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靜儀自然也聽到了外頭這熙攘的動靜,亦是蹙了眉頭,朝公儀音幾人歉意一笑,挑簾走出房去查看情況。
門外的喧譁之聲漸漸變大,似乎越來越近。
下一刻,只見簾櫳被驀地挑起,珠玉翠響叮噹間,有一人來面色不善地闖了進來,身後跟着一臉無奈的薛靜儀。
「姑母,父親還在休息,不能見您,您過會再來吧。」薛靜儀無奈的聲音響起。
原來這來勢洶洶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上午在公儀音處未討到便宜的薛氏。
她現在過來,又是為了哪般?
薛氏在房中站定,眯着眼眸四處打量了一番,最後落在公儀音身後的秦默身上,模樣有片刻的眯怔,似乎在琢磨着秦默的身份一般。
她直衝沖往裏闖,薛靜儀沒能攔住她,只得跟着走了進來,瞧見她面上這幅不加掩飾的打量之色,不由沉了沉臉色,道,「姑母,父親正在靜養,你這般喧譁所為何故?」
薛氏這才把目光從秦默身上挪開,看向薛靜儀,頭微昂,目光中含了一絲不滿和責怪,「靜儀,逸海暈倒這麼大的事,怎的都沒人來通知我?!你到底還有沒有把我這個姑母放在眼裏?」
薛靜儀這一天下來,早已頭昏腦漲心力交瘁,如今聽得薛氏這般咄咄逼人的質問口吻,心中愈覺煩悶,當下也沒什麼好口氣,硬邦邦地回道,「父親母親身體不適,靜儀忙着府中之事,沒空顧及到姑母。」
一直以來,薛靜儀看在薛逸海的面子上都對薛氏多有忍讓,只是如今事情繁雜,心中煩悶,自然無暇再去考慮薛氏的心情。
更何況,薛逸海暈倒,薛氏進來的第一句話卻是興師問罪,半點不曾關心過薛逸海的身體狀況如何,這讓薛靜儀心底對她的厭惡又生了幾分。
薛靜儀從未用過這種口吻對薛氏說話,薛氏有片刻怔忡,似乎沒想到昔日對她百般恭敬的薛靜儀會突然翻臉一般。很快,她便垮了臉,張嘴嚎啕一聲,一把撲向薛逸海的床榻,嘴裏大聲嚷着,「逸海,你快醒醒,你快看看你的好女兒是怎麼對我的?」
剛撲到薛逸海的床邊,手還未碰到薛逸海的身子,薛氏突然覺得一陣勁風襲來,身子像不受控制似的被什麼一掀,頓時朝後摔了個仰八叉。
她屁股重重着地,不由痛得哇哇直叫,嘴裏罵罵咧咧站了起來,狠毒的目光朝方才勁風襲來的方向望去。
薛靜儀一臉愕然,公儀音一臉戲謔,方才她盯着看了許久的那個俊俏郎君則是一臉冷漠,至於他身後那位穿着官服的郎君,更是看都不曾看這邊。
似乎剛剛並沒有人動手。
可那道奇怪而詭異的風到底從何而來?
公儀音竊笑一聲,秦默這齣手的時機可正是時候,不然他們還得聽着薛氏嚎哭半天,耳朵都會聾了去。
薛氏狐疑地掃一圈也未看出個所以然來,只得揉了揉屁股,咧了咧嘴看向薛靜儀。沒能找出罪魁禍首,只好把滿腔的怒火發泄在薛靜儀身上了,「薛靜儀,你是不是仗着你父親未醒,以為這府里就你獨大了?!我告訴你,我這個姑母還沒死呢!」
薛靜儀只覺心力交瘁,瞧着薛氏如今這幅潑婦般的模樣,並不想同她多說。
剛想沉了臉色讓人將她請出去,眼角餘光卻恰好睏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薛逸海身上,心不由又軟了軟,想到平日父親對自己的囑咐,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的煩悶,儘量柔和了聲音看向薛氏,「姑母,表兄那裏想來還需要您的照顧,父親和母親這裏有靜儀就行了,您就放心回去,有什麼事我會派人去通知您的。」
薛氏張了張嘴還想多說,可不知為何,卻覺得有道冷厲寒涼的目光緊緊定在她的背上,讓她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然而回目望去,卻又看不出什麼端倪。
明明是艷陽高照的青天白日,薛氏卻驀然出了身冷汗,不知怎的,覺得這房中的氣氛頓時變得古怪起來。
莫不是有鬼?
