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無花大師做完最細緻的檢查之後,就發現這件「連環姦殺案」,並不如自己想像中那麼簡單。
——犯下這兩起案的兇徒,絕不是尋常的採花賊。
以無花大師辦案多年的豐富經驗,可以推測到,兇手撫摸遍了死者尤寡婦的每一寸肌膚,並將死者的全身骨骼都捏碎了,然而讓人稱奇的是,死者外表皮肉卻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瘀傷破損。
只從這一點,就可以肯定而確定的證明一件事——
——兇手是一個武功奇高的人,他(她)的指力相當驚人。
而從這一點或許又可以斷定,兇手很大程度上不可能是女人,如果一個女人能練就如此強悍的指力,那麼她的手指將會極為粗壯難看,除非,她不是一個愛美的女人。
——然而,天下間又有哪個女人不愛美呢?
死者尤寡婦,面部表情安詳而寧靜,可以顯而易見,兇手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使其斃命,然後再對被害人的屍體施暴,所以死者是在夢中被人瞬間殺死,連表現出一絲痛苦的時間也沒有給她。
心細如髮的無花大師,還在死者的繡花枕邊,發現數滴燈油,顯然兇手曾經舉着台上的燈火,仔細地端詳過死者的容顏或身軀。
無花大師閉目沉思,他在心裏默數着武林中指上有如此功力的人物,卻着實數不出幾個——
——少林「達摩堂」首座無相師兄的「金鋼指」,確有如此火候,但他是得道高僧,輕易不出山門半步;皇宮大內侍衛統領「金鈎鐵鈎爪」婁野鷹,講究的是擒拿的功力,如此捏勁卻未必使得出;山西「鷹爪門」的「大力鷹爪功」,雖然講究的是「捏合擒拿」的勁道,但是就連他們的掌門「鷹爪王」茅鷹也只能做到握碎頑石,而不能傷內不傷外;至於關外「飛鷹堡」的殷鷹王老爺子,倒是達到這個級別了,可他已經是個八十多歲的老人家,對於男女之事怕也是有心無力了吧……
想到這裏,無花大師不禁啞然苦笑。
天下間,也只有自己習練的「拈花指」還有少許把握,難道自己久未走動江湖,武林中又出現了練就如此驚人指力的新人不成?
要知道,自己六歲就被兄長歐陽駝送入「少林派」俗家名宿「摩雲手」吳大鵬門下,習練「拈花指」,每日以手指捻火石,二十二年才練就「三指扣碎頑石」的少林絕技,再化剛為柔,到如今方可做到傷內不傷外的境界;以此推論,那麼兇手斷然也不可能會是年輕的後生。
更讓無花大師不能明白的是,一個武功如此高明之人,為什麼會對一個平凡寡婦和一個稚齡女童連續下此毒手呢?為了.,還是為了復仇?
然而,無花大師很快否定了自己推斷里的兇手復仇動機。
從徒弟「九指神捕」敖近鐵搜集到的匯總資料里,沒有任何的跡象表明兇手是為錢財或是為仇怨而來。
第一個受害者關倌倌是個尚在私塾里讀書的豆蔻少女,關家是大戶,對這位孫小姐外防甚嚴,幾乎是足不出戶,與世無爭;而另一位受害人尤寡婦,雖然年輕守寡,但也並非是一個水性揚花的女子,顯然不會惹來爭風吃醋的事情,家中雖還寬裕卻也不是城中富賈,平時起居小心,為人厚道,從不惹事生非,與鄰居街坊並無深仇大恨。
不為財,不為仇,兇手為的是什麼?兇手難道就是為了發泄獸性的.?兇手到底是一個什麼人?他為什麼接連兩夜以同一手法殺死並虐屍年輕貌美的女子?
十四年的暮鼓晨鐘生活,讓無花大師離開公門那種緊密的思維已經很久了,他感到自己在解答這些問題的時候,無法再表現出當年的從容細緻。
他甚至感到汗珠,已經開始濕透他那光禿禿的頭頂了。
——難道我當年「追風鎖骨,玉面神捕」的風采,真的已經消失得一乾二淨、無影無蹤了嗎?
北涼的夜色,漆黑如墨,連那一勾殘月,也被夜色像倔強的雪一樣地融化了。
無花大師腿坐在「祭神台」上,那是「北涼城」城中的最高處,因為他要把這座城市裏每一個人的每一個動靜盡收眼底。
儘管今晚的夜很黑,但是這個城裏的每一個舉動和響動,都不會逃過無花大師的眼睛和耳朵,無花大師精深的內力,使他的視力和聽覺都異乎常人。
——沒有能夠在案發現場那些蛛絲馬跡里找到任何的突破口,我現在所能做的,只有坐在這裏。我唯一可以選擇的就是等待,等待兇手的再次出現,我一定要在他再次行兇前把他繩之以法。
兇手一連兩夜作案,今夜還會出現嗎?
