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天氣預報說的,是個好天氣。
上海到大理沒有直通航班,到昆明就得坐四五個鐘頭的大巴車,他們的座位買在後排,發動機聲音大,加上顛簸,陳晚坐了一個小時就開始暈乎了。
霍星握着她的手,「難受?」
陳晚點點頭,又搖了搖頭,「還行。」
「難受就靠着我。」霍星湊攏了些,把肩膀稍稍壓低。
陳晚頭一歪就墊在了上面。
霍星說:「你睡會。」
陳晚嗯了一聲,就真的睡着了。
到大理已經下午四點,下車後呼吸到新鮮空氣,陳晚精氣神總算恢復了大半。客運站在搞擴建,大半邊都用油布圍了起來,腳手架伸出油布,鏽跡斑斑。
幾個工人正在卸水泥,陳晚經過時被砸在地上的水泥袋濺了一身灰。
陳晚:「……」
霍星兩隻手各拖着一隻行李箱,肩上還背着袋子,他讓陳晚往邊上站,自己擋住了施工地。
出站後,黑車司機堵在站口拉客,操着本地口音,普通話極其不標準。
他們滿手的行李是重點忽悠對象,霍星見怪不怪,不為所動。
走到客運站的前坪,人就多了起來,小商小販,私家車,還有一些乞丐到處討錢。
霍星走了兩步,回過頭,楞了一下。
陳晚沒跟上來,她在原地,手上拿着一疊零錢,被幾個討錢的圍住。她一個一個給,滿臉帶笑。
最後是一個殘疾人,雙腿都沒了,露出半截圓弧形的殘肢,坐在一塊裝了滑輪的木板上,顫顫巍巍地靠近陳晚。
乞討的人都散了去,可陳晚並沒有走。
她非常耐心,等這個殘疾人過來後,蹲下身,把手上最後一張十塊放到他碗裏,想了想,又從包里拿出五十給了他。
走了一會後,霍星說:「其實這些乞討的人,都是有團隊的,我們抓過幾次。」
陳晚無語地看着他。
霍星輕輕笑了下,空出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
陳晚說:「真當我善心大發啊,我這是拜碼頭。」
霍星笑容不變,「雲南你都來了多少次了,還要拜碼頭?」
陳晚神色突然變得繾綣,說:「這次不一樣,來了就不想走。」
她視線落在遠處,幾隻鳥從客運站的房頂處斜飛而過,落在樹上。
有了棲息之地,誰還想走呢。
霍星拎了一路行李,陳晚的那兩個大箱子確實是沉,等到家,他額頭上都冒了一層汗。
這房子原先還不覺得,現在多了行李,顯得擠擠吧吧。
霍星說:「晚上咱們出去吃吧。明天再去買點東西。」
陳晚看他一眼,「你不用上班啊?」
「上。中午下班我再去買。」
「買什麼?」
霍星休息了會,把行李都放去臥室,邊走邊說:「買家具。」
「……」陳晚說:「你這也不缺什麼啊。」
霍星的聲音從臥室傳來,「就換個床和衣櫃。」
陳晚明白了。
床是一米五的,兩個人睡到底有些擠。衣櫃就更不用說了,一扇門的簡易木櫃,霍星的衣服少,夠用。但換做陳晚就顯然不夠。
霍星走了出來,「這事你別管了,我來弄。」
陳晚挑挑眉,「財大氣粗呢。」
她看了看時間,「晚上別去外面吃了,買點菜隨便做點。」
霍星說:「你要吃什麼?」
陳晚想了想,「菌子火鍋。」
霍星笑了下,「好。」
霍星去買菜,陳晚收拾東西,她看了看霍星的衣櫃,覺得也放不下幾件衣服,索性就不收拾了。只把日用品拿出來,瓶瓶罐罐在書桌上擺了一長串,淡香四溢,房間剎那變得有女人香。
陳晚又把霍星的黑色背包打開,如她所料,兩套衣服,一支牙刷一條毛巾,加上手機充電器就沒了。
陳晚聞了聞衣服,是洗乾淨的,於是放進衣櫃。
霍星回來的時候,陳晚剛把米飯燜上。
他邊放菜邊說:「你去客廳看電視吧,做好了叫你。」
陳晚沒動,靠着門看霍星做飯。
在她的生活里,會做飯的男人屈指可數,霍星給她的感覺就一個字,快。
尤其切絲的時候,只聽見刀和案板碰撞的「刷刷」聲,手起刀落,一連串的細絲慢慢堆多。
陳晚突然問:「你談過幾個女朋友?」
霍星手一頓,沒說話。
陳晚似有頓悟,「記不清了啊,那就說說印象最深刻的。」
霍星轉頭看她,神色陰沉,「想搞事啊?」