她伸手搓了搓手上泛起的雞皮疙瘩,掃一眼薛靜儀,冷哼一聲,「你表兄因何傷?還不是因為你?也沒見你去瞧瞧……」
她還在絮絮叨叨,公儀音皺了皺眉,不耐地出聲打斷了她的話,「薛夫人若無事,還是趁早回去吧,若是誤了延尉寺斷案的時機,判你個阻礙辦案的罪名可就得不償失了。」她的聲音清冷似霜雪,讓薛氏原本就起了層涼意的心裏愈發地淒寒徹骨。
只是心思被她話語中的「延尉寺」三字吸引,不由出聲問道,「延尉寺?延尉寺的人在哪裏?」
?「這兩位郎君便是延尉寺的使君。」薛靜儀指了指秦默和荊彥,耐着性子解釋。
薛氏看着秦默,先是眼前一亮,繼而生了幾分疑惑,「好好的,延尉寺來我薛府做什麼?」
薛靜儀沒工夫細究她話中的「我薛府」的表達方式,又不想讓薛氏知道太多,只含含糊糊應了,「父親和母親暈倒之事有些蹊蹺,為了以防萬一,請延尉寺的使君過來查一查。」
薛氏聽出了幾分端倪,還要細問,秦默卻冷冷開了口,「無關人等在現場逗留,多是出於心裏不安的因素想要打探到更多的情報。」他寒涼似雪的目光看向薛氏,「這位夫人,你若再不走,我就得懷疑你的用心了。」
薛氏身子一抖,忙討好地笑笑,轉向薛靜儀,以一副長輩的口吻道,「那我先走了,好好招待延尉寺的使君,有什麼事別自己一個人拿主意,派人來問過我再說。」
?「是。」薛靜儀垂首應了。
見薛靜儀態度還算恭順,薛氏心裏這才舒坦了些,高昂着頭走了出去。
眼瞧着薛氏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薛靜儀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抬頭看向公儀音幾人,目露歉意的神色,「讓幾位看笑話了。」
公儀音搖搖頭,示意她不用放在心上。又問,「秦五郎和阿染去哪裏了?」
?「方才父親和母親突然暈厥,園中一陣騷動,許多賓客都想回去,秦五郎和阿染去穩定賓客的情緒去了。」薛靜儀道。
公儀音看向秦默,用眼神無聲地詢問他下一步該怎麼辦。
秦默與她對視了一眼,看着她顧盼生輝的神色有瞬間恍惚,很快垂了眼,道,「先去宴飲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查到什麼線索。」
公儀音應一聲,朝薛靜儀笑笑,「我帶秦寺卿和荊司直先去前院看看,你在這裏好生照看常夫人和薛公吧。」
薛靜儀又是好一番道謝,這才派人領着他們往方才召開宴會的前院去。
荊彥走在公儀音身側,好奇道,「無憂,這個薛靜儀,是常夫人和薛公之女?可看那常夫人的年齡,似乎不大像啊。」方才荊彥並未在車上,所以沒有聽到公儀音同秦默講的關於薛靜儀身世的事情。
公儀音笑着側頭看他一眼,唇角露出一抹笑意,「荊兄倒是看得仔細。」
荊彥不好意思地笑笑,似被公儀音這樣清麗的笑容給晃了神,低頭喃喃道,「我……我也是看着那常夫人十分年輕的模樣。」
公儀音點頭轉回目光看向前方,「你說得沒錯,靜儀的確不是常夫人的女兒。」說着,把靜儀的身份又給荊彥說了細細一遍。
?「除了這位薛靜儀,薛公再無其他子女了?」荊彥若有所思問道。
公儀音點頭應是。
荊彥聽罷,目露沉吟之色。
?「怎麼了?」見他面有異色,秦默出聲發問。
