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神不定地聽着秦君顯的話,感覺那聲音似乎如同雲端傳來那般虛幻,朦朦朧朧間聽得秦君顯的聲音繼續響起。
「那神醫的行蹤不定,我到了冀州,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有打探到那神醫的居所。好在聽說那神醫偶爾會出來會診,我便在一個村落里住了下來。好在老天開眼,我並未等多久便等到了那位神醫。可是,那神醫脾性卻古怪得很,說什麼也不肯答應醫治那孩子,還氣沖沖地拂袖離去。我無奈之下,只得抱着孩子偷偷跟在了神醫身後。」
秦君顯的聲音中充滿了滄桑和世事無常的無奈,他複雜的目光看一眼秦默,嘆口氣接着往下說,「沒想到,那神醫所居之處竟然在一座不為人知的山谷裏面,我跟在他身後剛進山谷,卻不小心被那神醫發現。他勃然大怒,反手攻了過來,我只得應戰。」
秦默越聽越心驚。
山谷,還有這喜怒無常的性子,這麼說,父親當年去找的神醫,果然是百里行!
他深吸一口氣,抬頭撫了撫眉間,看向秦君顯問道,「父親,你可知這神醫的名字?」
秦君顯點點頭,「他叫百里行,傳說是萼族後人。」秦君顯沉浸在過去的回憶當中,並未注意到秦默眼中的異樣,目光看向遠方,接着往下說。
秦默眼中情緒波動幾許,攏在袖中的手攥了攥。
「那神醫不關醫術過人,毒術也是一絕,武功亦是不弱,我很快便招架不住了。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谷中另有一年輕女郎聞訊趕來。」
聽到這裏,秦默緊蹙的眉頭一松,心中思忖,莫非父親口中的這年輕女郎,便是綾姬?
「那人正是神醫百里行的妻子,喚作綾姬。幸好她及時趕來,我才得以脫險。與百里行喜怒無常的性子不同,綾姬的性子十分和善,聽到我說明來意,示意我先不要着急,安排我先在谷里住了下來,然後幫我勸說百里行。」
他喝了口水,語聲陡然變得落寞起來,「只可惜……是那孩子沒有福分。好不容易等到百里行答應替孩子醫治,不料把完脈之後卻告訴我,那孩子已經藥石罔效了。不僅如此,因為連日奔波,身子越來越弱,已經熬不過半個月了。」
說到這裏,秦君顯的目光呆呆落在面前的茶盞上,眼中一片灰白,面上滿是頹色。
房中有片刻的沉默。
秦氏宗主輕咳一聲,看向秦君顯安慰道,「事情都已經過去那麼久了,正如你說的,是那孩子沒有福分,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秦君顯悵惘地點點頭,抬頭朝秦默扯出一抹笑意,「我得知這個消息之後十分沮喪,不知該如何回來向你母親交代。這時,綾姬知曉了我的苦惱,給我出了個法子。」他的目光幽幽落在秦默面上,似乎透過他想到了從前許多的往事。
「我在山谷住的那些日子,發現谷中除了百里行和綾姬,還有一個一歲左右的小孩兒。當時的綾姬十分年輕,大概不過十六七歲,而百里行卻已年近三十,若說那小孩是綾姬和百里行的孩子,又似乎覺得綾姬的年紀太小了些。而且我雖然不知他二人的真實身份,但從他們隱居於山谷可以看出,他們應該是在躲避什麼人。」
「果然,那日綾姬告訴我,她和百里行的感情並不為家裏所容,所以兩人才私奔到此。而那孩子確實不是他們的孩子,而是他們在出逃路上無意中拾到的。」
聽到這裏,秦默似聯想到了什麼,霍然抬頭,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君顯,聲音中帶了一絲顫抖,「父親……那孩子……就是我,是嗎?」
秦君顯默然點了點頭,默認了秦默的話。
「後來呢?」秦默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情緒,追問道。
「百里行性子古怪,又對綾姬有很強的獨佔欲。綾姬拾到你之後,許是大半重心都放在了你的身上,所以百里行十分不滿,也非常不待見你,經常趁着綾姬不注意拿你試毒。若不是綾姬護你護得緊,你也許早就……」