陳晚咯咯笑,「交往三年的那個呢,為什麼分手了?」
霍星臉一下子黒了,「誰告訴你的。」
「你妹妹呀。」
「……」霍星低頭繼續切菜,說:「沒為什麼。」
陳晚雙手環胸,輕描淡寫,「你想過和她結婚嗎?」
霍星頂不住了,啞口道:「陳晚。」
「說啊。」
半晌,「想過。」
陳晚消化了一下情緒,淡淡開口,「女孩家裏不同意吧?」
霍星嗯了聲。
陳晚不輕不重地呼了口氣,「謝天保佑。」
霍星又看向她,一臉不解。
「虧得他們不同意,我才有可乘之機啊。」陳晚對他擠眉。
霍星不作反應地繼續切菜。
陳晚覺得自己是恍惚了,好像在那一低頭的瞬間,看到他臉上有類似嘚瑟的表情。
她換了個姿勢,從左邊移到右邊,還是靠着門板。
懶懶散散地問:「我漂亮還是她漂亮?」
這一次他答得飛快,「你。」
陳晚:「你和她怎麼認識的?」
霍星說:「去學校做治安培訓,她是接待老師。」
陳晚有點意外,「也是老師啊。喂,你是不是就喜歡這個口味的?」
霍星把刀放在案板上,單手撐着腰,這站姿稍稍傾斜,整個氣質都變痞氣了。
他掏出煙,咬在嘴裏並沒有點燃,微眯着眼睛說:「提醒一下,是你先追我的。」
陳晚:「……」
霍星把煙盒丟給她,不偏不倚扔中腦門。
勾起嘴角,極淡。
陳晚壓下臉頰的紅潤,正色道:「你別得意啊,我喜歡就追,哪像你,彆扭嘰歪,明明喜歡我喜歡的要命……還不承認。」
霍星敲了敲案板,「你追我的時候那麼凶,誰會喜歡。」
陳晚目光狡黠,歪頭笑道:「那現在呢?」
霍星被噎住了,移開眼睛,「現在就像你說的。」
喜歡的要命。
陳晚又勝一局,繼續問:「再來說說你前女友,在你這房子住過沒——」
一聽這話,霍星低罵了聲,「操。」
下一秒,他走過來捏住陳晚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時光安逸,一抹陽光斜躺在灶台上,透過光,能看到灰塵在飛。
陳晚被吻得透不過氣,推了他幾把沒推開,霍星好像懲罰一般,越吻越深。
分開時,兩人嘴唇之間勾起銀絲。
「再敢問,老子就吻你。」
陳晚大口呼氣,胸脯上下起伏,連忙搖手表示投降。
開飯的時候,霍星端上來一碗剔了魚刺的魚肉。
陳晚敞開了懷吃,最後把筷子一放,「飽了。」
霍星迅速把剩餘的飯菜解決,邊吃邊說:「明天我得上班了,你自己在家可以嗎?」
「可以啊。」
霍星點頭,「錢包在抽屜里,你要用錢就去裏面拿。」
陳晚說:「真準備養我啦?」
霍星:「養。」
陳晚舔了舔嘴唇,「你有多少錢夠我花啊?」
霍星沉默了片刻,慢慢挑着碗裏的菜葉。
「我暫時不能讓你過上你以前的生活,但我會努力。」
陳晚十指穿插而過,交疊着墊在下巴上,「霍星,我有錢。」
她笑意繾綣,半開着玩笑說:「給個機會讓我養你嘛。」
霍星頓時嚴肅。
陳晚嘀咕了一句,「小氣。」
第二天霍星去上班,前腳剛走,陳晚後腳也出了門。
她在附近找到一家文體店,出來後手裏多了幾袋東西,肩上還背着一個中型畫板。
陳晚坐上出租車,去的地方是大理古城。
古城門口不許擺攤,她往外走一站,是上次帶學生實習住的客棧附近,那裏有一條古街,因為臨靠的客棧旅館多,所以人流量特別大。
陳晚來回走了兩遍,觀察了一下,最後選在街中間的位置。
她把畫板拿出來,再拿出筆,偶爾抬頭,偶爾低頭,手上塗塗抹抹。
對面是一個賣竹製手工的小攤,攤主二十出頭,特別來話,幾家擺攤的就他生意好。
他看了陳晚很久,趴在攤上叫她,「餵。」
陳晚抬頭。
小年輕問:「你畫啥呢?」
陳晚把畫板翻了一面給他看。
「哎呦,這不是我嗎?」
陳晚笑,「像嗎?」
小年輕跑了過來,湊近了仔細看,「像,像,真像。」
陳晚說:「那給你了。」
小年輕樂呵接受,看了又看,隨口問:「過來玩兒的?」
陳晚說:「算是吧。要不我再給你畫一張?」
小年輕上下掃了她一圈,微微挑眉,「你也想在這擺攤吧?」
陳晚笑着默認。
「我們都是有登記的,你就不行,逮住要罰款。」
