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有凌厲的一面,程東並非不了解,但在這種情況下展露出來,總讓他想起很多不愉快的往事。
在手術台上他可以獨當一面,唇槍舌劍卻不是他的強項,在談判桌上擅長做主導的人是莫瀾,因此他的注意力很難不集中到她的身上。
當事人一家的態度其實他是早有預料的,反倒是她的情緒,有點不太對勁。
幾番你來我往,和解還是達成了。為了避免夜長夢多,醫務處的處長立馬就回辦公室去打印和解書來讓雙方簽字,林忠德下午還有手術,意味深長地拍了拍程東的肩膀,也先離開了。
會議室里又只剩下王家人,莫瀾覺得悶,走到外面樓梯間去透氣。她用手掌把垂下的頭髮往後理,心裏有種說不上來的煩躁,從包里拿出一個小瓶,嘩啦嘩啦往手裏倒白色藥片樣的東西。
「你吃什麼藥?」程東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的,眼睛盯着她手裏的小瓶。
「嚇我一跳。」她心情不好,回頭看了他一眼,硬邦邦地說,「不要你管。」
身後的人沒動也沒說話,莫瀾即使背對着他也能感覺到他冷冷看着她的眼神。
以前她耍小性子,他有的是辦法把她治得服服帖帖,但現在不過是這樣冷淡的對峙,她自己就先繃不住了,回頭又恢復了嬉皮笑臉的模樣,拿着瓶子在他跟前晃了晃,「那你覺得是什麼?降壓藥,抗抑鬱藥,還是……避/孕/藥?」
程東不理會她,走近兩步,抬手要奪過來,被她躲過。
「咦,你也想要啊,那你來追我,追到我就還給你。」
就像他們上學的時候那樣,她抽走了他的錯題本,誇張地叫道:「原來你連這個題都會做錯呀,不就書上的例題換了個形式嗎?嘖嘖嘖,咱們的學習委員徒有虛名……喂,別搶,想要回去就來追我,追到就還你!」
她似乎熱衷於你追我趕的幼稚遊戲,但他反應敏捷,還沒等她跑,就上前兩步拎着她的校服領子把她給揪了回來。他個子高,手長腿長,輕而易舉就奪下她手裏的東西,只是兩個人挨得近,他的手臂和身體圈住她,隱隱就像擁抱。
教室里沒有其他人,他是留下來一邊做題一邊幫老師批改試卷的好學生,她是被罰打掃教室的頑劣分子,嘻嘻哈哈這樣鬧一場,時光的沙漏仿佛就走得更慢一些。
他現在沒有耐心陪她鬧了,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出國深造三年,就為了回來幫這些人打官司?」
「這些人,什麼人?」莫瀾瞥一眼不遠處的會議室,「噢,你說王家這幾個啊,不孝子孫嘛,但至少現在問題解決了啊,你應該感謝我才對。」
程東冷笑道:「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他手上加了力道,莫瀾感覺到手腕處的鈍痛,卻好像還是很享受這片刻的肌膚之親,湊近他道:「其實你是關心我,怕我吃虧吧?」
「你自作多情的毛病也沒變。」
「你不喜歡嗎?」
她踮起腳,額頭到他鼻尖,他微微別開臉把她推開。莫瀾揉了揉手腕,把瓶子裏倒出來的東西放進嘴裏:「別緊張,就是檸檬片而已,很酸很酸,用來提神醒腦,不是藥物依賴。」
那種酸酸甜甜的淡淡香氣,也是回憶里曾有的味道。
程東蹙着眉:「我看完了王老那本書,原來他十五年前鎖骨就骨折過。」他一邊說一邊留意莫瀾的反應,「看樣子你已經知道了。」
「當然,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嘛!」
「你是因為這樣才肯和解?」
「不完全是,不過也差不多。」她含糊其辭,也瞪大了眼睛觀察他的表情,「你既然知道了,為什麼剛才沒提出來?」
「假如談不攏,我當然會提出來。」不過難得大家達成一致,就沒必要再進一步扯破臉了。
他只是不忿,她不會看不出來王家三個子女是為什麼糾纏不休,這麼不孝的一家門,她竟然也肯為之爭取到底。
莫瀾嚼着檸檬片,斂起笑容:「我爸媽死的早,我想孝順他們都沒辦法孝順,現在竟然肯幫這種不忠不孝的東西爭取利益,你是想說這個吧?其實這個問題我覺得沒必要再爭論了,我就問一句,假如他們當中一個現在突發急病倒在你腳邊,你救還是不救?」
程東沉默了片刻,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出聲,莫瀾就打斷他,自嘲般笑了笑:「你不說我也明白,你肯定會說這不一樣,你沒得選擇,而我可以選擇。但實際上真的不一樣嗎?程東,你應該知道的,我從來就沒有選擇。」