?「沒什麼。」荊彥搖搖頭,「我只是在想,既然這位薛靜儀不是常夫人的女兒,常夫人也已三十好幾的年紀,為何一直沒有要孩子?雖然她同薛靜儀相處得挺不錯,但不管怎麼說,一個女子,怎麼着也會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吧?更何況薛府並無男丁,這種情況下,薛公百年之後,薛府又該怎麼辦?」
公儀音不禁也陷入了沉思。
許是還是一個未婚女郎的身份,她潛意識裏並沒有想到這一方面,先前更多的只是關注在常夫人和薛公羨煞旁人的感情上,如今被荊彥這麼一提醒,也察覺出了些許不對勁。
荊彥說得對,既然兩人感情如此深厚,為何一直不要孩子?
秦默亦是垂首不語,顯然也未曾想明白。
三人沉思間,已到了前院花園。方才的席位還未還得及撤去,席上杯盤酒盞亦在,滿園的酒香,混着淡淡的竹香,一時讓人有些頭暈目眩。
秦默看向公儀音,「阿音,你把方才宴會的情況具體說一遍,尤其是常夫人和薛公的情況。」
公儀音點點頭,努力回憶起來。
?「我當時同阿染、靜儀一道入的席,正坐在那裏。」說着,手指了指她們方才入座的席位,「入席後並無什麼異樣,只有薛氏來鬧了一番。」她側了頭,眸色又些微朦朧,似陷入了回憶當中。
?「後來呢?」秦默看着她眼中神情,淡淡問道。
?「後來我們將薛氏打發走了後,薛公和常夫人就一同入了園。」
?「當時兩人臉上神情可有異樣?」
公儀音搖搖頭,想起兩人方才入園那一幕,似有一瞬間的恍惚,遲疑着道,「並沒有什麼異常。只是……我總覺得常夫人今日神情有些恍惚,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還是說,只是因為她這幾日操心生辰宴的事有些沒休息好。」
秦默應一聲,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公儀音舒一口氣,又道,「後來薛公和常夫人相攜下來,在場內向賓客敬了一圈酒,眾人又吃了一會,薛公告訴大家說府里在隱園擺了戲台,若有感興趣的賓客可自行前往。」
她在原地輕輕打着轉,面上是若有所思的神情,一襲淡淡湖水藍的裙衫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出透明的如水一般的光澤,讓她愈發有一種清冷出塵之感。
公儀音看一眼上首的席位,接着道,「再後來,薛公不知何故先行離場,常夫人便走了過來,邀我們一同前往隱園觀戲。」
「先行離場?」秦默反問了一句。
公儀音點頭,「當時我也是不解,後來才想明白,薛公怕是下去提前準備裝扮成老生扮相了,因為後台他有親自上台表演。」
秦默劍眉微揚,有些吃驚,但顯然未從公儀音方才的描述中聽出什麼端倪來,想了想又問,「接下來呢?」
?「接下來我們一道到了隱園,我同常夫人坐在了一處。正看着看着戲,突然發現台上剛剛出來的那名老生竟是薛公所扮。雖然臉上塗了厚重油彩,但那身形和氣韻卻是蓋不住的,不光我,在場很多賓客都發現了。」她緩緩轉了目光,一雙眸子看着陽光照射下斑駁的竹林間那明滅的陰影出神。