陳晚把畫板合上,攏了攏耳邊的碎發,「我又不收費。實話跟你說吧,我是教畫畫的老師,就想練練手。」
她指了指攤子,商量道:「把這畫掛你攤子面前,來看的人多,對你生意也有幫助。」
小年輕眯了眯眼。
陳晚繼續說:「別人要是問起,你就告訴他們,我這兒免費給畫。」
小年輕還真的認真思考起來。
陳晚軟了聲音,半求半勸,「幫個忙唄。」
不到一小時,陳晚就接到了她在雲南的第一筆「生意」。
雖然免費,但也總算開了個好頭。
是兩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她們問:「合影能畫嗎?」
陳晚說:「行啊,你倆擺個姿勢,我看看。」
不到一分鐘,陳晚說:「我記住了,等我十分鐘。」
陳晚動作極快,炭筆白紙,行雲流水,她幾乎不修圖,一筆完成。
學生連聲讚揚,「好像啊,真好看。要是能加點顏色就更好了。」
陳晚一聽,笑着說:「顏色也能加,但是得收點兒材料錢。」
「要多少?」
「五十。」陳晚抬了抬下巴,「其實不上色也好看。」
兩個學生商量了一番,決定要顏色。
陳晚在雲南的第一筆收入就這麼搞定了。
這天,陳晚收入一百五,她買了兩包煙塞給對面的攤主。
小年輕起先不收,後來拗不過陳晚的堅持,也就半推半就了。
他話也多起來,「其實晚上生意更好,巡邏的基本是一天來三趟,你得注意點。」
陳晚說:「晚上我暫時來不了。」
小年輕說:「這條街上擺攤的都熟,見着巡邏隊的,我讓他們吱一聲,我再告訴你。」
陳晚千恩萬謝,「那我這畫板和顏料能放你這嗎?」
對方答應爽快,「行。」
就這樣,她每天趕在霍星下班前到家。
夏天已近尾聲,一過四點,天暗下來的速度明顯加快。
伴着黃昏,踩着餘暉走在小區里,陳晚偶爾會有時空錯覺。落葉,平路,夕陽,還有從天空低矮斜過的飛鳥。
讓她有一種無比踏實的歸屬感。
這事兒暫時沒有告訴霍星,一是驟然換了個陌生地方,她想讓自己忙起來,度過這段適應期。
二是,她不想霍星太大壓力。
陳晚仔細想了想,如果以後真要安頓下來,總不能不工作。她自小學畫,除了畫畫,也沒什麼會做的。
就當是提前預演。
年輕攤主也是個熱心腸,幾天下來和陳晚混熟,還真幫她躲過幾次巡邏隊的檢查。
陳晚人漂亮,從小被美術薰陶氣質出眾,握着筆往畫板前一站,活脫脫的文藝范。一個星期下來,最高一天的收入能到四百。
「看來還是手藝活掙錢。」小年輕蹲過來,給她遞了瓶水。
陳晚笑,「湊合。」
「你今天多久走啊?我家裏有點事,得先回去。」
陳晚說:「那行,我把東西收一下,不耽誤你。」
小年輕點頭,「成,我先去廁所,你把畫板擱我攤子下面。」
陳晚低頭收東西,顏料,畫筆分門別類,剛準備拿畫板,視線里出現兩雙腳。
「對不起,今天歇業了——」
沒見吭聲,陳晚抬頭。
兩個穿着城管衣服的男人站在面前,八風不動。
——
離下班還有一個小時。
卓煒抽着煙,朝天花板吐煙圈,「天下太平,咱們多輕鬆。」
霍星正在填工作日誌,「那你天天燒高香。」
卓煒哼笑,「前天我媽還去拜大佛了呢,跟我燒了炷姻緣香,這老太婆咋就不想事呢,姻緣都燒了,還有個屁啊。」
霍星淡淡地笑了下,「對了,過幾天請你吃飯。」
卓煒問:「啥好事?」
霍星合上日誌,「到時候就知道了。」
傳來敲門聲,同事站在門口喊:「霍隊,來活了,」
卓煒呵了一聲,「真不會挑時間,這都要下班了。犯啥事了?」
同事說:「好像是違規擺攤。」
卓煒嘀咕一句,「行政違法啊,行吧,我去。」
霍星說:「去吧。」
卓煒一走,他拿起噴壺給桌上的綠蘿澆水,太陽西沉,把世界暈染成了橘紅色,綠蘿浸在光線里,被水簾無聲浸潤。
霍星剛澆完,卓煒又進來了。
「這麼快就審完了?」
卓煒面色沉重,「你還是自己去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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