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你還是好生讀書的好。」站在樹下的寶玉看着與他並肩的賈環,低聲說道,俊俏的小臉上滿是凝重。
寶玉與賈環兩兄弟之前因為嫡庶的關係,話不投機半步多。但是自從那一次寶玉撞見賈環哭泣,又拉着他在賈政面前投訴之後,兩人的關係已經緩和不少。
只是聽着寶玉的話,賈環有些訕笑,「寶玉何事也會說這種話了?」倒不是諷刺,寶玉雖然讀書一途還算過得去,但是誰都看得出來他的心思終究不在這上頭,幾時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了。
&爺曾經同我說過,如果不讀書,將來很多事情我連選擇的權利都沒有。」寶玉看着自己身上佩戴着的荷包,眼神柔和了下來,那是他死纏着黛玉許久,黛玉才給他做的,讓他珍愛不已。
&話與你,也是一樣的。」寶玉把視線再度轉向賈環,嘆了口氣,又繼續說,「之前我就聽說過,你在家塾里也不盡心。你可想過以後的出路?」
以後的出路?賈環可沒想那麼多,他與寶玉相差不過一歲多,但是環境卻天差地別,以前哪有心思去想這些?要不是前些日子賈政去了一次家塾,回來之後就讓賈環與寶玉一起讀書,賈環的處境怕是更糟糕。
現在榮國府的下人看到賈環好歹會叫一聲環三爺。
&舉。」沉默許久,賈環終於是吐出這兩個字。
寶玉笑了起來,手指不自覺地刮着臉頰,「上頭還有大哥在,你想過得更好,只能靠着科舉。」
寶玉在跟賈環這麼說的同時,其實也是在跟自己這麼說。他心中已經有喜歡的人了,但父親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對於賈母與王夫人的依賴,把他從一個虛幻的保護里拉了出來,讓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他想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要付出什麼。
他心中對官場依舊十分厭惡,對追逐功名更是尤為不喜。
前些日子大哥哥取得了功名的時候,他又沒辦法惡語相向,鬱鬱不樂的時候,黛玉悄聲問他怎麼了。
&上之人碌碌無為,整日偏愛這勾心鬥角,花費數十光陰就為了這一個虛名。」當時寶玉內心苦悶不已,再加上賈政的話又時時在他耳邊盤旋,他終是忍不住跟黛玉吐露了出來。
黛玉美目里微波流轉,輕輕白了他一眼,聲音輕柔,似諷非諷,「你如真看不起這等子事情,作甚還要讀得如此盡心?」
寶玉對讀書的上心程度比起以前當然是更上一層樓,但他這樣做還不是為了……寶玉看着眼前嬌柔的黛玉,終是把嘴邊的話給吞了下去,要是說了出來,可真會把林妹妹給惹惱了。
好在黛玉說了這句之後,眼帘也垂下來,雖顯得柔弱,但卻更惹人戀愛。而後才又再抬起眼來,「什麼好的壞的,都是世人口裏出來的。你自認為不妥,那不做便是了。這『俗物』不沾也罷。」
聽得黛玉的話,寶玉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舒坦了。「原來,妹妹同我一般。」他的話里滿是快活,黛玉略微轉過身去,潔白可愛的耳朵微微發紅,「你再說這話,可就不理你了。」
那一日的對話,讓寶玉更明白了黛玉的看法,卻也堅定了寶玉科舉的心,世俗雖然可惡,但唯有黛玉……如果他真的不能做到的話,是不是連心中的那點念想也實現不了?
&玉?寶玉?」賈環疑惑地叫着寶玉,怎麼說着說着就停了下來。寶玉被叫回神,笑了一聲,正色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確十分厭惡。但依你看來,除了我現在的身份,我還有什麼能夠作為依靠?」
若是賈政在這裏,怕是欣慰不已,他終於是把寶玉性子裏某些根深蒂固的思想給稍微扭轉過來。這個兒子賈政早就已經不希望他承擔起這個家的責任,但是總不能長大之後成為一個只會靠着祖母過活的人。
賈環怔怔,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些。
寶玉溫和且真誠的語氣,卻讓他的手不自覺握成拳頭。
在兩人分開的時候,寶玉聽到了擦肩而過的一聲「二哥」,他也突地站定,沒有回頭,但是寶玉笑得開心極了。遠處站着的茗煙小跑過來,看着寶玉臉上大大的笑容,心裏嘀咕着,怎麼見着那個環三爺,二爺笑成這個樣子?
