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韓非入獄的消息時,餘子式剛好接到秦王的旨意。
大秦自此有了第十六位公子,秦王下令命中車府令趙高教其大秦法律條文。
餘子式一時只覺世事無常,胡亥終究還是被推到了這權力的泥潭中去。歷史的車輪滾滾而來,雖然有所偏差,卻從不曾脫離軌道。春秋。就憑着這兩個字,秦王這一生都不會動胡亥的命。這兩字比什麼丹書鐵券免死金牌不知管用到哪兒去了。難怪史書寫秦王寵溺幼子胡亥,這兩個字,胡亥一世榮華無憂矣。
比起這件事的動靜,韓非入獄的消息卻是鮮為人問津。朝臣對這位絢爛之期短暫如朝霞的政客入獄並無多大興致,下了朝零零碎碎談到兩句,誰都是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
餘子式走過宮門的時候,恰好聽見有人在議論韓非,一開口就是「那韓國人如何如何」,那語調分明是在迎合着姚賈的言論。餘子式仔細看了會兒那朝官,隨即走出了宮門,還沒走到馬車邊,他就已經把那無名小吏的臉忘記得差不多了。
要在這個世上留下痕跡是件很難的事,兩千年後誰記得你是誰,來自何方,身居何等富貴高職,滿座衣冠袞袞諸公,到最後能被後人記住的不過寥寥幾人。可韓非的名字卻被傳唱了兩千年,諸子百家爭鳴,韓非一人獨領一派崢嶸。
兩千年,一個人能被刀筆吏記上兩千年,這本身就是對他最大的讚譽。
餘子式回到府邸的時候,青衣魂不守舍地坐在台階上,絞着袖子愣着發呆。美人無論做什麼都是美,舉手是美,投足是美,回眸是美,失魂更是美。
&在等我?」餘子式走過去,在她面前站定。
青衣抬頭看了眼餘子式,一雙瀲灩的眸子像是落盡桃花,她輕輕念道:「我昨夜做了個夢,夢見些小時候的事。」
餘子式沒說話,他靜靜聽着青衣近乎喃喃的自言自語。
&里韓國未亡,我父王未死,韓非剛從稷下學宮學成回來。」青衣垂眸,「之後半夜驚醒,再沒敢睡過去。我總以為自己早已經認命了……」她嘆道:「女子在亂世不認命能做什麼呢?我既不願做那些懸樑的女子,空留個殉國的美名,身為女子又沒法如同我的兄長一樣戰死沙場,想要刺殺,三年來卻沒見過秦王一面。我不認命能做什麼呢?」
&些話,說了就忘了吧,韓非為了帶你出來,也費了不少心血。」
&累了,認命太難了,恨與不恨,都太難了。」青衣輕輕嘆了口氣,像是倦極。
餘子式看了眼那一臉灰敗的女子,想了想他回頭走出了院子,回到自己的院落里,他伸手從牆角的猩紅的花叢里折了一支。
再次走到青衣面前,他伸手將青衣發間的木簪抽出來,青絲落了一地有如上好的黑色錦緞。餘子式將那株猩紅的花插到了青衣的發間,悠悠道:「知道嗎?我家鄉最有名的詩人有句詩,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
青衣抬眼看着餘子式,清麗的臉龐像是無暇白玉。
&幽王為搏褒姒一笑,戲了諸侯,亡了西周,青衣你瞧,美人鄉才是真正的英雄冢啊,她一笑,多少英雄枯骨。」餘子式摸着青衣的頭髮,眼神很是溫柔。
青衣淒涼地笑了笑,沒說話。
這樣驕傲的女子,真是極好看的景致。餘子式手指撫過青衣的眉眼,「女子的容貌,本身就能殺人。」
&如今不想殺人,想救人。」
&人比殺人難許多。」餘子式撤回了手,「這事我怕是不能答應你,韓非我救不了。」不是不願救,而是救不了。真要救,付出的代價太大,怕是要搭進去呂不韋大半生的朝堂佈置。
青衣睫毛微微顫了下,青絲垂地,低眸不語。不知何時抖開的半截領口,露出瑩白的鎖骨,襯着烏黑長髮愈發清艷。
餘子式心裏嘆了口氣,伸手給她把領口收好,隨後轉身離開。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為了激起青衣求生欲的一席話,多年後還真的掀起一場新的烽火戲諸侯般的盛景。
名花傾城兩相歡,英雄難過美人關。
就在餘子式踏出院落的那一瞬間,青衣忽然開口喚住了餘子式,「趙大人。」
餘子式回過頭。
&是什麼花?」殷紅的花靜靜盛放在青衣一頭青絲里,瑰麗無比。
餘子式輕輕笑了笑,「虞美人。」
……
餘子式去看胡亥的時候,嶄新的宮殿,伶俐的宮人,那孩子被團團圍着,輕輕皺着眉。餘子式一愣,他似乎從胡亥的眼中看出……殺意?