直覺告訴無花大師,對方是一個真正的對手,這個對手比其他當差辦案十年擒獲過的四十個江洋大盜、斬殺過的五十六個海上飛賊加起來的總和、還要棘手難纏上十倍,或許還不止。
這個黑暗中的對手,武藝超凡,行事周密,給他留下的種種題目難以解答,難得迫使他只能做出等待的決定。
然而,兇手真會如此愚笨,或如此大膽地在全城警戒、風聲鶴唳的時候再度現身作案嗎?他應該知道,當年的「追風鎖骨,玉面神捕」歐陽花歐陽大鋪頭,今晚一定會靜坐在這座城市的最高點「祭神台」,一定會恭候他的大駕,他還敢。還會再次出現嗎?
這座城市,像死一般地寂靜。
無花大師靜坐在高處,他閉目養神,感受着方圓百里的落花飛葉,傾聽者縱橫十街的蟲鳴更漏。
他聽到了第六條巷子裏一個酒鬼醉倒在陰溝里嘔吐連連,他聽到了第二條大街和第七排民社有兩隊頂盔貫甲的「鎮北軍」將兵正在氣急敗壞的巡邏和挨家搜查,他聽見了「百花坊」老闆娘林落花放洗澡水的聲音,他聽到了對面「涼城客棧」里那銀髮男子一聲接着一聲的輕咳,他聽到了「漱玉齋」金掌柜偷偷爬上了兒媳婦的床,他甚至聽到了席青谷大老爺府里後院的那隻狼狗剛才放了個不響也不臭的屁……
高處不勝寒,風很冷,冷得就像一把劍。
那十四年前,那「白駝山」上,那場傲慢的雨中,那嘴角帶痣的女子,那把無情的劍,當時當地是怎樣刺向自己的?
在梁驚花出手的時候,他其實已經察覺,如果他想、他要要閃開,那一劍是無論如何絕對刺不到他;甚至如果他要、他想反擊,他也可以輕而易舉、易如反掌地奪下她的劍。
然而,他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抗,哪怕是該有的本能反應。
她一出手,他的心就已經開始變涼,而當那一劍的冰冷刺進他的手臂時,他的心已經是冷的了。
——驚花,你的心,難道真的跟那把劍一樣冷嗎?
當梁驚花以「青衣樓」殺手的身份,刺殺歐陽花失手被擒後,在「白駝山莊」養傷的日子裏,悉心照顧她的歐陽花,開始愛上她,甚至找不出任何相愛的理由。
歐陽花把「中原」所有等待他去解決的案件都拋在了一邊,他甘心讓那些罪惡的謎底永遠地藏在角落,他情願讓真相蓋着那層面紗漸漸地變腐。他就像一個苦行僧一樣地守在她的左右,放他棄了在眾多奇案謎團中尋找真相的快樂,他更放棄了真相大白後的那份榮耀,他只想默默的保護着她梁驚花。
和他能守護她多遠多久?歐陽花自己也算不清楚。直到有一天,她感到累了,她決定下嫁給他的親大哥,年齡足以做他父親的醜男人,「白駝山莊」莊主「大漠明駝」歐陽駝,結束那漫無涯際的動盪的殺手生活……
無花大師站了起來,整個人開始懸浮在空中,冷月下僧衣飄飄,落地的時候輕得像一片葉子。他聽到了腳步聲,然後他又看到了一道黑影。
無花大師否定了「影子」是兇手的可能,因為那是一道笨拙的「影子」,他走路的姿勢有些踉蹌,還碰倒了寡婦院子裏的晾衣杆,驚跑了蹲在牆頭繁殖後代的兩隻野貓。
「影子」是向第二個受害女子尤寡婦的房間走去的,難道「影子」受了兇手的指使,要找回遺漏的證據?不可能,現場沒有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就算有,兇手知道「追風鎖骨,玉面神捕」歐陽花前總捕頭到過了,還有必要拿回去嗎?
「影子」笨拙地開門進去,然後,屋裏竟然亮起了油燈。
無花大師重又回到高處,盤膝坐下。
那間年輕寡婦的屋裏傳來了那「影子」低低的抽泣聲,哭得很傷心,也很壓抑。
——他應該是這個年輕寡婦生前的傾慕者或追求者吧……
無花大師有幾許感傷,為那個死了愛人的「影子」,或許也是為了自己痛徹心扉的過往。
——屋子裏的一男一女,一生一死,也許就在昨日還兩情相悅,正在打算衝破世俗的約束和偏見,正在籌備幸福的未來,可就這麼天不遂人願,人鬼殊途,陰陽兩隔。
然而我不是更苦嗎?我與我的的她天各一方,一個塞北青燈古佛,經卷鐘鼓,一個西域相夫教子,養花放牧。雖是天涯海角,驚花,你可知道,你時時地攪擾着我向佛的心!
世上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如若你不在了,也許我無花的心就死了!但她卻在,遠遠地在着,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
這一夜,無花大師聽着那個「影子』悲傷地哭着,然後哭累了,也許枕在死者的身旁睡着了……
直到清晨第一縷陽光照亮了無花大師光光的禿頭,城裏也沒有再發生過異常的響動。
——兇手失約了。
「昨夜你發現了什麼?」
「涼城」的樓頭上,冷北城輕聲問身邊的紫衣女孩子。
風鈴脆響,冷若雅抿了抿唇,莞而一笑:「一個愛哭鼻子的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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