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流域,泗州之地,陰雨連綿,不覺月余。
天空陰陰沉沉,細雨不停的飄灑,道路上儘是積水,泥濘不堪。
敖溟作道士打扮,撐着一把破紙傘走在村莊的道路上,要想合理的解決巫支祁,還是得從凡人的角度着手。反正他在淮水興風作浪,幹得惡事也不少,想來找個機會引出國師王菩薩也不是什麼難事。
忽地抬望眼,只見這天氣那些個村民不再待在家中,反倒是冒着雨在村頭築台禱告。
敖溟走了過去半蹲下身子,從後面拉了一個跪伏在泥水中的村民,問道:「你們不在家中躲雨,敢問這是在幹什麼呢?」
那人回頭見是一個年輕道士,也就放下了心中的警惕,側着頭小聲嘆道:「唉,我們這是在祭拜淮水的水神,祈求他能早日停雨,讓我們也好下地幹活!」
原來這正值陽春時節,乃是一年中播種的時候,可是淮水兩岸陰雨連綿,讓村民們不能出門,就算冒雨播種。這樣的天氣也只會讓種子爛在土裏,一無所獲。
而且此處最肥沃的土地都是在河灘兩側,但淮水泛漲,早已將這些田地淹沒在水中了。所以這些百姓也是天天哀求,希望水神能給他們一條活路,這巫支祁卻也答應了。
只是讓他們沿岸每個村子都拿豬牛羊三牲供品祭祀,這豬羊想方設法還能弄來,只是這牛本就是他們耕田所用,況且一個村子也不過共有三五頭牛,哪裏捨得?
這巫支祁想要牛而不得,也是心中火氣,他雖是不敢直接水淹村莊,但是這綿綿的陰雨卻一直也不見停。眼看着農忙時節就要過去,再不種下糧食下一年就沒得吃了。而且渾濁的淮水浪濤,泥沙俱下,波翻浪涌,就連最閒熟的漁民也沒辦法從河中打到魚。
巫支祁步步緊逼,村民們無從生活,終於還是妥協了。
只見高高的祭台上擺放着整條捆住四足的水牛,而一絲絲的雨水從黑亮的牛角上滑落,圓睜的牛眼中儘是不解的神色,口中不住的發出「吽吽」的叫聲。
可是村民們心中又何曾好過,一個村中兩百口人,數十傾的田地,全是靠着這些毫無怨言的功臣。但是河神要吃他們啊,但是過兩年沒有牛來祭祀河神的時候呢?
作為最卑微的百姓沒有選擇的餘地,妥協將是他們堅持到最後的結果,或許沒有牛的時候只能送人給河神吃了。
村民們祭拜完畢,又用車子將水牛載到淮水邊,將其推下滾滾的浪濤。四足被縛的水牛連掙扎一下的機會也沒有,只能絕望的看完最後一眼,就被渾濁的漩渦吞噬。
河中水神的府邸中,巫支祁回歸本形,原是不滿三尺的白猿。此時他正半臥在寬大的龍椅上,看着小妖們從河中不停收攏來祭品,頓時眉開眼笑。
此時下方一個魚頭人身的妖怪笑道:「就這些凡人還想跟我們水猿大聖爺作對,當真是找死,現在不還是乖乖將貢品送來了嗎?」
巫支祁笑道:「不能違反天規,甚是無趣。小的們快將這些肥牛洗剝乾淨,平日裏就看那些凡人將它們寶貝的緊,也不知道是人肉好吃,還是牛肉好吃?」想起人肉的細膩爽口,這牛可是比人還要稀少金貴的東西,想必也不會太差。要是村民們知道了巫支祁要吃牛的理由,不知道會不會吐血三升而亡。
又是一妖怪笑道:「不管是人肉好吃,還是牛肉好吃,肯定要比這早就膩味了的魚好吃。要不是跟着大聖爺,我們哪有這好命,能吃到這些東西?兄弟們說是不是?」
接着齊聲呼喝道:「是是!感謝大聖爺,大聖爺神威!」
且不說河神府邸內,這些妖怪如何將鮮血淋漓的牛肉分食,滿面的血肉模糊。
敖溟隨着悲悲戚戚,滿面愁容的村民回到家中,原來之前被獻祭的那條牛他們家也有份。這村中有將近四十戶人家,多半都是十戶人家共享一條耕牛,而他們家親兄弟六戶就共養了一條。
所以在村中也是早就招人妒恨,這一次河神要吃牛獻祭,他們家的自然就首當其衝遭了秧。
敖溟聽得既覺得有些可憐也覺得有些可悲,本來大家都屬於最底層最受欺負的悲哀角色,可是當大難臨頭之時還會再分個三六九等。他相信,要真是巫支祁想吃人的話,最先被吃掉的也必然是最可憐、最無助的人。
一家一戶的悲哀究竟是巫支祁的恃強凌弱,還是凡人們自己的互相傾軋呢?敖溟說不好,好像都有吧,終歸有一點,那就是要想保護自己就需要更加強大,這是永恆不變的真理。
這家人家姓劉,兄弟六個他排行第三,父母有沒什麼文化,正好就叫劉三。
敖溟問劉三道:「你們這連年都受淮水河神的欺凌,沒想什麼方法來對付他嗎?」
劉三苦笑道:「怎麼沒想過辦法?我們都不知道花多少錢請道士來整治河中的妖怪了,不是拿了錢跑了的,就是真的下水去被吃了的。時間長了也再沒人敢將他稱作妖怪,都當成河神供奉起來了,平日裏倒也還好,一到逢年過節、農忙的時候,他就來討要祭品。前些年要的東西也還少,近些年卻是越鬧越凶,再下去估計都要吃人了!」
其實巫支祁也沒少吃人,只不過還沒有光明正大的要人來吃罷了,想那些落入水中的、行船到了淮水深處的,哪一個不落入他和手下小妖的肚皮之中?
