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越來越亮,漸漸透了紅光,這是太陽快要升起來了。
援軍仍然沒有蹤跡,派出去的斥候也沒有消息傳回來。
大家都很疲憊,若是對手勢必不肯放過他們的話,這就是偷襲的最佳時機。
禾苗站起來,竭盡所能佈置防務,鼓舞士氣。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文靜的姑娘,她聲嘶力竭地吼着,當仁不讓,不客氣地指揮那些人。
許南威力巨大,哪怕就是昏睡不醒,也沒有人敢質疑他的命令,他們默默地遵從禾苗的命令,提高警惕,加固防線。
禾苗做完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坐下來聽天由命。
她覺得身邊的許南呼吸聲有不對勁,她伸手一摸,額頭滾燙,再一探,人已經陷入昏迷。
她的眼裏突如其來地蓄滿了淚水。
他是因為她才這樣的。
她少不更事,害他跌下糞坑,他卻用性命又救了她一次。
攻打隆城時,談不上誰欠誰,這一次,她絕對是欠了他。
所有的藥都用光了,她再沒有藥可給許南用。
她看着漸漸升起的旭日,想了很多事。
伏在地上聽動靜的士兵突然道:「有部隊往這邊來,大概有兩百騎。」
人馬俱疲,逃也逃不掉。
禾苗抓起許南的長槍:「你們想不想死?」
將士們一起看着她:「不想。」
「那麼就戰!拼盡全力地戰!戰鬥才能有生的希望,逃和投降只會死掉!因為他們不許我們活,我也不許有逃兵!」
「我們一定能撐到援軍到來的那一刻!」禾苗幽默地:「因為有我在,他們很快就會來的。」
她平時很反感別人她是關係戶,但這一刻,她卻覺得真慶幸自己是關係戶。
大家知道她在,她爹、顧軒、圓子,都不會放棄他們,而且會儘可能地趕過來救援。
果然,將士們都信了她的話。
他們露出一個心領神會、自己真幸運的笑容,拿起自己的武器準備戰鬥。
來的果然還是敵軍。
一如既往的良駒精銳,一如既往的裝備精良。
領頭的人看到他們,發出一聲唿哨,高喊:「活捉許南、何苗苗者賞金萬兩!封百戶!」
好傢夥,果然是衝着他們倆來的!
禾苗發一聲喊:「放!」
第一波羽箭往對方射去,然而對方身穿重甲,來得又極快,倒下一批人馬之後,不要命地繼續往前沖。
擒賊先擒王,禾苗彎弓搭箭,對着敵軍將領射去。
那人卻很狡猾,騎術也格外精良,左衝右突,接連避開了她三箭,來勢洶洶,很快衝了過來。
一個應選進入虎賁軍的年輕將士勇敢地衝上去,和他殺在一起。
躲過對方的一波箭雨之後,禾苗聲嘶力竭地下令再次放箭,並且作好了短兵相接的準備。
然而,又有士兵來報:「又有一批人馬往這邊來了。」
眾人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裏看到了焦灼和不安。
敵軍距離越來越近,已經不再適合用箭,禾苗拔出長刀,護在許南身邊,準備肉搏。
狹路相逢勇者勝,只有不怕死的人才能活下來。
「我要全須全尾地活下去!」禾苗大笑着,一躍而起,劈死了一個送死的靖中人。
鮮血濺起,濺得她半身半臉。
花馬發出一聲痛楚的嘶鳴,倒了下去。
禾苗回眸,看到花馬清澈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
它看着她,呼吸急促,它失去了一條腿,血流如注。
它再也活不下去了。
禾苗心如刀割,大喊一聲,割斷了花馬的咽喉。
敵軍突然從外圍開始潰亂,有人興奮地高喊着:「是我們的人,是我們的人!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禾苗充耳不聞,把刀舞得虎虎生風,把許南牢牢護住。
她進入了忘我的境地,在她的眼裏只剩下靖中人、酈國人、我、許南,四種存在方式。
她沒有尋找過圓子的身影,她只是盡心盡力地做着自己該做的事。
就算隔了老遠,圓子也能準確地找到禾苗的身影。
隊伍已經衝散,各自為戰,她竭盡全力地護着她身後的人,動作規律、帶着一種奇異的美感和韻律。
這種韻律感,圓子只在一個人身上看到過,那就是許南。
這是圓子從未見到過的禾苗,他的血液變得滾燙,他摘下掛在馬鞍上的青龍戟,拍馬往前衝去。
兩方會師,勢如破竹。
圓子衝到禾苗身邊時,恰逢已經力竭的她將長刀架住敵人的刀,不讓對方往下劈。
圓子一戟將那個人挑飛,再一戟刺死了她身後的人,長戟揮舞,瞬間清掃出一片清淨地。
她抬起頭,愣愣地看着他,滿臉滿身的血。
圓子朝她伸手:「苗苗,是我。」
禾苗往後退了一步,讓出昏迷不醒的許南:「先把他帶出去。」
圓子的神情有些複雜,卻還是命令緊隨其後的侍衛把許南扶上馬。
他向禾苗再次伸手:「苗苗。」
禾苗認真地看看一身潔淨、英武貴氣的他,再看看滿身是血、十分狼狽的自己,後退了一步。
她:「你是主帥,是太子,你的馬背上不應該有我。」
這是什麼鬼理論?
她的眼神還很陌生,仿佛是在看一個陌生人。
或者,是看一個異類。
圓子大怒,拍馬上前,一把將她提起丟在馬背上,掄起長戟衝殺出去。
「何苗苗,我不是孬種!你要不要看看我是怎麼殺人的?」他一邊殺人,一邊大聲吼着。
禾苗的目光追隨着他的長戟躍動,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太陽終於躍出地平線,天地之間一片金黃。
靖中人被斬殺得乾乾淨淨,圓子也終於停了下來。
他垂眸看着懷裏的禾苗,禾苗也終於回頭看着他。
四目相對,都是情緒萬分複雜。
圓子緊抿着唇,看上去非常生氣,也格外嚴肅冷硬。
禾苗往後一仰,徹底暈死過去。
再醒來,她已經躺在行軍床上,周身的傷口都被處理過了,包得就像一隻大粽子。
她想起了被自己親手斬殺的花馬,想起許多死去的同袍,想起不知生死的許南,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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