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帝宮,長生殿。
大帝端坐神情肅穆,他抬頭看向殿頂,躬身一拜,「請列祖現身。」
空間輕顫,絲絲縷縷煙雲霧氣,從中浮現出來。
彼此交織,化為道道身影,儘管模糊不清,可這每一道身影,都給人威壓如獄感覺。
兩相對望,殿中一片沉默。
大帝皺眉,道:「朕已通過事實,證明了自身價值,莫非列祖依舊不願,助朕一臂之力?」
他深吸口氣,「朕知曉,大荒御極天下者,除中荒神州外,君王皆有定數,戀棧不去必有反噬。若未來某日,當真有大禍降臨,朕願一力承擔,縱身死道消,亦要為我西荒帝族,開闢出嶄新天地。」
再吸氣,行禮,「懇請列祖,多給朕一些時間!」
一陣晦澀、噪雜聲音,在大殿中響起,讓人聽不真切。
許久,逐漸歸於沉寂,似煙雲霧氣身影們,最終有了決定。
「百年為期,陛下善加利用。」
雲消霧散。
大帝起身,眼眸微微眯起,這一刻雙目間,似有驚雷閃過。百年歲月對大道修行而言,不過轉眼即逝,卻是他最後的機會。
一群老而腐朽,因自身貪慾,制約帝國前行,必將徹底消亡……皇周皇周,國姓是周而非李!
……
葉家。
帝都老人皆知,原本這世間,就只有一個葉家。
後來,突然又蹦出來一個,佔了軍中三分。
所以才有了老、後之分。
直呼葉家,便是年份更久,輩分更高的那處。
軍中泰斗,定海神針老族長,眯着眼站在廊下,看着頭頂這片星海陷入一片暗淡。
他身後,是葉家真正嫡系,人數寥寥並不多,卻真正掌控實權。
每一個,都是軍中大人物!
此時,他們肅然而立,注視眼前稍顯削瘦的蒼老背影,眼眸尊重、敬畏間,更是一片凝重。
帝宮天問,及後續結果,他們都已知曉。
老祖在此時,召喚他們到來,顯然是要有所動作。
在他們記憶中,老祖已經很久,不曾親自動手,但毫無意外,每一次都驚天動地,是真正能夠,改變帝國格局的大事。
「你們都進過祖祠,祭祀葉家先祖,當翻閱過我葉家族錄。這天下,原本就只有一個葉家,只是後來帝族需要制衡帝國軍方勢力,便許了西邊的那位,也姓葉。」
老族長神色平靜,可接下來吐出的話,卻似石破天驚,令幾名葉家嫡繫心腹面露震駭。
「這一個姓氏,便分走了我葉家四成運道,更進一步斬斷了,未來的王朝更迭。」
大荒九域,是將這偌大的天下,一分為九,九姓各自執掌一方權柄。除中荒神州,是天下氣運之央,有至高境鎮壓四方,帝位傳承亘古有序,從不曾出現錯亂。
剩餘八域,在漫長無盡歲月長河中,皆出現過國姓變換,王朝更迭之事。
便以西荒為例,雖帝國之名始終不曾更改,可坐享此地國運者,已有四家姓氏之多。
雲、王、盧、周!
當今皇周,只是歷史有載中,第四任西荒帝國執權柄者!
既前有古人,自然便後有來者,老族長這一句話意思清楚,皇周之後便應葉氏當國。不知他憑何,做出的這番斷定,但老祖從不無的放矢,既然開口必有一番緣由。
哪怕葉家幾人,都是軍中大將,心神沉穩意志如石,此刻也紛紛色變,但他們依舊沉默。
老族長轉身,眼神掃過幾人,「今日,將這大隱秘告之你們,是因我葉家奪回四分運道的時機,終於是到了。」
奪回氣運,自然是要另一葉家,萬劫不復!
難。
軍中兩大橫山,儘管後葉家成勢較晚,可族中強者輩出,前後幾任家主皆是一代人傑。
整體實力,雖略遜色葉家一籌,卻相差不多。
要毀掉後葉家,令其萬劫不復,怕是一個不慎,就要遭到反噬。
到時,且不說最終結局如何,西荒帝國軍中,就要先有一場內戰。
想到此處,葉家嫡系幾員大將,忍不住皺眉,面露沉吟之意。
老族長眼神露出讚賞,「得知此事仍能保持冷靜,你們很不錯,沒有辜負老夫一番器重,我葉家男兒便當擁有,這份不動如山的穩重。」
「此事,你們無需
顧慮太多,老夫既然判斷時機已到,後葉家就翻不起半點風浪!」
軍中兩大橫山……呵!