&下。」餘子式開口喚了聲。
胡亥猛地抬眸,眼中一片清亮,哪裏有絲毫的陰霾。餘子式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自己剛才是看花眼了?他還在思索,胡亥已經起身朝着他跑過來了。
&生!」胡亥一把拽住了餘子式的袖子,直往他身後躲,又是那副瑟縮的模樣。
那群宮人極為機靈,一瞧見餘子式的裝束就連忙行禮,「參加府令大人。」
餘子式一眼看去宮女侍衛太監都有,且各個都是一臉恭敬。他伸手把胡亥從他身後拉出來了點,問那些宮人,「你們剛在做什麼?為何圍着小公子?」
宮人們面面相覷一會兒後,一個穿着宮裝的女子抬頭為難道:「大人,小公子自昨日起未曾用膳。」她大着膽子看了眼餘子式,眼神澄澈乾淨,是個極為清秀的小丫頭。
餘子式扭頭看向低着頭的胡亥,問道:「你沒吃東西?」
胡亥低着頭不說話,那樣子像是默認了。餘子式也不知道小孩又鬧什麼彆扭,對着宮人說道:「你們先下去吧,這裏我來處理。」
宮人一退下去,餘子式就走到了桌案前看了眼那些飯菜,還真一筷子沒動。他扭頭看向胡亥,「你怎麼了?」
胡亥也不說話,走到餘子式身邊,坐到榻上拿起筷子麻利地開始吃飯。餘子式還打算問的那些話全給再次咽了回去。等他吃完再說也來得及。
胡亥吃得斯斯文文,但還是有些急,餘子式給他盛了碗湯,推到胡亥的面前。
&點湯。」
胡亥抬頭偷偷看了眼餘子式的臉色,那雙滴溜溜的眼睛看得餘子式一挑眉。胡亥立刻低頭乖乖喝湯。那副樣子,落在餘子式的眼裏竟有些賊兮兮的討好意味。他心頭一跳,養小孩太好玩了。
&後要按時吃飯,不要亂發脾氣。」餘子式板着臉說道。
胡亥立刻用力點頭,就差沒搖尾巴了。餘子式只當這孩子是認生,不熟悉新環境所以鬧彆扭不吃飯,也沒怎麼往深處想。
等胡亥吃完把碗筷放下了,餘子式才開口問道:「喜歡這兒嗎?」
&歡。」
&就還成。」餘子式放心了不少。「有哪裏不喜歡的,殿下記得告訴我,不要忍着。」
&喜歡人。」胡亥極低的說了一句。
&麼?」餘子式沒聽清楚,「殿下你說什麼?」對於胡亥一到關係時刻說話輕得跟小貓叫似的懦弱性子,餘子式有時也挺頭疼的。孩子內向到一定程度,也是挺讓人糟心的。
&喜歡人。」胡亥稍微提高了一點聲音,卻還是不敢看餘子式。
&不喜歡那些服侍你的宮人?為什麼?他們欺負你了還是怎麼了?」餘子式忙問了一連串問題,養了這麼個不愛說話的孩子,真讓人着急。
&有。」
&為什麼?」
&喜歡。」
餘子式徹底無語了,胡亥以前沒看出來脾氣這麼古怪啊。
一直通過隨後幾天的觀察,餘子式才終於了解了真相。他發現胡亥真的不喜歡人!胡亥不喜歡宮人碰他,連碰到衣裳都會默默不開心很久,躲在角落不說話悶悶地發脾氣。餘子式也不知道該不該覺得榮幸,他是唯一一個接觸胡亥然後胡亥不覺得牴觸的人。
餘子式本來覺得胡亥這毛病挺矯情的,後來轉念一想,自閉傾向總比暴力傾向要好。他對胡亥的要求從來不高,不管是教了一遍又一遍的識字,還是胡亥那手見者尷尬的箭術,他始終覺得沒關係,這孩子蠢一點愚笨一點他還比較放心。
也不算是什麼太大的問題,大不了就是以後胡亥的事,他多留點心親自照顧着,不假借他人之手就是了。想通了,餘子式也就把心重新放了下來。
這天傍晚,餘子式從胡亥的寢殿裏走出來,如尋常一樣沿着宮道往外走。
他怎麼都想不到,這個時間這個地點他會撞上廷尉李斯。
李斯似乎也有些詫異,不過人家道行高,很好的掩飾了過去,還主動和餘子式打了聲招呼。兩人本來也不熟,寒暄了兩句就各自走了,餘子式走出去挺遠後回頭看了眼,李斯正往咸陽宮走。
他去找秦王嬴政?他找嬴政幹什麼?餘子式心中陡然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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