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是慵懶的時光。
陽光暖暖地照射着大地,正廳之外幾株梨花開得如層雪堆積,壓彎了枝頭,不知名的小鳥婉轉低唱。
晏音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這一刻,她有了一絲睡意,可是月景玄並沒有要走的意思。
他透過層層的窗欞,望着屋外的樹樹繁花,有一絲的恍惚。
「你知道嗎?在這世上我最不喜歡的便是梨花,因為梨與離太過相近,我害怕離別,這個世界上,只有經歷過真的離別的人,才會如此畏懼它」淡淡的,落寞的話語,輕得仿佛自言自語一般。
這邊靜坐的人心中一動,一絲封存了許久的疼痛被撕扯開來,隱隱地疼,經歷過真的離別的人,何嘗只有一個。
這邊敘述的人並沒有停下的意思,在暗暗浮動的花香中,他將一個悲情的故事婉婉敘來:
……
在彩雲最南的地方,有一個很小很小的島國。
島國貧困,但是島上的人卻生活得很幸福,男耕女織,他們將簡單的生活過得豐饒而富足……對於他們來說,能夠家人團聚,能夠一日三餐確保果腹便足夠了。
就在眾多普普通通的夫婦中,有這麼令人羨慕的一對,男的英武健壯,女的美麗勤勞,他們育有一個聰明可愛的男孩……
他們本該在時光的流逝中幸福地老去的,可是,有一天一群強盜來到了島上,他們燒殺搶掠,男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兒,被強盜殺死沉入大海之中,而女人和孩子卻被當做戰利品被強盜擄了回去。
女人與自己的孩子失散了,她在各種憂思中,幾乎處在崩潰的邊緣。
有一天,一個俠士將她從火坑中救了出來,她懇求俠士救救她的孩子,可是,她的孩子早已隨着強盜不知道輾轉到了何處。
俠士其實並非什么正人君子,他見女子生得美貌,便將她仔細裝扮,並用獨門秘籍將她浸泡在香氛之中,許久之後,女子體內便有了一種天然的香味,加上容顏俊美,便成了世間難得的美人,她被送往王宮。
她成了王的女人,錦衣玉食,富貴無邊。
可是女人並不高興。
終於,她在憂鬱中產下了一個不足月的孩子便撒手人寰。
這個孩子從一出生,便失去了母親。在這個國家,他沒有強大的後戚,沒後顯赫的家世,甚至沒有一個親人。
和他有關聯的,除了那個被他稱作父王的人,可是,他並不喜歡他,因為他的出生宣佈了他母親的死亡,也因為,他卑賤的血統,他曾一度成為整個皇室排擠的對象
他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他的朋友,是那些行走在宮廷牆壁上的螞蟻,附着在樹木之上的知了,甚至夏日淺水窪里的蜉蝣……
他曾天真地期望,變成一隻用細小的足行走於大地的螞蟻,白日辛勞,晚上和同伴一起住在溫暖的巢穴里,大家你挨着我,我挨着你,說說笑笑,不似他的宮廷,一年四季,只是冷冷的寂靜,冷冷的床鋪,冷冷的大廳,寬大得讓他在黑夜中只能用棉被緊緊捂住頭,才能抵抗恐懼的感覺。
他在偌大的宮殿中大聲喊叫,回應他的是宮仆小心翼翼的勸說,再後來,當他們習慣後,便只有了他自己的回聲。
沒有一個人真的憐惜過他,那些太監宮女,只盼望快點離開他活死人墓似的宮殿。
漸漸地,他習慣了人們對於他的冷遇,他在自己的身邊構築了一個厚厚的堅硬的殼,將柔軟的自己包裹其間,他的世界只對一個小小的,善良的女孩子開放過,可是,女孩卻如流星一般,在他的世界中,燦爛了一會兒便永遠地消失了。
從此他的世界再也不向任何人開放。
皇帝發現他的異常的時候,他的症狀已經很嚴重了,他不會說話,不會笑,只會一個人蹲在宮殿的角落裏,看着落寞爬過的螞蟻。
太醫說,他得了幽閉症。
一種極難治癒的心理病症。
只到這一刻,皇帝才知道自己對他的忽視對他造成了多大的傷害,可是,一切都來不及了,在這個陌生的國度,他雖然具備了一半這個國度最高貴的血統,卻只能如迷失在迷霧森林的小鳥,疲憊地飛着飛着,最終跌入黑暗的深處。
不知道多少太醫努力了多少年,他始終不見好轉。
因為長久的不睡眠,他眼窩深陷,形同枯槁。
那一年春天快要過完的時候,太醫給他判了死刑。
他還依稀記得那一天,一個體態豐腴的美貌女子牽着一個小小的梳着羊角辮的小女孩來看他的情景。
女孩用胖胖的小手摸着他瘦削的臉蛋,問身邊的美婦:
「姑姑,他是天使嗎?我從西洋的畫卷中看到的天使就有這樣尖尖的下巴」
甜甜的,糯糯的聲音,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的嘴角微微上翹,是那個曾經的女孩。
那一天他破天荒地睡了個好覺,晚上,他夢見自己和那個女孩子牽手在藍天白雲在下玩耍。
女孩每天入宮陪他,他一天天好起來了。
八歲時,女孩舉家外遷,美婦成了父王的王妃,她一直悉心地照顧他,給他母親一般的溫暖。
他一直在尋找那個女孩,他相信自己一定還會再見到她的,只到那天,在西銅,看見她在海棠花下巧笑嫣然。
他的心被莫大的喜悅填滿了,在他眼裏,她便是他的一切。
他曾立下誓言一定要像嬌艷的花兒一樣,保護她呵護她。
可是,他卻成了雪國的人質,一呆便是數年,待他再回到自己的國家時,女孩已經芳心另許……可是即便是如此,只要能看見她,他便知足了,可是,她卻永遠地消失了。
現如今,那給予他母親一般關懷與愛的人兒,也昏迷在王宮,數月不省人事。
他的世界亂了亂了,全亂了。
幾年來,風霜歲月已經他劈鑿成一個真正的男人,或許,再重大的災難都無法將其擊垮了。
可是午夜夢回之際,每每想起這兩個重恩於他的女人,這兩個在他最孤獨最無依的時刻,陪伴在他身旁的女人時,他的心還是會劇烈地疼痛。
他只期望,她們能和他一道活在這片藍天白雲之下,呼吸着一樣的空氣,沐浴着一樣溫暖的太陽,即便是,她的身邊會有另一個他;即便是,要折他十年陽壽來換取她的和樂……
月景玄的聲音淡淡的,似乎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一般,可是故事的最後,他的聲音畢竟有了一絲顫抖,泄露了不平靜的心事。
他望向晏音,只見她將頭深深地埋在桌子上,看不清表情。
「我,隨,你,入,宮……」斷斷續續的話語,卻如磐石般堅定。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209s 4.0062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