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年前的時候不知緣何忽然得了大長公主的看重,逐步開始幫着處理起政事來了。其實準確來說也算不上是處理政事,不過是幫着整理整理奏章罷了。但縱是如此,昭昭也開始對朝堂局勢有了些許的了解,不似前世那般無知了。
初初接觸那些繁雜的人事關係,昭昭整個年節都過得忙碌。
正月里的時候宮中有消息傳出來,說是年前靖北侯夫人楊趙氏七十壽宴那日,天子白龍魚服出了宮,在侯府花園裏偶遇了楊家大小姐,一見傾心。
昭昭偶然聽見大長公主對岑嬤嬤說:「既然刈兒喜歡,那就定楊家的丫頭吧。」
她的心有些沉甸甸的,總覺得似羚姐姐這般英姿颯爽的女子,合該配一個襟懷磊落的英雄才是。可是永興帝陰翳沉鬱、心思難測……
但他是天子,他看上了她,也看上了楊家。
而後,宮中有太皇太后司馬氏懿旨傳來,禮聘靖北侯楊家嫡長女為中宮皇后,九月完婚。
賜婚的旨意下達後,昭昭也見到過羚姐姐一回,看她面色倒是並無勉強。既然如此,昭昭也就放寬了心了。他們上一世便是夫妻,少年結髮感情深厚,只是後來不知什麼緣故才形同陌路。若是這輩子沒有什麼蔡貴妃,或許羚姐姐可以過得更舒心快活吧。
思及蔡芷璇,她近來可是神色鬱郁,想來是因無緣後位的緣故吧。
不過昭昭可沒有什麼空閒去關心蔡芷璇的所思所想。如今春闈將近,士人學子們大多是背井離鄉來到汴京。懷揣着科舉及第、步入宦海、一展抱負的雄心,舉子們除了埋頭苦讀外,還須向名臣公卿投贄拜謁,以博得名聲。
所謂行卷、投獻、贄文、投卷等,其實講的都是一件事情。今科的舉子們為了提高自己在士林中的聲望,會在科舉考試之前將自己最得意的詩文投到高官名流的府上,以期得到賞識和讚譽。若是能夠在京中揚名,那麼對日後順利登科及第也是大有助益的。
如今天子年幼,大長公主監國,公主府門前自是車馬不息,一天之內前來行卷的士人不知凡幾。
這日休沐日昭昭正在家中偷閒讀書,忽而聽聞衍哥兒歡歡喜喜地跑來告訴她:「阿姐,你猜猜是誰來了?」
昭昭見他興奮得小臉紅撲撲的,便好奇地開口問道:「誰來了?」
衍哥兒高興道:「是高大哥和溫大哥!」
高大哥和溫大哥?昭昭蹙眉想了想,方才意識到衍哥兒說的正是高暢和溫喬。
雖然時間只過去了一年,可對昭昭來說,霸州種種卻好似隔了一輩子那麼漫長。當日她還如小鴕鳥一般,只想要平平安安地窩在永清縣裏過一輩子,她那時膽小、怯懦、貪圖安逸,即使是被人欺到頭上來了,也不敢正面和人對上。
後來,她知曉了外祖家的血仇,自此拿起了刀兵,穿上了鎧甲……
說起來她與高、溫兩人的初見倒是兇險。那時候,袁四從她父親那兒知道了拱衛司都尉張淮來霸州的消息。因着拱衛司蠻橫兇殘不講道理的傳聞,袁四便膽大地設下毒計,想要借着拱衛司之人的手除掉自己。
昭昭家的豐樂樓里被袁四安排下了釘子,便是一個說書人。等到拱衛司之人前來調查的時候,那說書人不動聲色地引着圍觀的幾個舉子們問出他想要的問題,然後便模稜兩可地說出些緬懷前朝、非議重臣的言論以構陷豐樂樓。
高、溫二人便是當日被無端牽連入局的兩個舉子。高暢喜着白衣,性情魯直、為人爽朗。而他的好友溫喬則性情端肅、學業更精。
後來說書人的事情順利解決,眾人熟識後,高暢時常帶了衍哥兒一道去齊雲社教他蹴鞠,兩人倒也玩得開心。高暢球技高超,是霸州齊雲社裏唯一一位校尉級別的社員,也是去年的「山嶽正賽」上拿到了「球彩」之人。
那時候高暢還邀請衍哥兒一同來京城看今年春天的山嶽正賽,當時昭昭剛重生不久,尚不知母族的滅門之仇,並不欲再與京城有半點牽連。她記得當時自己拒絕了衍哥兒想要上京的請求後,還被那小冰臉凍了好幾天呢。
然而世事難料,當日氣焰熏天對她步步緊逼的袁四小姐如今被罰入了饅頭庵。料想袁家是沒有人會花力氣去救她的,蔡芷璇更是不可能,估計袁四的餘生只能日日庵堂眼看着自己青絲變白髮了。
且不去想那咎由自取的無關緊要之人,如今在京中與故人重逢,昭昭如何不歡喜,她立刻便笑道:「他們可是在前廳?快快帶我去見見。」
姐弟倆到了前廳的時候高、溫兩人正在喝茶。他倆倒是沒什麼太大的變化,高暢依舊是開朗友善的樣子,一見到昭昭就露出一嘴大白牙,高聲笑道:「潘姑娘,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高大哥你倒是沒怎麼變化。」昭昭也笑道。
