說完之後,5438想了想,又加上了一句,「我是說,男女之間的那種喜歡?」
不能怪他這麼想,實在是剛才衛藜蘆的樣子,實在太像是女孩子想要告白,卻又猶豫不決的時候的表現了!
雖然衛藜蘆現在的外表看起來,就是個十三歲的小女孩,但她內里到底還是個二十幾歲的女人,碰上衛成澤這樣的人,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什麼的,也不是太過奇怪的事情,畢竟她又不真的是衛成澤的女兒。
「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聽到5438的問題,衛成澤似乎有些好笑,他伸手接過店老闆遞過來的奶茶,難得主動給5438說明起剛才的情況來,「她剛才只不過是……」
可是,還不等衛成澤把話說完,突然響起的一聲驚呼就打斷了他。
下意識地回過頭,順着其他人的視線看過去,衛成澤的雙眼不由地微微睜大。
只見花壇邊上那巨大的廣告牌不知出了什麼故障,正冒着火花往一邊傾斜着,朝坐在花壇邊緣的女孩倒去。
手中剛拿到手的奶茶落到地上,灑了一地,衛成澤卻沒有朝它多看一眼,只是飛快地朝那邊跑了過去。
「宿主你冷靜點!她是主角,不會出事的!」顯然也被這突發狀況給嚇了一跳,5438連忙出聲。
深知某些規則的5438一點都不擔心剛好在廣告牌底下的衛藜蘆,反倒有點擔心這麼激動地衝過去的衛成澤。
他可不覺得那廣告牌會看在他是衛藜蘆名義上的父親的份上,就特意避開他。
但衛成澤卻好像完全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腳下的步子非但沒有減慢,反而加快了幾分。
腰上猛地傳來一股力道,衛成澤的身體被強行止住了前行的動作,不受控制地朝後倒去。
重重地摔倒在地,衛成澤的腦中空白了一瞬,然而才聽到那重物落地所造成的刺耳的聲響。
稍顯僵硬地抬起頭,朝發出聲音的方向看過去,衛成澤的臉上,甚至還帶着幾分茫然的表情。
然而,想像當中的景象卻並沒有出現——那塊從中間裂開的廣告牌底下,並沒有某個嬌小的身影。
「爸爸?」突然響起的聲音拉回了衛成澤的注意力,他低下頭,看着壓在自己身上的衛藜蘆,好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
有工作人員急匆匆地趕來,在邊上說着道歉和安撫的話,衛成澤卻什麼也沒有聽進去,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衛藜蘆,好像生怕一個不注意,這個人就會從自己的眼前消失似的。
好一會兒,他才像是終於清醒過來一樣,顫抖着伸出手,將衛藜蘆緊緊地抱在懷裏,雙臂的力道大得衛藜蘆都感到有點發疼。
可這個懷抱,卻讓她有種從心底生出來的安心。
手指動了動,衛藜蘆終於沒有忍住,伸出手抱住了衛成澤的肩。
看着那在燈光下,顯得無比溫馨的一幕,顏黎不由地撇了撇嘴,垂下眼去看手上那張遊樂園的結構圖。
因為不是一個人單獨完成的任務,所以想要絲毫不差地還原出來,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為了這事,衛成澤還特地找了幾個以前在同一個工作室的人一趟。
即便如此,完成這張圖,也依舊花了他一個多星期的時間。
花了這麼多時間才完成的東西,卻只用上了這麼一次,還真是有點可惜。
明明之前有那麼多的機會動手,可衛成澤卻什麼都沒做,也不知道是心軟呢,還是……懶得去猜衛成澤的想法,顏黎輕輕地嘖了嘖舌,把手上的圖紙收好,轉過身朝遊樂園的大門走去。
學校那邊的家長會,應該也差不多結束了,他還得去給他哥打個電話,問一問今天都說了什麼呢。
因為沒有出現傷亡,自然也就談不上什麼賠償,但遊樂園卻也不可能真的什麼都不表示。這件事情,最後以衛成澤收了一大堆優惠券和禮品而告終。
只不過,出了這樣的事情,他是不可能再有心情,帶着衛藜蘆繼續玩下去了。
跟在衛成澤的身邊走出了遊樂園,衛藜蘆忍不住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是真的沒想到,只是出來玩一趟,就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好在她的反應足夠快,否則的話……轉過頭看了衛成澤一眼,衛藜蘆感到有點好笑。
在這種情況下,她最為擔心的,竟然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邊上這個人的心情,實在是……扯了扯嘴角,衛藜蘆正要收回視線,腳下的步子卻倏地一頓。
往前走了兩步之後,忽然發現身邊的人不見了,衛成澤猛地停下,飛快地轉過身來,那動作幅度大得衛藜蘆都不由地愣了一下。
在看到衛藜蘆就站在自己不遠處的時候,他才鬆了口氣,放柔了聲音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衛藜蘆聞言沉默了一下,小跑着追上了衛成澤,「應該是我看錯了。」
這個世界上的車子那麼多,長得差不多的應該有不少吧?就算某個人曾經吹噓過他的車子有多麼昂貴稀少,卻也不是不可能碰上一樣的。
更何況,她壓根就分不清大多數車子的差別,也沒看到剛才那輛車子的車牌號。
這麼想着,衛藜蘆卻還是沒忍住,朝那輛車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
順着衛藜蘆視線的方向看了一眼,沒能看到什麼特殊的東西,衛成澤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沉默着攔了一輛車,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閉着眼睛靠在出租車的後座上,衛成澤顯然還沒有從剛才的事情當中回過神來,那不停顫抖着的指尖,泄露了他後怕的心情。
看到衛成澤的樣子,衛藜蘆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但卻實在想不出能說的話來。
