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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東怔愣在原地,唐小優從他身旁經過,冷淡地說:「真沒想到,瀾姐喜歡過的男人,竟然對她這麼苛刻。」
真替她不值。
是啊,苛刻。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原本以為愛一個人,就是要用盡畢生慷慨來對她好的,如今卻全都化作一見面就針鋒相對的尖酸。到底是什麼讓他竟然要擔起這苛刻二字,不是對病患,不是對學生,不是對陌生人,而恰恰是對他最愛的那個人?
程東回到家裏,迫不及待地翻箱倒櫃。秦江月聽到動靜,推開房間門問他:「你在找什麼呢?」
程東直起腰,道:「媽,我的房子有三套鑰匙,是不是有一套在你那裏?」
秦江月也愣了一下,繼而欣喜地說:「怎麼,終於想通要賣掉那房子了?我說呢,早該賣了。不過現在出手也不晚,正好房市行情好,那房子地段和環境都不錯,又有學區,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程東卻不接她的話,只一味問她:「鑰匙呢,你放在哪兒了?」
秦江月帶他到自己的房間,打開梳妝枱下方一個帶鎖的抽屜,拿出一個大信封來,伸手從裏面拿出鑰匙給他。
程東卻一直盯着那個信封看,牛皮信封的右下角有小小一行字,是當年莫瀾供職的律所名稱。莫瀾沒說謊,這個信封就是她拿給母親的那一個。
他一把將信封搶過來,捏在手裏問道:「這信封是莫瀾送來的?」
秦江月聽到這名字就沒好臉色:「沒錯。我看過了,裏面都是屬於你的東西,我就收起來了。」
程東無奈:「媽……」
「你想說什麼,覺得我不尊重你?」秦江月仰視着高出大半個頭的兒子,「你當年是被鬼迷了心竅,好不容易下決心走出來了,就該斷個乾乾淨淨!都要離婚了,她還想藉着送東西的名義糾纏你,這是好人家的姑娘該做的事兒嗎?你看看她寫的那些東西……原來她高中就在打你主意了,啊?一個小太妹,整天妖妖嬌嬌的,讀書的時候心思都沒放在正途上,淨想着高攀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就這樣還把你的魂兒給勾走了,你……」
到底是高級知識分子,實在不擅長罵人。說到氣頭上,秦江月都不知該用什麼詞句來形容自己的鄙薄。
程東卻真的覺得身體裏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抽走了,啞聲道:「她寫的什麼東西?她還給我寫了信……信在哪兒?」
他看了信封,裏面並沒有。
「我撕了,那種東西你還是不要看的好。」
程東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他攥緊了信封,扭頭就走。
「程東!」秦江月在身後叫住他,厲聲道,「你果然是又去見那個莫瀾了是不是?當年丟臉丟的還不夠嗎,嗯?別忘了你是下了多大的決心才走到這一步的,你要還想跟那種女人在一起,今後就別認我這個媽!」
這話似曾相識。程東仰頭長吁一口氣,回頭道:「媽,你有空的話,接雯雯回來住幾天,她離開家也挺久了。」
妹妹程雯雯遇人不淑,婚姻自是千瘡百孔,但當初不顧一切離家嫁到北京去的心情,他竟然到現在才明白。
信封里的東西嘩啦一下全都倒在桌面上,印有醫院標誌的那張飯卡赫然就在其中。莫瀾在背面用圓珠筆在程東兩個字旁邊添上了自己的名字,潦草的字跡,經年累月,已經只剩淡淡發黃的印記。
他用手指摩挲着那兩個模糊不清的字跡,仿佛摸到心上的傷口,心口頓時像被針尖挑弄般疼痛,遲來的叛逆被這種疼痛給喚醒。
然而他早已過了為所欲為的年紀,有再多的不甘和疑惑都只能暫時壓在心底。
究竟是什麼時候呢,她究竟什麼時候來過,他竟一點線索也沒有——他從沒有哪個時刻是真的對她避而不見的。他只得不停地想像着莫瀾當時送這些東西過來時是什麼樣的心情,又到底寫了什麼想讓他看到?