?「當時這個發現一出,隱園中的氣氛達到了*,可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薛公卻突然暈倒在了台上。」
公儀音看向秦默,「事情的經過便是這樣了。」
秦默雙眸微狹,帶了些似有若無的幽深,「我們再去隱園看看,看你還能不能憶起什麼旁的事情來。」
公儀音微有遲疑,「現在賓客們大部分都在隱園坐着,我們貿然過去,會不會引起騷動。」
?「無憂不用擔心。」荊彥接口道,「方才我照九郎的吩咐,已派了衙役前去排查,照進度,現在來客應該已經被遣散得差不多了。」
公儀音這才放了心,抬步率先朝隱園而去。
方才還一片熱鬧熙攘的隱園這會果然變得十分冷清,因常夫人和薛公突然暈倒的緣故,現場一片狼藉,碰倒的破碎酒壺酒盞隨處可見,流出的酒液茶漬在席上氳出一灘灘金黃透明的水漬,各種氣味相混雜,讓公儀音不適地皺了皺鼻。
看到幾人的身影,正在同人說話的秦肅和蕭染忙走了過來。
幾人互相見了禮。
?「五兄,情況如何?」秦默看向秦肅問道。
秦肅語氣深重,搖搖頭道,「沒有查出什麼來。」
秦默涼淡的視線在場中掃視一圈,繼而收了回來,看向公儀音和蕭染,「兩位當時在現場,可曾發現什麼異常情況?」
蕭染眸光一正,皺了眉頭思索了一回,終是懊悔地搖搖頭,「我這是第一次看華韶班唱戲,所以入神了些,並未發現什麼不妥。」
公儀音想了一通亦是如此,剛待搖頭否認,突然一抹銳色閃過,猛然抬頭朝方才自己坐的席位上看去。
她緊着幾步上前,視線緊緊定格在席位上那一灘小小的茶漬上。
秦默快步幾步跟了上來,順着公儀音的目光瞧去,眸色由淺轉深,語氣微有些凝重,「無憂,你可是想到了什麼?」
聽到他這聲無憂,蕭染神情尚好,因她早知公儀音女扮男裝入延尉寺之事。只是秦肅眸色一深,眼中閃過一絲若有所思的神色。
公儀音沒有注意到秦肅的異常,點點頭,墨色的雙瞳中一抹雪亮,「我突然想起一事,雖然不知有沒有幫助,但現在看來,的確有幾分蹊蹺。」
「說來聽聽。」
公儀音「嗯」一聲,回憶起方才發生的事來,「那是在薛公暈倒前不久,有府中婢子來給我們上茶,不知怎麼的,那婢子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給我倒茶時竟將茶水倒了出來。當時常夫人聽得動靜朝那婢子看去,目中露出驚訝之色,問她為何會在這裏。聽常夫人的語氣,那婢子的身份竟有些特殊一般。」
秦默雪亮的眸中泛起幾分幽芒,看向公儀音問,「你可知那婢子叫什麼?」
公儀音皺着眉頭想了想,「我記得,當時常夫人似乎叫她作徽娘。」
「徽娘?」秦默喃喃地重複了一遍,眉微挑,「看來我們還是需要去問問薛女郎了。」他轉了目光看向荊彥,「荊彥,你去院中將薛女郎請來吧,有些事情,我們需要向她打聽清楚情況。」
荊彥應一聲,轉身去了。
「無憂,你可曾注意到,常夫人是否喝了那杯茶?」
公儀音低了頭,長長的睫羽微微抖動着,用力回想着當時的情況,忽而面色一肅,眸中一縷亮色綻出,「我記得薛公暈倒後,我曾看了常夫人一眼,當時,她的手裏正端着那杯茶!」
秦默幽深的目光在上首席位上一掃,定格在左側那隻青釉色的茶杯之上,指了指問公儀音,「當時常夫人用的,可是這隻杯子?」
公儀音點頭稱是。