她以前所做的最多的,就是取走別人的性命,像這種安慰人的事情,卻是從來沒有做過的。更何況,她總覺得,不管她這個時候說什麼,都只會起到反效果。
但是,如果她真的什麼都不做,衛藜蘆覺得,她肯定會難受死的。
猶豫了一會兒,衛藜蘆緩緩地伸出手去,握住了衛成澤的手指。
掌心的溫度從相觸的地方傳遞過去,微涼的指尖也被染上了溫度,衛藜蘆閉上眼睛,身子往邊上一點點歪了過去,腦袋也輕輕地靠在了衛成澤的肩上。
感受到肩上的重量,衛成澤的身子下意識地一顫,而後不受控制地變得僵硬了起來。
自從衛藜蘆能夠自己走路開始,就再也沒有和他有過這樣親密的行為了。
她總是垂着頭,安靜地將所有的事情都做完,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裏,無聲地拒絕着所有的交流。
學習,家務,以及校園中的活動,所有的事情,她都完成得那樣完美,沒有留給他任何插手的餘地,可兩人間的距離,卻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遠。
就好像有什麼人,在他們之間劃下了深深的鴻溝一樣,無法跨越——也不敢跨越,唯恐一個不小心,就連當前的這份相安無事,都會從手中消逝。
微微側過頭,看着衛藜蘆閉着眼睛,臉上帶着安心的笑容的模樣,衛成澤的眼中不由地浮現出些許複雜的神色。
他也曾期許過,有一天自己的女兒能這樣親近自己,然而當這個想像中的畫面成為現實的時候,他卻……有些艱難地吐出一口氣,衛成澤忽然出聲,讓司機停了車。
「怎麼了?」跟着衛成澤下了車,衛藜蘆看了看周圍,有點奇怪地問道。
她倒是能夠認出這裏就是家裏附近,但既然叫了車,為什麼要在半途下來?
「剛剛給你買的奶茶掉了,我重新給你買一杯。」衛成澤說着,也沒有看衛藜蘆一眼,徑直朝前面的奶茶店走了過去。
「……哦。」聽到衛成澤的話,衛藜蘆愣了愣,有點遲鈍地應了一聲。她看了看一點都沒有要等自己的意思的衛成澤,有點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才小跑了幾步追了上去。
衛成澤的腳步並不快,但對於剛滿十三歲,個子也不高的衛藜蘆來說,要跟上他還是有點吃力。以往衛成澤都會刻意放慢腳步,來配合衛藜蘆的步調的,可這會兒他卻只是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完全沒有顧慮到身邊的衛藜蘆。
一般來說,在發生了剛才那種事之後,人會是這樣的反應嗎?
看着衛成澤抿成一條直線的雙唇,衛藜蘆的眼中有些迷惑。
她和普通人相處的機會並不多,因此也無法確定衛成澤的反應到底是不是正常,可對方的表情,莫名地讓她感到不安。
「要什麼口味的?」在櫃枱外站了一會兒,衛成澤才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轉過頭問衛藜蘆。
「嗯……」衛藜蘆聞言猶豫了一下,有點不確定地開口,「草莓味的?」剛才衛成澤給她買的,貌似就是這個口味來着。
聽到衛藜蘆的回答,衛成澤的眼中似乎飛快地閃過了什麼,只可惜不等她看清楚,他就轉過頭去了:「好。」
遞到手中的奶茶還在冒着熱氣,稍高的溫度在這樣已經開始變涼的夜晚,顯得格外熨帖。
帶着甜味的液體從喉中滑下,衛藜蘆享受似的眯起了雙眼,顯然很喜歡這個味道。
衛成澤的腳步又恢復了平時的速度,臉上的表情也不再像剛才那樣緊繃,好似終於放下了剛才的事情一樣。
收回了落在衛成澤身上的視線,衛藜蘆的嘴角微微上翹,懸起的心也跟着放了下來。
排除某個無法預料的意外的話,今天晚上其實,還是挺不錯的,不是嗎?
亮着前燈的車子從遠處駛來,飛快地從身邊呼嘯而過,又朝着看不到盡頭的前方疾馳而去,沒有絲毫的停歇。
夜裏的風帶着些許涼意,從衣領中鑽入,讓毫無準備的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然後一邊感嘆着冬天的臨近,一邊收緊了衣領,加快腳下的步伐,急匆匆地朝着目的地走去。
衛成澤側過頭,看着身邊的人津津有味地喝着她曾經最討厭的味道的奶茶,眼中的神色暗沉。
從突然出現,取代了衛藜蘆開始,這個人身上所露出來的破綻實在太多——不,應該說,這個人,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掩飾自己的行事與性格。
她從來未曾試圖去扮演那個,被她取代了的角色。
心臟猛地傳來一陣抽疼,衛成澤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帶着寒意的空氣灌入肺中,嗆得他險些咳嗽起來。
對於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不安定的因素實在太多——失敗的戀情,突發的意外,無意間目睹的畫面——哪怕在一夜之間,性格忽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也並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本該……不是什麼難以理解的事情。
許是察覺到了衛成澤長時間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衛藜蘆轉過頭來,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和衛藜蘆對視了一會兒,衛成澤沉默着移開了視線。
哪怕長得再像,哪怕有些習慣再相似,不同的兩個人,也依舊是不同的兩個人。
他不知道這個人從何處而來,又有着怎樣特殊的身份,但他卻永遠都不可能,讓一個不相識的人,取代他的女兒的位置。
哪怕這個人,比起衛藜蘆要更親近他,更符合他期望中的女兒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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