「那你們知道這河中妖怪長什麼模樣,會些什麼本事嗎?」敖溟又問道。
劉三嘆口氣道:「這妖怪長什麼樣我們哪裏知道,只記得村里老人說過,曾經在淮陰龜山腳下,曾經有人見到一妖怪闖上岸來。身高五丈許,蹲在那裏像是一個猿猴,青軀白首、金目雪牙。說不定現在淮水中的妖怪就是這個,聽說他力大無窮,一般的道士不是他的對手也就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敖溟正起意該想個什麼辦法,讓他們劉氏兄弟起頭降妖,然而劉三的夫人卻是走了進來,看了敖溟一眼說道:「這位道長,門外來了一個女子,自稱是你的表妹,你還是自己出去看看吧!」這劉夫人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一個出家人哪裏能有什麼表妹,看起來年紀輕輕長得又英俊,多半又是勾搭了某家的千金。
但最鬱悶的莫過於敖溟,表妹?他哪來的什麼表妹,到現在說過話的女人也不超過五個,更不曾有什麼表妹的!
最主要的是劉夫人的所說的這個女子,輕輕巧巧來到劉三家門口,他竟是毫無察覺,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敖溟告了一下罪,就起身出門去。
只見門口幻音天女俏生生站在那裏,一襲粉色紗衣,粉面桃腮,嬌俏窈窕中又帶着幾分挑逗的浪蕩意味。見到敖溟出來,她嬌聲笑道:「怎麼?沒想到是我吧?」
「確實!」敖溟點點頭:「你不是被抓走了嗎?怎麼這麼快就給放出來了?」
幻音天女杏眼一轉,見劉三夫婦從裏屋走了出來,立馬撲到敖溟面前,抓住他的衣袖皺着眉頭嬌呼道:「表哥,你怎麼扔下人家自己一個人就走了,你不知道這一路上好多色鬼都打人家的主意呢!」
色鬼打你的主意,那我還真是替色鬼擔心,但是這話沒辦法在劉三夫婦面前說啊。
反倒是劉三一副兄長自居的態度走了過來,苦口婆心的說道:「男人嘛,拈花惹草正常,可是要負責任啊!你看人家一弱女子都不顧危險的追來了,你可不能負了人家一片真心!再說,你看這長相——哎呦!」
不知何時劉夫人的鉗子手已經攀到了劉三的胳膊上,只能擠眉弄眼朝着敖溟示意,只有劉夫人氣哼哼的道:「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只有敖溟注意到幻音天女嘴角那一絲得逞的笑意,只能暗自傳音道:「笑什麼笑,給我名聲弄臭了,看你怎麼完成國師王菩薩的任務?」
幻音天女也是抬頭望着敖溟說道:「那老和尚讓我來幫你,只是他不知道我這人天生就是壞事的嗎?」
敖溟拿她也沒什麼辦法,只能一語雙關道:「你要跟着就跟着,別再給我惹麻煩就行!」
劉三哪裏聽得出其中意味,反而跟着笑道:「這才對嘛!男人就要有責任心!」
劉夫人卻是沒好氣的道:「你真是沒心沒肺,牛都沒了你還能笑得出來!」她看着這個丈夫也是無奈,只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雖然口中埋怨但心中所喜歡的也正是這一點。
劉三倒是挺起了自己的男人威風,佯怒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怎麼這麼多話,還不趕快去弄些酒菜來,趁這機會我來和道士兄弟喝上幾杯。估計過兩天這雨也該停了,也是到了下地幹活的時候了!」
沒了牛,這在地里的勞苦肯定是要翻倍的,劉夫人心中疼惜可也沒什麼辦法,只能按着吩咐去廚房做飯。
敖溟總是喜歡和這些普通人接觸,每每在一些小事之中總是能看到許多動人的情感,就像這一對夫妻的相濡以沫。作為妻子心疼丟牛,是害怕丈夫過度辛勞,而作為丈夫的劉三卻是照樣嬉皮笑臉。然而他的心中不悲痛嗎?顯然不是,那跟他多年的老夥計水牛,或許比他的幾個親兄弟還要親。