秦默招手喚來不遠處一名衙役,「將那隻杯子帶回府衙中檢驗,看看裏頭是否含有毒素。」
衙役應了,小心用帕子將那茶杯裹起,行禮過後便退了下去。
另一側的小道上,出現了荊彥帶着薛靜儀匆匆而來的身影。
兩人行到跟前,薛靜儀定了定神看向公儀音道,「無憂,聽說你們有事要問我。」
公儀音點點頭,聲音清泠若流水,「靜儀,你們府中,可有一位喚作徽娘的年長女婢?」
「徽娘?」薛靜儀眉微蹙,眯了眼眸想了一會,忽而眸色一亮,看向公儀音道,「對了,府中是有一位叫徽娘的女婢。」
「可知是何身份?」公儀音追問,「我看當時常夫人的反應,這位徽娘似乎身份有些不一般?」
薛靜儀默了一默,聲音中帶了絲嘶啞,「這位徽娘,從前不過是先夫人院中一個小小的女婢。先夫人不幸離世,她傷心欲絕,當時在靈堂之上欲自殺殉主,幸被人救下。」說着說着,薛靜儀聲音漸低,「後來幸得我母親……」說到這裏,她似乎怕在場幾人不明白,轉了話鋒解釋道,「諸位可能不知道,我的生母並非母親……並非現在的夫人,也非先夫人,而是先夫人身邊的貼身女婢,先夫人去世前,將我生母託付給了父親,後來便有了我。」她眸光漸暗,面容上帶了幾分讓人心疼的蒼白。
蕭染伸手握住她冰涼的手掌,給予她無聲地安慰。
薛靜儀抬頭朝蕭染笑笑,深吸一口氣接着道,「當時徽娘雖被救下,卻仍存着輕生的念頭,還是我生母勸了她許久,她方才打消這個念頭,在府中留了下來。因為殉主之事,父親對其氣節頗為讚賞,吩咐府中之人不得虧待於她。我生母去世之後,徽娘愈發深居簡出,安靜得如同府中沒有這個人一般。」
說到這裏,她抬目不解地看向公儀音,「無憂,你怎麼突然問起徽娘來了?還有,你是怎麼知道府中有徽娘這個人的?」
「剛剛徽娘出現在了隱園之中。」公儀音目色深沉。
「什麼?」薛靜儀面露吃驚的神色,不解道,「徽娘一向只在自己院中活動,今日怎麼會出現在隱園?無憂,你沒有認錯嗎?」
公儀音搖了搖頭,緊蹙的眉心不曾鬆開,道,「我並不認識她,只是聽到常夫人喚了徽娘的名字。」
「母親?」薛靜儀越發詫異了,「這到底怎麼回事?」
「當時徽娘出現在隱園,替我和常夫人斟茶,似乎有些心神不定,茶水灑出驚動了常夫人,被夫人認出她來了。後來常夫人讓她不用操勞,趕緊回房歇着,徽娘應一聲便下去了。」
薛靜儀眉頭一皺,語中隱有不解,「奇怪,徽娘在府中的地位已經不是普通的婢子了,怎麼會叫她出來斟茶?」
「當時常夫人也這麼問,徽娘道,今日生辰宴人手不夠,是管家派她過來幫忙的。」
「不應該啊。」薛靜儀雙手在身前絞動着,呢喃道,「管家在府中多年,徽娘的身份他是再清楚不過了,就算人手再不夠,也不會派徽娘出來啊。」
聽薛靜儀這麼一說,眾人自然也發現了這其中的蹊蹺。
秦默看向薛靜儀,「可否將府中管家請來一問?」
薛靜儀點點頭,喚來一旁立着的女婢,讓其將管家帶來此處。
女婢領命而去。
公儀音看着女婢匆匆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如果此事不是管家吩咐的,那麼就說明,這個徽娘,一定有鬼!」
薛靜儀點了點頭,眼中憂色愈發濃重起來。
本以為父親和母親只是身體不適才突然暈厥,誰曾想到這裏間竟牽扯到了這麼多人和事?