的確是快要認不出來了,溫喬不動聲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去年在霸州時她還是一個遇事懦弱逃避的小姑娘,美則美矣,卻未免失於淺薄了。而眼前的少女光華內斂,明麗不可方物。
溫喬拱手一笑,彬彬有禮道:「自去歲一別,潘姑娘確是變了許多。」
昭昭心中苦笑,這一年來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她又如何能夠不變呢?原本她不過是一個耽於情愛的小女子,驟然知曉自己身負血海深仇,縱是天資愚笨,也只能硬着頭皮往上爬。
「二位大哥今次上京可是來參加春闈的?」昭昭問道。
高暢得意洋洋地回答道:「溫兄是來參加春闈的,我要更忙一些,春日裏還有一個蹴鞠賽要參加。」
溫喬看着好友無奈一笑,也說道:「正是如此,高兄近日可真的是忙壞了。」
一旁的衍哥兒聽聞蹴鞠賽不由得雙眼放光,插嘴問道:「高大哥,可是今年的山嶽正賽?你也要參加?」
然後衍哥兒和高暢兩人就湊到一塊兒嘰嘰咕咕說起蹴鞠賽的事情了。
溫喬抿了一口茶,然後從袖子裏掏出了一張薄帖來,將那帖子輕輕放到了桌上,「在下聽聞潘姑娘去歲入京後便得了大長公主青眼,年前更是被擢拔為殿下跟前的女官。自入京以來,感受到京城的壯麗氣象,在下不才,作了兩首小詩,還望潘姑娘能夠指點一二。」
昭昭從善如流地接過了桌上的帖子,卻沒有立即打開。
其實方才聽聞高、溫兩人前來拜會之時她就隱隱猜到了他們此行的緣由。如今大長公主大權在握,誰不想得到殿下的賞識?而她身為殿下的女官,雖則平日裏行事低調,可是這般拜託她投遞詩文的舉子着實也遇到過幾個。
不過溫、高兩人俱是品行端正之人,才華也是有幾分的,特別是溫喬,今科中舉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昭昭為報家仇,此生本就欲涉政事。今日幫他們不過舉手之勞,日後在朝堂之上能夠互為助益也未可知。
這般想着,昭昭便笑言道:「溫大哥說笑了,我哪裏懂得什麼品評詩詞,不過大長公主殿下倒是詩文極好的,閒暇時我拿給她看看便是。」
溫喬聞言面上閃過喜色,誠心實意地向昭昭道謝:「潘姑娘今日相助,在下沒齒不忘。」
一旁原正和衍哥兒說話的高暢也湊過來笑嘻嘻懇求道:「潘姑娘潘姑娘,還有我呢!我也要投卷的!」
昭昭向他伸手笑道:「不會忘記高大哥你的,快給我吧,屆時我一併遞交給大長公主。」
高暢聞言大喜,七手八腳地從袖中掏出了五六張帖子一併遞給了昭昭。
昭昭一驚:「這麼多?」
高暢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赧然道:「我朋友太多了,這還是我硬着頭皮拒絕了好一些人以後的,而且我都沒有和別人講起過自己認識大長公主的女官,真不知道他們都是從哪裏打聽到的……」
昭昭心中嘆了一口氣,其實自己知道門路還不忘幫朋友的行為是很難得的。要知道這些詩文一同投遞上去,究竟哪個會入貴人的眼還真不好說,多一個人就少一分機會。
這個道理想來高暢是不會不懂的,即使他面上答應了友人然後私自將帖子昧下也不會有人知道,但是他還是幫朋友遞了,可見為人義氣磊落。
高暢是一個不多見的仗義之人。
溫喬似乎是有些怕昭昭不快,眼風瞥了一眼那些帖子,嘆了一口氣解釋道:「潘姑娘,實在是不好意思。不過我方才看了一下,這些人里真的都是高兄的至交好友,人品才華俱是稱得上的……」
高暢也接口道:「真的真的,除了這個祝延德外,其他都是我的好兄弟,相識了很多年的那種。有些是書院的,有些是齊雲社的,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祝延德?」昭昭喃喃道。
高暢解釋道:「我雖與祝兄稱不上熟悉,可他的才華是沒話說的,在霸州時候或許只有溫兄能夠與他比肩了。他那日托到我跟前,我、我就答應了……」
祝延德,祝延德。昭昭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她上輩子一定是在哪裏聽到過!
可是,究竟是哪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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