幻音天女或許也感受到了這對夫婦間普通且深沉的情意,反倒也老實許多,跟在敖溟左右倒真像是一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敖溟再次坐了下來,對着劉三問道:「你們就真的願意這淮水中妖怪繼續作亂下去嗎?或許真的如你所言,三五年之後就要吃人了,那你們又該怎麼辦?」
劉三搖搖頭道:「我一個小百姓哪裏知道該怎麼辦,只是淮水兩岸所有的人還沒有被逼到絕境,所以他是不會傾家蕩產來和妖怪拼個你死我活的。每次想要一家湊個十兩銀子來請人降妖,他們都不願意、捨不得,或許真的要到吃人的時候,他們才能真正的下力氣來除妖吧!」
這一點說的正是事實,雖然巫支祁在淮水興風作惡,可是在玉皇大帝的節制下,他還是掌握着分寸的。只不過這個分寸一點點被突破,如同溫水煮青蛙,讓百姓們也能慢慢接受。
既然能接受,所以每個人雖說想要降妖,卻捨不得花費太大的代價來降妖。正如同中毒而亡的人很多,而壯士斷腕的人卻很少,因為他們寧願在一點點的接受中徹底消亡,卻不願意花費代價來根治。
從劉三口中了解了淮水為患的現狀,敖溟心中多少也找到了一點行進的方向,讓國師王菩薩前來除妖的代價其實也不小。因為敖溟答應他的是五十座寺廟,而五十座寺廟應該花費多少銀兩呢,還要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拿出來!
還是老方法,只有讓最了解當地情況的人來想這個辦法,就像是在彭蠡湖立龍神廟的時候一樣。敖溟說道:「不瞞你說,我倒是認識一位高人能夠除去河中妖怪,只是需要百姓立廟供奉!」
劉三聞言,眼睛瞪得老大:「真的假的,這河中妖怪十分厲害,很多道士都拿他沒什麼辦法,你此言當真?」
「我說的當然是真的,河中妖怪名為巫支祁,就是你在傳聞中聽說的那個類似猿猴的妖怪。這妖怪神通廣大,力敵九牛,但是強中更有強中手,恰恰被我認識的一位高人克制。」敖溟說着又是指着窗外的陰雨道:「其實就算是我施法,也能住了這陰雨,只是妖怪不除,治標不治本!」
話音未落,敖溟自然又是露了一手,心念一動,控制方寸的雲雨還是小事一樁。劉三一抬頭,只見溫暖的陽光照耀着自家的窗欞,口中喃喃道:「我這不是做夢吧!」
敖溟道:「當然不是做夢,現在還不能讓那妖怪察覺,我也不能操控太久!」
窗外復為陰雨,可是劉三卻是被深深打動,之前見到的那些個道士還要登壇施法,眼前這位談笑間就能停風住雨,這才是真有本事的人。況且他還說,他認識的是比他還厲害的人,看來這一次倒是真的有法子降住妖怪了。
劉三連忙問道:「不知要我們做些什麼,你才肯出手降妖?」
敖溟道:「那人要在淮水上下建五十座寺廟,才肯出手,所以你覺得這事怎麼辦才好呢?」
劉三問道:「那還要不要什麼供奉呢?」他也是怕這廟建完了,還不停的要什麼三牲供品之類的,那更是受苦。
敖溟搖搖頭道:「寺廟建完,以後會有和尚入住其中,他們吃齋念佛,多少都會些法術。日後你們若是有什麼想要降妖除怪,祈福問事之類的,還可以帶些香紙火燭祭拜。」
劉三笑道:「那感情好,因為道士要麼遊方,要麼在深山道觀里,平素有事兒實在難尋。要是這和尚都住在廟裏,那我們碰到事也能有個去處!」他倒是不傻,一下就看到了其中的好處。
「所以呀,只是你覺得好還不夠,現在得想個方法讓這淮水兩岸的百姓都答應才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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