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輕垂在河岸,紗簾在酒樓雅間捲起來,下方的街景顯得擁擠,高高低低的房舍酒樓錯落有致排開,各家商鋪的招牌旗子在秋日裏招展。舉着杯盞的男人一身狐裘裝束,心不在焉的望着街道上過往的行人,雅間裏彈曲的歌女隨後被人帶了出去,打賞了幾個銅板離開。
拿着杯盞的男人三十左右,名叫完顏斡忽,是完顏阿骨打最小的兒子,此時過來出使武朝,原本抱着隨意使點手段就能達成目的想法,然而在昨天晚上開始便四處碰壁。
「……忽圖魯,東西送出去了嗎?」他心情鬱悶的望着流淌的河水上,柳枝遮掩的一座石橋。
剛剛打發走歌女的女真人,搖了搖頭,「我們的人都回來了,武朝的那些官,除了驛館,沒人見我們,帖子也被送了出來。」
「看來是我們的消息落後了…皇兄一直在學習武朝的東西…呵呵…」完顏斡忽隨手將酒杯扔下酒樓,揮揮手,轉身出了雅間,大步離開。
日光傾下,這天氣並不炎熱,終究是入秋了。僕人趕來馬車,完顏斡忽沒有理會,帶着數名侍衛大搖大擺走在中原京城的街道上,過往的百姓見他模樣一個個避之如虎的躲開,對於這些人表現出來的神態,完顏斡忽也覺得理所當然,畢竟女真扣城還沒過去多少年。
他喜歡這樣的感覺,仿佛回到了上京。
馬車緩緩的跟在完顏斡忽身後,車夫小心翼翼的在人流穿梭的街道上穿行,終究難免有些擦擦碰碰。
完顏斡忽走在前面陡然間聽到馬嘶鳴了一聲,撞倒了路旁的一個小吃攤,掀起的湯水、鍋碗灑落一地,攤上的小販驚嚇的倒在地上被淋了一頭,周圍幾個食客也被突然闖過來的馬頭,嚇得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向後踉蹌的退到屋檐下。
「哈哈哈」
完顏斡忽看到這一幕,原本心裏有些火氣的,此刻暢快的笑了出來,馬夫急忙跳下車去拉扯吃地上食物的馬頭,拽着就要離開,那小販也反應過來,撲上去抱住那車夫的手臂不讓他走。
「你幹什麼」車夫喊着女真話。
這邊也聽不懂,小販拉着手不放,叫嚷:「你壞了我生計啊…別想這樣走。」
旁邊護衛當中,作為一向強橫慣了的忽圖魯單手按住了刀柄,眯起眼盯着這個不依不饒的商販,陡然走過去,揪住對方衣領提了起來。
「你…你…要幹什麼?」
驚慌的話才剛一出口,忽魯圖抬手揮拳,噗的一下,鮮血和牙齒飛在了天空,攤販的身影向後摔在地上,腦袋磕在破爛的碗上,鮮血頓時流了出來。
街上看到這一幕的百姓終於反應過來,擁擠着將街道堵上了,圍在那裏看着這邊倒在血泊里的男子。
「…這幫女真人…艹他娘的。」
「前幾年的帳還沒算呢…竟敢跑到汴梁來…」
「打死他們」
人群中不知誰喊了一聲,有人按耐不住順手拿起吃飯的傢伙,揮着一根木棒作勢要敲過去。完顏斡忽冷眼看他們一眼,身邊數名護衛頓時拔刀散開,喊的興起的幾名男子立即閉上嘴縮了回去。
「…一群軟綿綿的羔羊。」完顏斡忽對他們下了定義,招招手:「走吧,本王也失了看武朝街景的心情。」
便是要上馬車。
前腳剛上去,陡然,哈哈大笑的身影擠過人堆,身邊跟着一群青鱗藍底衣袍的人,俱都挎刀而來。
小指從鼻口收回來,在空氣里彈了彈。
圓滾滾的身形搖擺着過來,看了一眼街邊滿臉是血的攤販,圓圓的臉上堆起笑臉,前仰後合:「李老四,叫你不交租子,現在好了,連吃飯的傢伙都砸了。」
「…太歲…」地上卷伏的男子捂着頭,半睜着眼斷斷續續道:「真是沒錢啊…本來今天..有…有買賣了…被人攪…沒了。」
