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起,飛雪吹,孤墳靜立。
陳青帝居前,陳餘生在後,其他人隨行第三梯隊。
「小時候,每次練功練完,就抽空來這裏陪她說說話,但從來不敢在自己最累的時候,靠近她息眠之地。」陳青帝嘆氣,自嘲道,「怕她心疼我。」
陳餘生沉默,神色不變。
陳青帝聳聳肩,繞着墳墓開始拔草,雖然時值隆冬,草木凋零,但凌亂的枯草尚在。他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驚醒了墓中人。
其實誰都清楚,這只不過是陳青帝找的心理慰藉。
人死如燈滅,哪能再醒?
黃金貂看的心酸,驀然轉頭,頂天立地的一個男人,漸漸被風雪吹濕了眼。
「我來吧。」陳餘生脫掉外衣,蹲在陳青帝面前,低着頭,沉默的摘除每一根於風雪中凌亂的枯草。
陳青帝靠在墓碑邊,手裏撫弄一根苦草,眼神哀傷。
「小時候聽到一首歌,裏面唱着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是個寶,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陳青帝喃喃自語,「有一段時間,我也以為自己是被遺棄的草,隨風而去,自生自滅。」
「青帝,別說了。」黃金貂轉回身,看向陳青帝,緩緩搖頭。
玉麒麟伸伸手,拉走就要上前的黃金貂,嘆氣道,「讓他說吧,說完心裏就好受多了。」
陳青帝靠在墓碑前,時而沉寂時而大笑,瘋瘋癲癲,而陳餘生全程靜默,聽着自己唯一兒子在耳邊傾訴。
「陳餘生,我長這麼大,什麼都可以不怪你,什麼都可以不追究,但你為什麼留不住她?」陳青帝忽然起身,聲嘶力竭道。
陳餘生五指青白,神色微凝。
隨後繼續數落了幾句,陳青帝長吸一口氣,沉聲道,「埋在這裏後,她從來沒有看到我們同時過來看望她,一起上香吧。」
「好。」陳餘生起身,接過陳青帝遞上的香,抬頭三拜。
「母親,快十年了,你兒子長大了,也知道如何做一個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陳青帝不同陳餘生,畢竟是兒子,他抬頭舉香,雙膝跪地,這才一字一句道,「再過不久,青帝就要離開西涼山,以後也沒機會經常來看你,我給你磕頭賠罪。」
陳青帝插上香,目光堅毅,隨後連磕九個大頭,聲聲震地,直到頭皮滲血。
「我要下山幫陳餘生,他畢竟老了……」陳青帝盯着墓碑,喃喃自語。
陳餘生寬大的手掌按在陳青帝的肩膀上,父與子,一站一跪。
「你想好了?」陳餘生忽然問道。
陳青帝笑,起身道,「你不是一開始就選的我嗎?」
「再考慮考慮吧。」陳餘生少有的柔聲道,「一旦坐上那個位置,你以後的生活,註定無法平靜。刀光劍影,腥風血雨,如影隨形。」
陳青帝撇頭,眼神明亮,「生在這樣的家庭,註定大風大浪過一生,再說我陳家的基業,除了我陳青帝,誰敢繼承誰有資格繼承?」
陳餘生嘴角上揚,喜上眉梢。
黃金貂,玉麒麟,小人貓則咯咯淺聲,其中一人道,「這小子,有九哥當年的樣子,張狂的時候既欠揍又那麼豪情萬丈。」
「我看吶,比不上九哥,九哥十四歲就砍人了,青帝十四歲還在尿炕吧?」黃金貂喜滋滋的咧嘴一笑,也不顧忌。
「黃金貂。」陳青帝一聽這話,也不喊四叔,瞪眼反嗆道,「老子十四歲的時候已經抱着姑娘睡炕了,誰尿床了?」
「抱着姑娘?」小人貓摸摸下巴,下意識看向不遠處恬淡如水的蘇驚柔。
玉麒麟,黃金貂心有所感,也是看去,笑而不語。
蘇驚柔眉眼下揚,抱着胳膊,轉身側對幾人,面上卻羞如桃花,粉中帶嫩。
李元霸畢竟還小,一看這怪異的場景,腦袋很模糊,他小心翼翼的拉了拉蘇驚柔的衣角,怯生生道,「師姐,他們為什麼都看着你?」
蘇驚柔,「……」
陳青帝也是臉紅,吞吞口水,慌裏慌張的匆忙解釋道,「我只是摟着睡,什麼也沒做。」
「我們又沒問,你慌張什麼?」玉麒麟罕見的哈哈笑,指了指陳青帝,意有所指道,「好好珍惜,別犯渾,你要是欺負她,二叔揍不死你。」
「我……」陳青帝還想說什麼,被陳餘生一巴掌拍拍腦袋,「你先走,我還有點事,多待會。」
陳青帝嗯了聲,左手牽起蘇驚柔,右手拉着李元霸,漸行漸遠。
陳餘生雙手合十,沉默很長一段時間,開口道,「上酒。」
「明白。」黃金貂深吸一口氣,迅速蹲下身,拿出四個酒杯,杯杯斟滿,然後陳餘生,玉麒麟,小人貓一人遞上一杯。
風雪亂,寒風卷!
四人舉杯於胸前,面朝北方,齊平一線站立。四道身影同生共死幾十年,依然不改當年氣勢,個個身影巍峨如高山。
「金四。」陳餘生兩目微閉,舉杯靜聽風雪恭送不歸人。
金四神色瞬息凝重,開始一字一句道,「距今二十一年零四個月又七天,血仇一日不報,一日不敢忘。」
「老三。」陳餘生再張嘴。
「蘇家一門上下三十六人無辜冤死,僅留一女童,余者皆代我兄弟四人而死,此生有愧,不敢忘。」
陳餘生第三次吱聲,「二弟。」
「蘇生為救我兄弟四人,枉死北方,屍骨無存,連帶家門被滅,幾近斷後!」
陳餘生忽然開眼,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這一杯,敬蘇生!」
「敬蘇生!」玉麒麟開口。
「敬蘇生!」小人貓開口。
「敬蘇生!」黃金貂開口。
「咔哧。」下一刻,陳餘生雙目炸現殺光,五指稍動,彈指捏碎酒杯,任由沾滿血跡的酒水,滴落在天地間。
「咔哧。」玉麒麟,小人貓,黃金貂,人人彈指崩杯,滴血祭奠不歸人蘇生。
他是蘇生,更是當年叱咤南北兩岸的一代人雄蘇閻王!
「此仇不報,我陳餘生誓不為人!」陳餘生抬頭凝視大北方,渾身殺氣如刀,「八面佛,你欠老子一條命,我要你三代人陪葬!」
「轟!」
四人齊齊下跪,面朝北方,連磕九個大頭。
此生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唯一有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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