好在管家此時就在隱園不遠處,正滿頭大汗地指揮着府中如無頭蒼蠅般亂撞的僕從不要驚慌,各歸各位。聽到女婢奉薛靜儀之命來請,忙擦了擦額上汗珠,急匆匆跟着女婢朝隱園去了。
管家行到薛靜儀跟前,喘了喘氣,行禮道,「見過女郎。」
「管家,今日是你派徽娘來府中幫忙的嗎?」薛靜儀示意他不用多禮,急急問道。
管家一愣,正在擦汗的手頓在半空,狐疑道,「徽娘?沒有啊,老奴早得了郎主吩咐,一直不曾去打擾過徽娘。」
聽到管家的話語,薛靜儀一「咯噔」。看來,是徽娘撒了謊!
秦默墨瞳一縮,周身氣息寒了寒,轉頭看向荊彥道,「速速帶了人去徽娘房中將她帶來一問。」
「是!」荊彥神色一凜,招手喚了一隊衙役過來,在管家的帶領下匆匆往徽娘住的小院而去。
公儀音心內升起一絲隱憂,眸光沉沉看向秦默,面容冷肅,「九郎,依你看,這個徽娘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秦默眸中神色幽幽,划過一絲沉鬱,他掃一眼在場眾人,並未即可答話,良久,才語聲沉涼出了聲,「徽娘既然對先夫人感情深厚,想來定然對薛公續娶常夫人進門有所不滿。」
公儀音瞪大了一雙玲瓏眉目,神情微訝,「九郎的意思是,徽娘因敬重先夫人,因而對後入門的常夫人有所不滿,所以趁此機會在茶里下了毒,想謀害常夫人?」
秦默轉了目光看向遠方,語氣不急不緩道,「現在這些也只是我的推測,是或不是,還得等那杯中茶水的檢驗結果出來才能知曉。或者,等徽娘來問個清楚才知。」
見秦默這般說,其他人也歇了再問的心思,在原地焦急地等着。
很快,遠遠跑來一名衙役。
衙役氣喘吁吁行到秦默跟前行了一禮,語氣急促道,「報告寺卿,徽娘不在房中。」
秦默眸色一沉。
公儀音亦是一驚,不在房中?莫不是畏罪潛逃了?
秦默眸光動了動,往遠處一掃,當機立斷看向眾人開口道,「荊彥,你帶衙役在府中四下搜一搜,薛女郎,麻煩你讓人找徽娘平日裏相熟的女婢問一問,看是否知道她去了哪裏。另外,請五兄和蕭女郎隨管家一道去府門口問問,看徽娘是否出府了。」吩咐完這一通,轉頭看了公儀音一眼,「無憂,你隨我一道,再去徽娘房中看看。」
聽得秦默的吩咐,眾人紛紛點頭,快步離去。
秦默看一眼公儀音,淡淡道,「阿音,我們走吧。」
荊彥給秦默留了一名衙役帶路,衙役走在前頭,秦默和公儀音並肩行在後頭跟着。
日頭漸漸西斜,陽光寧靜地灑下。公儀音用手遮了眼抬頭一望,天空湛藍流雲朵朵,帶着夏末秋初的舒爽開闊之意。薛府分明還是那個古樸雅致的薛府,然而公儀音放目遠眺,卻分明覺得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
從前只覺薛逸海與常夫人伉儷情深羨煞旁人,現在想來,薛逸海對常夫人的情深如許,又何嘗不是對他先前那位夫人的殘忍?
舊人已逝,再添新人,如今薛逸海的心中,可還有半分已逝伊人的影子?