「綾姬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又見我憂心忡忡,便提出了一個互換身份的主意。讓我將你帶回來,假裝身體已經痊癒。如此一來,你既能得到很好的撫養,而你母親,也不會因為失去一個孩子而傷痛欲絕了。」秦君顯的聲音愈發沉重起來,眼神中也露出了一絲迷茫,似乎在思忖當初那麼做究竟是不是值得。
「所以……父親,同意了?」秦默抬起輕顫的眼睫,涼淡出聲。
「是。」秦君顯長吸一口氣,「那種情況下,我沒有別的法子,也不想讓你母親失望,左思右想之下,最終還是同意了綾姬的提議。只是有一點,你的左手手腕上,有一個月牙形的胎記,若不除去,你母親定然會生疑。」
「綾姬求助於百里行,想讓他能調配出相應的藥水去掉你手上的胎記。只是百里行當時對你已是不耐,壓根沒有這個耐性再去調配藥水。某日,他竟然趁着綾姬和我不注意,直接拿綾姬的玉佩在火上烤熱,朝你的胎記燙了下去。」秦君顯緊皺了眉頭,似乎光是想想着場面就覺得殘忍。
「我和綾姬聽到你的哭聲趕來,發現你手上月牙形胎記的地方果然只剩下燒焦的痕跡。雖然隱隱能看出玉佩的輪廓,但若不仔細看倒也不會露餡。事已至此,我們也沒了其他的法子,綾姬只得日益看護着你,不讓百里行再有機會下手。」
「後來,那孩子果然如百里行所說,沒有撐過半個月。他死後,我親手將他埋葬在了那座山谷里,然後帶着你出了谷。後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秦君顯說得斷斷續續,總算將當年之事交代清楚了。
秦默聽完他的講述,心中早已震驚得無以復加。
原來,他手上的金蓮脫月的印記竟是這樣來的。
原來,百里行、綾姬和他的關係並非自己想像中的那樣。
那麼,他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麼?
他……究竟是誰?
瞧見秦默眼中掀起的洶湧波濤,秦君顯也頗為無奈,「當年我抱着你回來了之後,只將此事告知了父親一人。不想,我還是低估了一個母親的本能和與生俱來的血緣關係。你母親不知為何,總覺得你不是她親生的,甚至懷疑你是我在外面偷養的外室之子。
「事已至此,我絕對不能坦白你的身份,只得要死不認。你母親沒了法子,又調查不出我在外面有養外室的任何蛛絲馬跡,只得把心中的怒火發泄在你的身上,這也是這些年來,她為何一直對你冷冰冰的原因。」
「阿默,你母親這麼多年,也是有苦衷的,我知道她對你並不好。但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體諒體諒她作為一個母親的心酸。」
秦默目色怔忡,平素極少有波動的淡然面容此時卻糅雜了各種複雜的情緒,眼眸愈發幽深黝黑了,眼底深處泛着一抹神秘的海水藍。
他的腦海中,不斷迴響着秦君顯方才說過的每一句話。
明明已經是回暖的天氣,秦默的卻出了一身冷汗,周身寒意迫人,仿佛剛從寒潭中爬出一般,面容也毫無血色。
見他這幅模樣,秦君顯和秦氏宗主無奈對視一眼,緩緩開口道,「阿默,雖然你並非我和你母親親生的,但這麼多年下來,我早已把你當做了自己的孩子。現在跟你說這些,也是怕你一直心有介懷,所以才索性說個明白。我希望我方才的一番話,不要改變我們這麼多年建立起來的父子情意。」
和風帶着暖暖的濕意,從半開的窗戶中漏了進來,卷過秦默的身軀。他身上除了一層薄薄的汗,被風一吹,蒸發殆盡,帶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涼和痛。
他終於緩緩抬了頭,眼中已恢復一片古井無波,看着秦君顯,一字一句開口問道,「父親,你可知當年綾姬和百里行是在何處拾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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