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只穿了紅色拳褲,裸出上半身,肌理流暢勻稱,並不是健身房刻意練出來的壯碩身材,而是真刀實槍,歲月打磨的琥珀。
對手一身的粗糙黑皮肉,登台亮相就是個空中劈腿,囂張至極。
全場歡呼,吶喊,叫囂聲此起彼伏。隨着鈴聲一響,瞬間安靜。
兩人一黑一白,霍星一向沉穩肅穆,相比之下,黑人就張狂得多,嚼着口香糖,面露凶光。
第一次交手也是他先出拳,胳膊長是優勢,霍星連退兩步,堪堪躲過這一下進攻。
黑人迅速換手,手肘一彎,力道改變方向,直接從霍星的右臉擦過去。
霍星沒躲完全,被他帶着往右邊栽倒。
他倒地後飛快跳起,面不改色,加快步伐移動。
開場就是強強對決,觀眾情緒高漲,叫聲震天響地。
這個黑人滿世界的□□拳,拳頭染血,確實厲害。
霍星心中有數,防守不佔上風,便只能以硬碰硬。
他眼色下沉,精光綻露,對着黑人的腹部抬腳掃踢,黑人閃身,避開之後露出嘲諷的笑。霍星接連踢了三下,動作行雲流水,風都仿佛生了勁。
黑人避閃不及,挨了第三腳,仰面倒在地上。
霍星比他起身的速度更快,屈膝,下蹲,手肘向下,對着黑人的臉垂直砸落!
黑人滾了半圈,只見他彈跳站起,霍星蹲下的動作把後背完全暴露,下一秒,黑人抬腳踩了下來。
全場倒吸一口氣,驚呼聲整齊劃一。
小年輕的老婆捂住了眼睛,「哎呦媽呀,血!血!」
霍星半邊臉貼在地板,半邊臉被黑人踩在腳底,黑人佔了上風,一鼓作氣壓在上方,掄起拳頭朝他太陽穴上打。
一下,霍星猛力掙扎。
兩下,全身肌肉緊繃,青筋凸起。
三下,他神色里有了痛苦,牙關緊緊咬住。
額頭迅速腫脹,新鮮的傷口送來粘稠的血,起先是一滴一滴,然後連成下墜的線。
嗜血的快感讓生性殘暴的黑人拳手更加生猛,他嘴裏念念有詞,表情猙獰狂熱。
論體格,兩人旗鼓相當,但凡任何一方佔先機,都是巨大的勝算籌碼。
霍星開始劇烈掙扎,他藉助腰胯的力量,想將對手拱起。同時渾身迅速扭動,只要黑人松一分力道,就能翻身脫險。
台下觀眾情緒亢奮到極致。
兩極分化的聲音如同對壘。
一方高呼,「起來!起來!用力!」
一邊嘶叫,「打死他!打死他!」
這一刻,眾生可悲。
他們用金錢做權杖,只在這窄小的拳台上指點江山。
黑人情緒亢烈,身上泛着油光,踩在霍星紋絲不動。
他舉高手臂,為即將到來的勝利預賀,大塊肌肉滾着一層光。
霍星皺眉難忍,不斷地蓄力,使勁,一次次卻沒能成功。
吊頂的燈傾瀉而下,光線慘白。
額頭上的傷口再次崩開,霍星嘗到了血腥味。
小年輕一陣抱怨,「完了完了,五百塊打水漂了,這回壓錯寶了!」
他老婆捂着胸口,驚魂未定,「這黑人真野蠻,還不松腳,都快被踩死了。」
他們離拳台近,霍星脖頸上凸起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
「妹子,你怕不怕?」小年輕的老婆拉了拉陳晚,一轉頭嚇住。
「妹子你沒事吧,臉色這麼差,看不了就別看了,我跟你出去透透風。」
陳晚眼裏生了顆鋼釘,一動不動注視着台上。
她表情太過冷靜,血色全無,像冰寒地凍里的第一場雪。積壓冷風戾氣全部爆發。
黑人腳勁未松,又突然蹲身,手肘最硬的那塊骨頭往霍星臉上砸。
全場倒吸一口氣。
陳晚厲聲尖叫,「霍星!」
有懼,有恨,有疼。
大雪終至,鋪天蓋地。
霍星腦海短暫空白,幾乎是一瞬間,他猛力掙脫黑人的鉗制,右腳勾住他的腰,借力打挺,活生生地翻了個邊。
天旋地轉,局勢瞬息萬變。