老族長臉上,浮現一絲淡漠冷意,不過是帝族腳下的一條狗,脖子被套上了鐵鎖。
需要看家護院時,自然不顯如何,但若覺得這條家狗礙眼了,只需拉緊鐵鏈,它便擺上了砧板上,只能夠任人宰割!
至於時機何來……今日帝宮之中天問,便是陛下最後的確認。既然金吾將寧秦,得到了陛下的信任,就表明整個計劃,已經進入到加速階段。
破界令,本就是葉家,與陛下達成的約定!
想到帝宮之中,那位喜好端坐珠簾之後,雄才偉略的陛下,老家主心中湧起欽佩。
陛下,是真正胸懷天下,志向高遠。他很清楚,與葉家聯手,最終會將四分氣運歸還。
但大帝怡然不懼,甚至有把握,依舊掌握一切。
縱然葉家氣運完整,依舊只能是他手中利刃,為西荒披荊斬棘,開闢萬代盛世!
可欽佩之餘,心底又有幾分不服氣,這天下大勢未來究竟如何,怕是尚未分曉。
當然,若無把握,老族長不會輕舉妄動。
縱然將來某日後,西荒中只剩一個葉家,也依舊會如陛下所想,是皇周手持的利劍。
……
搏虎堂。
今日此地,除葉搏虎之外,空無一人。
燈火未點,再加上此刻,夜空中星辰暗淡,令這裏越發黑暗。
空氣中,有冷意點點,上下浮動之間,侵入心神脾肺。
透入骨髓,讓人自心底深處,生出大恐懼。
可葉搏虎依舊平靜,他一雙眼眸,在濃重夜色之中,宛若真的猛虎雙目,冷酷而殘忍。
蠻族血脈,苦修出身,是祖宗傳承而來的烙印,不可更改不可抹去。他年少之時,也曾迷茫、痛苦甚至絕望,但最終一一克服,使之成為砥礪自身的「磨刀石」。
步步崛起直至今日,有資格接觸家族中,真正的隱秘!
帝族與葉家之間,在久遠歲月之前,完成了一筆交易。
所以他們得葉姓,成為帝國軍方一方橫山,兩大葉家對峙而立,於外界眼中交相輝映。
但所有後葉家嫡系血脈,心中都很清楚,這一切只是鏡花水月,是一場美好幻境。
隨時都有可能破碎,到時軍中橫山之一的後葉家,高高在上的後葉家,不可一世的後葉家……將成為昨日黃花,是秋風中枯黃落葉,被一掃而過落入無人問津的垃圾堆。
無數年來,後葉家做過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他們拼盡全力,他們悍不畏死,只為立下更多功勳,試圖得到西荒帝族真正的信任,儘可能多的消弭,家族心腹之患。
他們是成功的,但也是失敗的,成功在於軍中權勢越來越高,足夠與葉家相媲美、抗衡。失敗則是因為,後葉家歷代家主,從未真正融入到,西荒帝國的最高層面。
哪怕……他們本身就身處其中!
見識了山巔風光,品味過權勢滋味,沒人願意朝不保夕,在未來某日突然就被拋棄,跌落爛泥之中,就此萬劫不復。
而今日,天問降下,星海暗淡之際,搏虎堂中的葉搏虎,便感受到了那份刺骨冷意。
他雖不知曉,金吾將寧秦、帝族及老葉家,究竟在謀劃什麼。但作為軍中橫山之一,早就已經察覺到,帝族與後葉家之間,存在着一項絕密合作。
金吾將顯然成為了,這個合作的具體執行者。
葉搏虎端起茶杯,茶早已涼透,他卻並不在意,端起喝了一口,微微眯起眼眸中,閃動着凜然寒意。
原來,當初葉萬古身死,便是給予他的警告。所以,他才會本能之中,生出暴戾殺意。
既是因為,葉萬古的確,是他最器重的兒子,是原定計劃中,未來的後葉家家主。
更因為,葉搏虎心底里,那份莫名的不安、忌憚。他想要殺死金吾將寧秦,便悍然出手,可惜這件事最終結局,並沒能讓人滿意。
如今回頭再看,依舊是他當初沒能夠,給予更多重視,才一步步導致了,今日的局面。
叛出西荒,是最後也是最壞的結選擇,非萬不得已,葉搏虎不願走出這一步。否則,縱然後葉家能夠保全,也將基業盡毀,族眾死傷不知凡幾!