「不交租可是大事啊…到時候可沒人保你,就得坐大牢。」高沐恩像是頗為開心,還用腳踢了踢地上的身影:「哈哈哈…那裏面可是很黑的…到時候別哭叫喊親娘啊,哈哈,想想你這傢伙哭喊的樣子就一定好玩。」
馬車旁,原本打算走的完顏斡忽饒有興趣的看着那圓滾滾的身形,側頭對忽圖魯壓低了聲音:「這人身上的是官袍嗎?或許,我們可以從他身上打開窘境。」
他正說話,忽然感覺有人靠近,視線偏轉的一瞬,一張笑眯眯的圓臉湊了過來,「搗亂的就是你吧…敢阻礙本衙內收租,知不知道我爹是高俅啊!!知不知道,我老大是東廠提督?敢在我頭上搗亂,是不是覺得武朝是你家菜園子?」
高沐恩陡然間變臉般囂張起來,帶來的東廠番子、檔頭唰的一下拔刀,將馬車在內的數名女真人圍起來。完顏斡懵了一下,沉下氣朝那不知道名諱的官員拱手:「本王乃是金國使者,還未請教閣下名諱。」
「少來套近。」高沐恩叉着腰,指了指地上受傷的人,「本衙內才不管你女真女假的,妨礙我辦差這個怎麼說?」
完顏斡忽微笑點頭,朝後面勾勾手指,僕人從馬車中拿出一隻木盒捧在手裏,他道:「那本王就用一些微不足道的東西賠償大人如何?用中原的話講,這叫不打不相識。」
「微不足道?」
高沐恩掂量了一下手裏的小木盒,狐疑的瞟了瞟保持微笑的完顏斡忽,偏偏頭,笑臉收斂起來,「你在侮辱我?」
完顏斡忽愣了一下,「什麼?」
隨後,對面圓胖的身影拿着那木盒走到攤販那裏,從狼藉中撿過一枚銅板,對那攤販嘿嘿笑道:「你這傢伙不老實,明明有進賬了還不老實交代,這銅板就當租子收下了。」
「至於你們這幫女真人,來人啊!全部帶走」高沐恩大手一揮,惹的周圍百姓鼓掌叫好,聽到稱讚,更是得意的挺了挺胸膛。
完顏斡忽皺了皺眉,開口道:「這位大人…禮…你都收下了…為何還要…」
那邊,高沐恩拋了拋手中的木盒,掏着鼻孔:「…是啊,本衙內收下了,但你又拿我怎麼樣呢?它現在是我的,又和你沒關係,所以我還是要帶你回東廠,啊哈哈哈」然後,笑的前仰後合。
完顏斡忽臉色鐵青,氣的說不出話來,顯然從未遇到過這世上還有這樣的無賴。
「...快快,你們別愣着,趕緊將這幫鬧事的女真人帶回東廠,別影響街坊鄰居做生意。」高沐恩收起木盒,朝圍觀的百姓拱了拱手:「這片是本衙內罩的,只要交了租子,儘管來找我。」
周圍,人群見他笑嘻嘻的模樣,也都跟着起鬨。
「一定的。」
「花花太歲也變成高青天了啊!」
「衙內怎麼處置這幫女真人,乾脆殺了吧。」
……
起鬨的聲音傳來,完顏斡忽鐵青着臉,轉身就上了馬車,幾名女真護衛着調頭離開。
高沐恩見人要走,想要上去攔,走了兩步就被身後一名檔頭拉住袍子,對方低聲道:「高公公使不得,他們後天是要面見聖上的,而且罪責還高不到進詔獄。」
「是這樣嗎?」
高沐恩彈了彈鼻屎,瞪了對方一眼:「本衙內自然清楚,用不着你教。你們隨身上帶錢了,給李老四一點,讓他趕緊滾去看大夫,免得流血流死了,本衙內又少一個收租的…」
不久,街上重新恢復通暢,人堆散開。不遠的地方,巷口有一雙眼睛看着,隨後也轉身離開,背影有些佝僂,在下午的某一刻,老人走進了一座宅院。
那是他弟子岳飛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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