太快了!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黑人就被霍星壓在了下面。一樣的姿勢,一樣的招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霍星眼睛全紅。
他用全部的勇氣抬起頭,台下瘋狂成浪,陳晚像是一朵水蓮。
兩人目光在低空交匯,一個嗜血的兇狠尚未消退,一個脆弱無助有苦難言。
霍星分神,黑人逮着機會,後腦勺往後一仰,頭顱如炸彈,霍星的鼻子鮮血直流。
黑人抱住他的腰,一聲狂吼,拖着人朝圍住賽場的鐵板上撞。
霍星後背先是麻木,然後痛感肆虐。
陳晚想都沒想,撥開人群,跑到拳台下面。
她所有的憤怒在看到霍星滿臉血後,九霄雲散。
陳晚撩開圍欄爬了上去。
全場驚聲頓起!
陳晚抓住黑人的手臂,張嘴往下咬。
黑人吃痛,甩手對着陳晚掄過去,霍星殺紅了眼,一聲狂吼,抓住他的拳頭往後折成九十度。
黑人應聲倒地,捂住手腕哀嚎。
致命一擊,勝負落地,全場呼聲達到頂點。
霍星沒有半點勝利的喜悅,他和陳晚之間不到兩米的距離,陳晚的眼神卻將這幾步之遙劃出一條鴻溝。
陳晚手握成拳,渾身都在忍。
霍星向她邁出一步,她轉身就走。
「陳晚!」
霍星拉住她。
她反手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滾!」
霍星楞在原地,其實一點也不疼,這一耳光陳晚沒下力氣,手掌窩成空心,到底捨不得。
霍星手在顫抖,「你聽我說,陳晚你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陳晚揚聲,「解釋你的新工作還是解釋你騙我!」
霍星臉上都是傷,血漬凝固在眉骨,格外觸目。
陳晚吼道,「說話!」
霍星一句話也說不出,拽住她的手半點力道都不肯松。
老李跟着兩個工作人員上來:「這是怎麼回事?快點準備一下。這位美女,麻煩你先下去。」
陳晚冷眼冷言,「賺錢也得有底線,你們這是違法的!」
此話一出,警鈴大作。
老李使了個眼色,兩名手下會意,霍星眼明手快,把陳晚結結實實地攔在身後。
老李面露不悅:「來這都是圖個樂子,老天爺賞了這口飯,這場子從第一天起,死傷自負,賭注自願。」
話里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陳晚見慣了這種招數,壓根嚇不住,她看向霍星,咬牙憤恨,「什麼時候,你也成為這種人了。」
霍星的表情終於翻湧,似難過,似辯解。
他說:「陳晚,我不是,我不是那樣的人。」
「你他媽的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啊!」陳晚壓抑整場的眼淚終於蓄勢。
她狠狠推了一把霍星,「你不是很能打嗎!你打我啊!用你那廉價的拳頭來打我啊!」
霍星任她發泄,尖銳的指甲刮過他才止住血的傷口,頓時又冒出鮮紅。
陳晚眼淚跟着奪眶,一滴滴墜在地板上,像極了隔夜的秋露。
秋露化成冰刃,一刀刀刎在霍星心裏。
這種凌遲被門口一陣騷動打斷。
不知誰喊了一聲,「警察來了!」
場面驟然大亂。
老李並不着急,吩咐手下,「按規矩辦,該怎麼就怎麼做。」
陳晚和霍星幾乎同時反應過來,陳晚抓起霍星的手就往休息室跑。
這種東西既然能長久立足鬧市,背後關係層肯定硬如泰山,上下關係打理妥當,但必要的巡檢也得偶爾演出幾場。
這裏雖在城東,但公安系統你來我往都是那麼些人,霍星在業內本就大有名聲,被同行認出的概率非常高。
一旦傳到組織層面,可不是扣點獎金這麼簡單了。
起先是陳晚拉着他狂奔,沒兩分鐘,霍星便佔了主動權。
觀眾席並沒有如預料迅速安靜。反而雞飛狗跳,一派混亂。
霍星臉色一沉,陳晚也猜測到。
這不是地方警察!