自古男兒多薄倖,思及此,公儀音側頭看一眼身旁神色淡然的秦默,微微嘆了口氣。
她目光不過驚鴻一瞥,本以為秦默不會察覺,不想他溫柔地看過來,唇邊掛着淡淡的微笑,「阿音,怎麼了?怎麼突然情緒就低落了。」
沒想到自己小小的情緒波動也能被秦默看在眼裏。
公儀音在感嘆秦默心思細膩的同時,不由又生了幾分隱憂,這樣優秀的秦默,必定會被族中眾人寄予厚望,自己和他最後……真的能排除萬難走在一起麼?
前世是因為父皇的百般斡旋自己最後才得償所願,但這一世因為自己的重生,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可以說,一切都是按着新的軌跡在朝前發展。
明明日光傾城和暖宜人,她卻突然生了幾分蕭瑟的感覺。
見她久不出聲,秦默的語氣愈發柔和了,微笑着凝視着他,語氣輕柔地像拂過耳邊的羽毛,「阿音,你有什麼煩心事麼?」
公儀音嘆口氣,沉沉望向秦默,「阿默,你說,如今薛公的心裏,可還有一絲他先夫人的影子?」
秦默是何等通透之人,一聽公儀音這話便明白了她在擔心什麼。不由停下腳步,定定凝視着她透徹如水的眼眸,面容被陽光鍍上一層柔和的金色。
他就那樣溫柔似水地注視着公儀音,忽而一笑,如枝頭層層綻開的潔白梨花,讓公儀音眼前的整個世界都綻放出明亮的色彩。
「阿音,你又在胡思亂想了。」秦默輕笑,伸出手輕輕捏了捏他的臉頰。
被秦默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公儀音不免有些羞意浮上,別過頭猶自嘴硬,「我沒有胡思亂想呀,我只是單純地在思考這個問題而已。」
一個「單純」二字,恰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讓她的小心思顯露無疑。公儀音話一出口便覺出了不對勁,臉色愈加紅了,低垂着頭不敢看秦默。
秦默輕輕一笑,悅耳的聲音在公儀音耳旁輕顫。
「你呀,怎的對我這麼沒信心?難道在我眼中,我就是那朝秦暮楚之人?」
公儀音搖搖頭。
秦默若是朝秦暮楚,當初在被迫娶了她之後就不會仍對她極好,而是去外面尋他的紅顏知己去了。畢竟,他建鄴第一風流名士的名頭在那裏,要什麼樣的女郎沒有?只要振臂一呼,保管各色各樣的女郎一窩蜂就涌過來了。
可是他並沒有那樣做。
公儀音不由定了定心。可是心中對秦默會說的話又有些期待,假意仍未想通,抬了頭,一雙水潤的玲瓏杏目緊緊凝視着秦默,眸光微漾,「那你說,若是你家裏人逼着你娶別人,你待如何?」
秦默心中一「咯噔」,想起了同王家的婚約。
他探過母親和祖父的口風,母親對他不喜,自然不想他同王家聯姻。可祖父那邊,卻怎麼也不鬆口。只道王家女郎宜室宜家,長得又貌美,實在是士族主母的不二人選,讓自己日後休要再提這事。
四大家族盤根錯節,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聯姻,是維繫家族關係的最好法子。他本就沒想着祖父能立馬同意,正準備徐徐圖之,不想現在公儀音突然提起這事,不由眉尖一蹙,垂在一側的手一陣輕顫。
現下事情還未解決,告訴阿音也只是徒增煩惱。更何況,這個小丫頭如今正對自己不信任着呢,若再知曉這麼一出,必然會生出些不滿。他不想因為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壞了兩人之間的感情。
想到這,他朝公儀音露出一抹清淺的笑意,溫聲道,「瞎想什麼呢。若真有這樣的事,我自然是抵死不從的。」
公儀音這才展顏一笑,露出頰邊兩個若隱若現的梨渦來。
又行了幾步,徽娘居住的小院已出現在眼前。
徽娘的院子位於薛府西北角處,位置有些偏僻,尋常人都不會來這邊。方才被衙役搜過,院門微敞,在風中輕輕晃動着,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響,平添幾分蕭索之意。
公儀音上前推開院門,同秦默一道走了進去。