喝一口涼茶,再喝一口涼茶,第三口一飲而盡。
一條冷線,自口喉向下,直入胸腹
之間。
葉搏虎眼眸深處,爆開一團暴戾、森冷,眼前局面看似兇險,卻有一處脆弱節點。
金吾將,寧秦!
他死,帝族、葉家聯手之局,勢必遭受重創。
再拖延一段時間,宮中那位雄才偉略大帝,一旦承受不住帝族逼迫退位,後葉家便可絕處逢生,迎來嶄新天地。
以一人之死,換取家族未來……這當然是一筆,必須做的買賣——不惜任何代價!
……
除帝宮,老、後兩大葉家之外,帝都中還有一人,如今承受了極大的心神衝擊。
那便是西荒皇周六殿下,李周一。
天問降下,詭異已露痕跡,他突然見發現,自己依為臂膀、根基的金吾將,徹底陌生起來。
如當頭一棒,讓他雙耳嗡鳴,眼前陣陣發黑!
李周一呆坐書房中,時而咬牙切齒,時而面露頹然,只覺得自己之前種種,實在可笑至極。
寧秦,居然是陛下的人。
許久,李周一深吸口氣,壓下心中波濤滾滾。
他起身來回踱步,片刻後突然開口,「來人,去金吾將府邸送心,本殿明日拜訪。」
金吾將是陛下的人,但他身上依舊,有屬於他的標籤,這點必須牢牢抓住,絕對不能鬆手。
或許,未來另有一番氣象。
但有一點,李周一始終想不通,他非常確定寧秦此人,是他絕境中抓住的一根稻草。
他,絕非是陛下佈局。
那為什麼,寧秦會成為陛下的人?且有資格,引動天問降臨?!
……
一夜無言。
秦宇不知自己,在極度恐懼、虛弱狀態下,最終是如何睡去。
只覺周身所在,無比溫暖且柔軟,撫慰了他經歷天問之後,驚悸不已的心神。
睜開眼,看着頭頂紗簾,眼眸間微微恍惚,才逐漸凝聚回神。
他還活着。
活着真好!
深吸口氣,絲絲縷縷幽香傳入口鼻,秦宇身體僵了僵,扭頭看向左右,鬆一口氣面露自嘲。
可很快,他就發現了問題。
一根長發,落在床頭上,那色澤、氣息,顯然不是秦宇所有。
皺了皺眉,伸手拿過來,他想了想放到鼻下,臉色頓時一變。
果真是她!
秦宇抬手用力揉動眉心,腦海中一些模糊記憶,零零碎碎浮現出來,嘴角忍不住露出苦笑。
他突然覺得,自己現在還能活着,的確已是一件,非常值得慶幸的事情。
房中空無一人,她顯然已經離開,秦宇怔怔坐了一會,如今腦海只有一個問題——沒發生什麼吧?
可任憑他如何思索,都找不到半點記憶碎片,反而對那份溫暖、柔軟,越發記憶猶新,繼而有些蠢蠢欲動。
低頭看了一眼,秦宇苦笑更甚,心想都這時候了,還敢動如此念頭,真是膽大包天!
翻身下床,倒一杯茶喝完,秦宇略略收拾,咬牙推門而出。
所謂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伸頭縮頭,遲早要挨一刀!
然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院中,負手而立背影。
瞳孔微縮,秦宇停步皺眉,眼眸露出忌憚。
對方轉身,露出一張威嚴中年面孔,眼神落到秦宇身上,絲絲冷厲中又有萬分複雜。
「金吾將寧秦,若你日後,膽敢辜負我家……本座窮盡碧落黃泉,也要親手殺你!」
殺意沸騰。
說完,他轉身就走,消失在視線之中。
秦宇眉頭皺的更緊,心想堂堂夜魔宗主,魔宗首席長老,主宰巔峰境界的大佬,等他起床就只是為了,撂這一句狠話?
簡直滑稽至極!
但很快,秦宇似意識到什麼,身體驀地僵直,眼神陷入呆滯。想着剛才,夜魔宗主放的狠話,他下意識舔了舔嘴角,臉色微白。
就在這時,有婢女前來,躬身行禮,「將軍,夫人請您去用早膳。」
秦宇身體更僵幾分,他深吸口氣,沉聲道:「本將問你,昨夜……夫人身在何處?」
婢女嚇了一跳,急忙跪地聲音顫抖,「昨夜將軍自帝宮歸返,請了夫人前來,此後奴婢等人便退下……」她抬頭看着秦宇,眼神哀怨且惶恐,顯然是在說,你們在一起睡了一夜,為何要問我這個問題?
秦宇徹底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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