霍星瞥見其中一個,眉頭緊皺。
那是市局的副局長。
整個會場被包圍,而離開的出口只有一個。
搜查的進度仍在進行。
陳晚扭頭,「你自己的衣服在這裏吧?快,把衣服換回來!」
說罷,她迅速脫掉外套和長裙,把比賽服套在打底背心上,三兩下穿上褲子,衣服太長大,她將衣擺都塞進褲子裏,空蕩蕩的褲管下是兩截嫩藕似的小腿。
霍星已經明白。
他按住陳晚的肩膀一動不動。
陳晚厲聲,「你幹嘛?」
霍星的聲音低進了嗓眼,他第一個「我」字竟然沒能成形,哽在喉嚨里像困獸嗚咽。
陳晚不知哪來的力氣,甩開他的手,狠聲道:「換回自己的衣服,快!」
說罷,她已經戴上打拳用的頭盔。
一個女拳手的形象活脫脫地出現。
她深吸氣,像在自言自語,「跑不掉也躲不掉了,我出事沒關係,大不了罰點錢再關幾天,但你不可以。霍星,你一定不能出事。」
陳晚眨了眨眼睛,沒忍住,突然掩面痛哭,「人這一生只需一個污點,就足夠把所有功績翻篇。你用命換來的功德,我不許它翻篇!」
陳晚胡亂地抹了把眼淚,「你就說是接到舉報,暗地過來調查的,他們會信你。」
嘈雜聲已經傳至門口,聽動靜,警察還不少。陳晚從包里掏出隨身帶的粉底,瘋狂塗抹霍星臉上的傷口。
休息室的燈光暗淡,只要不細看,並不容易看出端倪。
陳晚眼神狠戾決絕,「換!還是不換?霍星,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我們之間也沒什麼好談的了。」
後半句似苦,似求。
霍星沒再猶豫,陳晚趁他換衣服的時間,走到窗戶邊飛快撥通一個號碼。
響了兩聲就接了。
宋明謙的聲音一貫清亮。
「小晚?」
窗外的風像是得到感召,又凶又急,胡亂拍打。
冷風入肺,陳晚淡聲。
「宋明謙,我出事了。」
在警察推門進入的前一秒,霍星繫緊最後一粒衣扣。
帶隊的正是副局長,看到霍星很是驚訝,「小霍?」
陳晚一身比賽服,是重點打擊對象,兩名警察把她圍住,義正言辭,「蹲下!」
陳晚不做任何反抗。
警察問:「你是這裏幹什麼的?」
陳晚剛想開口,另個警察又是一聲碾壓,「老實交待!」
這麼多人圍觀,陳晚臉色蒼白,抵死硬扛。
她聲音微顫,「來比賽的。」
警察問:「這裏還打女拳?」
陳晚點頭,又搖頭。
「帶回局裏調查。」
陳晚被兩個警察夾在中間,低着頭往前走,就在這低頭的一瞬,她看見霍星的手捏成拳頭,指甲掐進肉里。
陳晚沒忍住,眼淚「啪嗒」一聲,入了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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