&茗煙,我們去找林妹妹。」
還在工部待着的賈政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二兒子已經把三兒子教育了一頓,並且成功地把三兒子扭上正軌,此時的他看着擺在自己眼前的一份捲軸,頭疼得緊。
工部負責的向來繁雜,有些資料捲軸已經許久未拿出來了,今日賈政為了一份捲軸讓人找了大半天,可現在擺在賈政面前的捲軸卻幾乎被蟲子蛀了一半。
&叫幾個手頭上沒要緊事務的過去,把書庫那裏的捲軸都搬出來曬一曬!這成什麼樣子!」找來書的小吏看到捲軸的時候就想到會這樣,連忙叫了幾個人就過去了。
正好將近午時,過來叫賈政一同去進食的張青看着不遠處進進出出的人,又轉頭看着賈政,「這部里有時也該理理了。」閒事的人太多,干實事的太少。
賈政明白張青的話,只是這冗官由來已久,不是現在三言兩語就能夠解決的問題,這裏頭干係重大,連聖人三番五次都只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又何況是他們。
&兩年劉大人還在的時候,可不敢發生這樣的事情。」劉大人便是之前提及告老還鄉的右侍郎。他極其愛書,三天兩頭就會讓人去把書庫里的書曬幾次,雖然小吏們叫苦連天,但是這些書在那個時候卻是保存得最好的。
&了,我們還是出去吃吧。」張青看了日頭,決定還是出去酒樓吃一頓。
工部向來就是這樣,遇到事情的時候忙得要死,沒事的時候卻優哉游哉的。兩人並肩而行的時候,張青突然說道,「這些日子,誠王殿下對你的態度可有些不一般啊。」張青向來就是直接的性子,更何況是對着已經算得上是好友的賈政。
賈政心裏一突,心裏想到,子睿真是觀察入微啊。
&怕是想多了吧,只是覺得我與傳聞大不相同罷了,你以前不也如此?」張青也不住點頭,若不是親身接觸到賈政,他也會誤以為賈政是那繡花枕頭。
此事一言帶過,不過賈政卻是仔細地回想過去這些日子的事情,想了許久,內心苦笑不已。要說得上是比較親密的接觸,怕是因為誠兒了吧。
自從誠兒知道了誠王能天天與賈政見面之後,誠兒幾乎整個人都膩在誠王身上就是希望能夠去見賈政,可惜被駁回了。
思前想後,誠兒又想了另外一個法子,他把他想跟賈政說的話寫在了信紙上,然後央求誠王給賈政送過去。
誠王氣定神閒地坐着,誠兒站在死纏爛打,終於是讓誠王鬆了口。
以誠王護短的性子,兒子寫的信難道能給別人看去送去嗎?!自然是不能的,所以每天見到賈政的時候,誠王就會順口吩咐賈政去他那裏,順帶回了信,久而久之在其他人眼裏,就造成了誠王很「寵信」他的錯覺。
明白這一點之後,賈政也沒有多想,雖然彈幕時不時一直刷着他看不懂的內容,但他堅定地貫徹着一條方針——不該懂的不用懂。
例如小雛菊。
下午的時候,賈政是盯着小吏把書庫都給收拾好之後才走的。比平時的時間都晚了些,賈政坐在馬車上,日頭西下,過不多時天就黑了。
正當賈政閉目養神的時候,馬車突然停了下來,讓他差點就坐不穩,左手磕到了窗沿。他皺着眉頭開口,「怎麼回事?」
馬夫低聲說,「老爺,撞到了人。」離馬車不過一臂的距離躺着個人,剛才馬車在拐角的時候,這個人突然從小巷子裏沖了出來,一下子就撞上了,幸好馬夫經驗老道,及時控制住了馬匹。
&去看看。」賈政猶豫不過一會兒,便吩咐了馬夫下去。不論如何,都是馬車撞到了人。
&爺,這個人被馬踢到了左手,怕是折了。」檢查一番之後,馬夫返身在窗邊說道。
賈政撩開帘子,「把人搬上來吧,去城東的醫館。」
&是老爺……」馬夫顯得有些遲疑。
&點!」賈政又說了一句,馬夫立刻閉口不言,不一會兒,身強體壯的馬夫便把一個書生打扮的人扶到車轅,賈政搭了把手,把人搬到車廂里。
馬車又開始動了起來,朝着另一個方向駛去。
車廂雖然大,但是多了個人畢竟不方便,賈政也沒再閉目養神,倒是把注意力放到了這書生上。考慮到車上還有個病患的緣故,馬夫已經盡力放緩了速度,但是偶有的顛簸還是讓書生疼得輕聲叫喚。
賈政起先以為是疼痛的呻/吟,也沒多想,只是偶有一兩個詞飄到了賈政的耳朵里,他立刻把視線轉到了書生身上。
&不服……」
&弊…包庇……」
&是在同流合污……」
&
&人……」
聲音雖然小,但是賈政仔細聽去卻讓他膽顫心驚!他猶豫幾下,伸出手去摸到書生的額頭,果然十分燙手,這人原先就已經發着高燒!
賈珍原本盡可以把這些都當做胡話,可是他卻想起了之前那一次在酒樓的時候,誠王殿下跟陳垣那十分玄乎的對話,心裏就「咔噠」一聲,不住苦笑起來,要是真的如他所想……他是撿到了一個怎樣的大麻煩!
而賈政猶豫再三,開口叫住了馬夫,「陳三,我突然想起誠王殿下原先吩咐我去王府一趟,還是先去王府那邊吧。」
陳三自然不敢懈怠,誠王殿下是誰?那可是皇家子弟!他立刻就調轉了車頭,心裏無奈地想着,那書生的運氣還真是不好。
等馬車到了誠王府門口,賈政吩咐陳三守着馬車,自己下了車。誠王府的門房早已經認得賈政,雖然沒有帖子,但還是把他迎進去等待,派人進去通報。
誠王正在跟陳垣下棋,聽到下人來報,他眉頭都不抬一下,「讓他進來。」
&爺猜猜存周兄這次來是為何?」陳垣下了一子,而後笑道。
&論何事,都不會是小事。」誠王連想都不用想,隨手就下了一子,而這一子下去後,陳垣的棋死了大半。陳垣看了卻毫不生氣,只是笑笑,「王爺的棋藝又精益了不少啊。」
賈政向來微小謹慎,不是出了什麼大事,他絕對不可能在這個時間來找他。
只是誠王雖然猜到了是大事,卻沒想到是這一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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