我們曾相愛,想到就心酸。
…
莫瀾沒日沒夜地加班。急診科傷人致死案的民事訴訟部分已經正式委託她為代理律師,受害人家屬的情緒比她想像得要強烈,案情比她想像得要複雜,就連案卷資料都比她想的要厚,有足足三百多頁。
在辦公室干擾太多,做不完的事情她晚上帶回家繼續,唐小優也跟到她的住處一起加班。
「喝杯咖啡再看吧!」小優遞過來一杯熱美式。
莫瀾笑了笑:「再喝就是第四杯了,這玩意兒沒用的,這時候最好是有酒。」
小優在一旁的懶人沙發坐下,自顧自地說:「你沒聽過借酒澆愁愁更愁嗎?何況冰箱裏也沒有酒了。」
「誰說我要借酒澆愁了,這不是為了提神嘛!」
「別騙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小優撇了撇嘴,「那個程醫生,就是你前夫?」
她本來還不確定,但後來聽到他們的對話就不難猜了。莫瀾離婚單身並不是什麼秘密,但她的前夫是什麼樣的人卻一直挺神秘的,她也沒見莫瀾在人前那麼生氣過。
不,應該說傷心才對。
莫瀾知道她在想什麼,笑了笑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沒有對不起我。我們之間的事兒,說不上誰對誰錯。」
她暫時離開電腦放鬆片刻,席地而坐,懷裏抱個抱枕,對小優說:「我在英國讀書那會兒去意大利旅遊了一趟,在羅馬被偷了錢包,那張飯卡就在錢包里。我翻遍了附近所有的垃圾桶,好不容易才找回來,因為那是我媽留給我的東西。她以前是程東他們醫院的護士,我考高中的前一年,她自殺了。」
小優惻然:「為什麼?」
莫瀾道:「醫療事故,她壓力太大,頂不住,就自殺了。當時我在午睡,她把我反鎖在屋裏,自己從六樓跳了下去。我聽到樓下警笛響才醒,已經太遲了。本來不是她一個人的責任,但她自殺以後事態的確平息了。醫院給了七萬塊錢,我靠這筆錢撐到讀大學。」
「……」
「我是單親家庭,我媽從小拉扯我長大,日子一直過得緊巴巴的。錢送到我手裏的時候,有的人覺得我媽就算活着也未必夠積蓄供我讀大學。但我寧可不要這筆錢,我寧可她活着,她活着就可以看到我讀最好的大學,住最漂亮的房子,愛最好的男人。」
「所以你選擇做醫療訴訟,跟醫院打對台是因為他們當初在你媽媽出事的時候讓她做替罪羊?」
莫瀾笑了笑:「你這麼想?」
小優搖頭,她知道莫瀾不是這麼狹隘的人。
「我媽當年工作上確實出現了疏忽,只是罪不至死。他們的工作太特殊,稍不留神,就是人命官司。病患也是受害者,哪個家庭都不希望失去家人。我常常想,病患也好,醫院也好,無論哪一方,當年如果有專業的律師引導,尋求正常的解決途徑,也許我媽媽就不會死。我後來代表誰,都是巧合,法律的天平上沒有孰輕孰重。「
她話里話外都是不悔——對自己的選擇不悔。她只是遺憾,母親一躍結束生命,看不到她後來未盡的人生。
小優想安慰她,又不知從何說起,沉默片刻道:「程東不知道?」
「他知道,很早就知道了。他對我好,說不定一開始是出於同情。」他父母都是醫學專家,父親中途下海從商,家境優渥。母親的事當年在醫院鬧得沸沸揚揚,他多少是聽說過的,初見她這個孤女,也許同情心泛濫才給予她關注。
「不會。」小優斬釘截鐵地否認她這種說法,「他不會出於同情跟你在一起。」
「這麼肯定?你才認識他幾天?」
小優道:「可我認識你夠久的了,你們明明就是一樣的人,那麼驕傲,才不會允許自己因為同情而跟什麼人糾纏不清,還一糾纏就是十幾年。他很愛你吧?」
「很愛。」莫瀾喝了口咖啡,燙得差點流出眼淚,「我也很愛他。」
如烈酒過喉,苦而不言,喜而不語,悲欣交集。
小優不在的夜裏,她加班加到實在打不起精神,還是出門找地方喝酒。她不知道該去哪裏,只是憑着感覺隨便走,再抬頭的時候看到熟悉的招牌,竟然是她曾經跟程東一起常來吃夜宵的地方。
這裏離她住的地方還是有點距離的,她不知不覺居然走了這麼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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