小院不大,一眼掃去便能將院中的一切盡收眼底。院中一顆大樹,樹下晾着幾件粗布衣物,除此之外空空如也,粗粗一看並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公儀音同秦默對視一眼,朝院中佇立的兩間小屋走去。
左側那間房屋較小,從窗戶望進去,一口灶台在正中間,似乎是灶房的模樣。看來徽娘在府中的地位果然頗為特殊,竟然能擁有自己單獨的灶房。
右側那間,則是徽娘平日裏休息和起居的地方,斑駁的木門敞開着,院外陽光明媚,房內便顯得有些冷清陰暗了。
秦默抬目一掃,率先走了進去。
一走進去,迎面一張青竹小几並竹製坐榻,左右用竹簾隔出兩個小的隔間,挑簾一看,左側的隔間放着一張床榻,想來是休息之處,另一側開窗,視線較為通透,地上的矮几上放着針線等物,應是徽娘平日裏活動刺繡的場所。
公儀音挑簾走到左側隔間裏頭,秦默也跟在她身後走入。
她先在床榻上拍打了一番,枕頭和被褥里也仔細檢查了,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又把視線落在隔間一角的樸質衣柜上,伸手打開來。
裏頭的衣服並不多,整整齊齊疊着,公儀音拿手翻了翻,視線被右側一件單獨疊放着的煙霞色裙衫所吸引,不由拿在手中仔細檢查着。
針腳細密,用料精緻,可是樣式似乎不是時下最流行的款式。
公儀音看向秦默分析道,「這應該不是徽娘的衣物。」
秦默挑了挑眉,含着笑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公儀音摸了摸手中衣料,「這料子絕非徽娘一個小小女婢能用得起的,再者,這麼鮮艷的顏色,顯然也不適合如今早已不年輕的徽娘了。」
「那依阿音看,這衣服會是誰的?」
公儀音沉吟片刻,「看這衣服的款式,似乎並不是近年流行的。我猜,這件裙衫,應該是薛府先夫人的遺物,先夫人逝世時年紀尚輕,正適合穿這樣鮮亮的顏色。而且……」她指了指衣衫上頭一處顏色明顯較淺的地方,「這裏有褪色的痕跡,我猜是徽娘夜夜睹物思人,淚水浸透衣衫所致。」
想到這個可能,她不禁嘆了口氣,「先夫人到底是位怎樣的女郎,竟讓徽娘不惜自殺殉主,又思念其至如斯地步?」
秦默亦是不語,良久,看向她手中的衣物道,「這件衣物你先拿着,等薛公醒過來讓他看看,這究竟是不是先夫人的衣物。」
公儀音應了,隨手將其放到了床榻之上,又四下翻了翻,沒有翻出什麼東西來。
她和秦默轉到另一側,亦是一無所獲。
公儀音皺了眉頭,顯然有些懊惱。本以為能在徽娘房中搜出些許蛛絲馬跡,沒想到竟什麼收穫也沒有。至於常夫人所中的砒石之毒,更是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徽娘曾有過。
這麼看來,徽娘的確是做了萬全的準備啊。
如果是這樣的話,估計送回延尉寺的那個杯子中應該也檢查不到毒素了,也許徽娘早就趁着當時現場混亂之際將杯子給掉包了。
這麼一想,頓時有些垂頭喪氣起來。
秦默正待出聲安慰,突然聽得院外響起一陣凌亂無序的腳步聲,顯得頗為急促,一下一下似踏在兩人心裏。
下一刻,房門被撞開,闖進一個滿頭大汗的薛府侍衛,雙目圓睜,面上神情驚嚇不已。見到公儀音和秦默兩人,那侍衛顧不上行禮,氣喘吁吁驚恐道。
「不……不好了!郎主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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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嘿,不要打我,不要給我寄刀片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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