…
糾紛終於有了不錯的結果,兩人卻還是不歡而散。
唐小優問:「王老能拿到多少賠償?」
莫瀾掰着手指算道:「去掉滯留醫院病房兩個月的費用,大概還有個兩萬塊錢。醫院信譽很好,不會賴賬,還送了些藥給他,比起上了法庭打贏官司最後還得等強制執行的那些好多了。」
「我是指能到他手裏,不會被子女瓜分佔用的,能有多少?」
「這就不知道了,畢竟不是所有的故事我們都能看到結局。」
莫瀾趴在spa床上,舒服得忍不住哼唧。熟悉的按摩師問她:「您好久沒來了哦,最近很忙嗎?要不要試試我們最近剛推出的能量熱石療法?可以排毒養顏,疏通經絡的。」
莫瀾是來者不拒的,什麼都願意嘗試。跟她並排躺着的唐小優來不及阻止,而且聞不慣她新換的精油,問道:「原來的玫瑰用的好好的,幹嗎換成迷迭香?」
,從功效到氣味都完全兩個樣。
莫瀾卻很享受,背上壓着幾塊溫熱的礦石,被香氛包圍着,懶洋洋地說:「不懂了吧?迷迭香有塑身豐胸的功效,雖然我現在這樣已經很好啦,但是再有女人味一點也不嫌多。」
唐小優失笑:「你最近真的有情況啊,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她比莫瀾小好幾歲,不太能想像她會找個什麼樣的男人,或者說什麼樣的男人才能配得起她。
「女為悅己者容,但也不完全是為悅己者容。我要參加同學聚會,百年校慶哎,當然要拿出最佳狀態了。」
唐小優問:「不是說不去嗎,怎麼又改變主意了?」
莫瀾一笑:「本來是不想去的,不過前幾天遇見個老同學,發現他還是那麼有意思,就想着大家那麼久沒見了,聚一聚說不定會有驚喜。」
「可我都告訴打電話來的人說你不能參加了。」
「沒關係,我自己打電話再跟他們聯繫。」
負責組織聚會的人是當年班裏的團支書吳為,莫瀾跟他只同班過一年就去了文科班,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太能記得起,以至於看到一個白白胖胖、髮際線後移卻沒剃乾淨胡茬的中年人形象時差點誤以為是當年的班主任。
吳為對她倒是很熱情,先是初見大大驚艷了一番,握着她的手就不想鬆開,然後邊引她上樓邊說:「做律師很辛苦吧?咱們同學裏做律師的人可真不多,你助手說你要出差的時候,我還以為你來不了了……」
莫瀾說些言不由衷的話敷衍他,到了飯店的二樓目光就在人群中巡睃。聚會的重頭戲當然是晚餐,這裏今晚被他們這一屆包了場,但看來看去都沒幾張熟悉的面孔。
歲月是把殺豬刀不假,她也根本沒把當年那些青澀面孔牢牢印在腦海里。也許因為她也荒唐過青春,也許是十幾歲就遭逢人世的不幸讓她刻意想要遺忘,她中學階段的回憶永遠是模糊一片,歷歷在目的情景都只跟一個人有關。
這個人卻沒來,至少在這三三兩兩圍一起互相說着漂亮話的人群里沒有程東的影子。
大概其他人也認不出她是誰了。同學聚會時你會發現能大家最記得的永遠是品學兼優的優等生和曾經最讓老師頭疼的搗蛋鬼,她兩種都不是——她頑劣叛逆,在以學習成績定乾坤的簡單世界裏卻總能保持一個中不溜丟的分數,老師也就不怎麼管她;她家庭情況特殊,發生了那場變故之後更是關閉心門,所有的管教和關心一時都近不得身。
至於高考突然發力,考進全國頂尖大學的法學院那都是後話了,除了班主任老師大概也沒什麼人關心。
看了一圈沒見程東,失望幾乎要寫在臉上,這時身後有人拍她肩膀,「咦,莫瀾,你是莫瀾吧?」
回頭看到一張還算清秀的臉,上了淡妝,齊耳捲髮,莫瀾在記憶里搜索半天不得要領,還是吳為給她介紹:「這是班長張欣欣啊,你忘了?」
真的是忘了,就同班一年,文理分科後這都是理科班的同學了她哪裏還記得。但莫瀾早已不是當年的莫瀾,立馬換上八面玲瓏的笑臉:「啊,班長……你好你好,真是好久不見了。」
寒暄幾句,對方就問她:「程東呢,怎麼沒見他人,你們不是一起過來的嗎?」
莫瀾心裏咯噔一下,她跟程東的事兒他們全都知道?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1115s 4.089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