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81)
「老羅是肺炎嗎?」張雪嬌一臉笑意的對着李兆山, 眼裏卻一派清冷。
李兆山將手裏的報告單給張雪嬌:「從報告單上看,是的。」
張雪嬌就有些沉吟:「從報告單上看, 是幾個意思?」
李兆山看她:「職工醫院缺少醫療設備, 我不能單靠經驗, 推翻這個報告單。」
所以說,從李兆山的經驗上來看,老羅得的並不是肺炎。
張雪嬌的面色就猛的一變:「你怎麼不早說?」
李兆山朝側面站了站,擋住別人偷着看張雪嬌的視線, 這才低聲道:「就算是有問題, 你也別亂了陣腳……你得想想,你露了破綻了嗎?」
張雪嬌搖頭,並沒有。
這不就完了!
李兆山低聲道:「他是副主任,是新來的副主任……」
這意思是說,老羅哪怕是沒病,被計寒梅給算計了, 只怕這也只是跟廠里的爭權奪利有關, 跟其他的並不相干。
可哪怕是這樣,張雪嬌也覺得氣的不行。
他們這麼幹是幾個意思。
李兆山看着張雪嬌的表情,眼裏就閃過一絲厲色:「……羅主任身體確實有些症候, 這麼咳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借着這個機會, 也該好好的調養調養才是。張主任不用太過擔心, 您放心, 白天不需要陪護, 您儘管忙您的工作去……」
一句『忙您的工作』,把張雪嬌從情緒中給拉了回來。她聽明白了,他這是提醒自己,叫自己別忘了什麼才是自己的正事。
張雪嬌的嘴唇動了動,臉色在那一瞬間白了一下,她自己是不會察覺的。
心裏紛雜,只對着李兆山點點頭,就轉身回了病房了。
李兆山沒有動,嘴角還帶着笑,等了良久,才回頭看向張雪嬌:她這是動了感情了嗎?真是可笑,她這樣的身份,這把年紀了,卻對一個男人動了感情。
他得提醒她,這是非常危險的事。
張雪嬌還沒進病房,就聽到裏面一陣咳嗽聲。她推門進去,羅恒生正靠在床頭,手裏端着熱水杯子,看來,是想喝點熱水把咳嗽給壓下去。
「藥吃了嗎?」她問道。
羅恒生點頭:「吃了!其實就是咳嗽,沒啥大問題。折騰的住院……其實在家也是一樣的。」
張雪嬌本來想抱怨計寒梅等人的作為的,想了想,這話還真不能說。要真是要完成任務,家裏多個人多少是有些礙事的。她坐過去削蘋果:「咳嗽這病,可大可小。你都咳嗽的一晚一晚的睡不着了,還逞什麼能?我看,這個冬天,你就啥事也別干,也別跟着瞎操心。這地球離了誰都一樣轉。你就安心在醫院呆着。」
好歹也是廠里的二把手,自家的廠子的職工醫院,對待自己廠的領導,那是相當精心的。住的是二樓的病房向陽的房間,還是套間。外面帶着會客室,帶着衛生間。職工醫院一共留了三間這樣的病房,一直沒有誰享受過這樣的態度,羅恒生是第一個,進來就發現,裏面所有東西,都是新的,壓根就沒人用過。屋裏帶着暖氣,打吊瓶的針管子可以挨着暖氣,輸液不至於身上都是冰涼的。
「剛開始計大姐叫你住回來,我還有些不願意,心說都那麼重了,在軍醫院找一個病床,用一下她的面子……可看如今這安排,我就覺得,還是回來好。」她指了指外面的小護士:「有專職護士照管,我放心多了。」說着,又聲音小了起來,帶着幾分提醒的語氣:「你說,計大姐他們會不會趁你住院……」
羅恒生就擺手:「不用瞎想,他們都不是那樣的人。」
非常篤定的語氣。
「不要把人總往壞處想。」羅恒生就說,「你這個人……這麼說吧,中原重工這些人,別的先不說,從人的品性上看,是干不出不經講究的事的。」
張雪嬌面上笑着,就深深的看了羅恒生一眼。心說這個男人總是太自以為是,想完之後,心裏咯噔了一下。要是老羅說對了呢?要是計寒梅確實不是無緣無故這麼做呢?
如果不是無緣無故,那又為什麼要瞞着老羅呢?
瞞着老羅,是覺得老羅不應該知道?還是覺得老羅不方便知道?
她手裏拿着水果刀轉着,一圈一圈的蘋果皮都快垂到地上了,可她絲毫都沒有察覺。心裏想着,什麼事是不能叫老羅知道的事?
許是心裏有鬼,她第一感覺就是,是不是自己暴露了?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暴露了還不自知?
一邊想着應該是,一邊又極力的否認這種想法。心沒來由的不安了起來。
羅恒生看她:「想什麼呢?蘋果被你削完了。」
張雪嬌這才恍然:「我在想,我是不是健忘。你說你咳嗽呢,不能吃寒涼的東西,我怎麼就給你削蘋果了?」說着,就起身,「等一下,我給你切成塊,在熱水裏泡一泡再吃。」
「一個大男人家,不至於的。」羅恒生笑着,看着忙碌的張雪嬌臉上多了幾分歉意,「嫁給我,受苦了。」
張雪嬌嗔了他一眼,扭臉再要跟他說話的時候,就見他盯着病房的門。轉臉她就明白了,「你是在等燕妮?」
「沒有!」羅恒生掩飾的笑了笑,往下躺了躺,「你先回去吧,工作也別耽誤。」
張雪嬌輕哼一聲:「孩子們還不知道呢!我去跟燕妮說一聲……」
羅恒生這次沒有說話,假寐着,不知道是真累了,還是因為有些不好意思。
張雪嬌出去,直接上了三樓,找李兆山。病人家屬找主治醫生,再正常不過的事。
辦公室里不是只有李兆山一個人,去其他地方說話,就又有些不合情理。於是兩人一邊說話,一邊手指在桌面上輕輕的,一下借着一下的點着。
李兆山:有急事?
張雪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經暴露了。
李兆山皺眉:為什麼有這種想法?
張雪嬌:老羅說計寒梅他們,不是不擇手段的人。他們斷不會用這樣的手段來達到某種目的。我也覺得,老羅其實一直是被孤立的,他們真想做什麼,老羅根本阻擋不了。壓根就犯不上用這樣的手段。除非,他們有別的目的,或是是老羅不方便參與。
李兆山的眉頭輕輕動了一下:那你……暫時不要動……
張雪嬌:請擺正你的位置!你是來協助我,不是來命令我的。現在,我提醒你,注意你的一言一行,不要跟加輝有過多的接觸。
李兆山愣了一下,然後微微點頭。
張雪嬌就帶笑起身:「那就麻煩李大夫了。只要能暫時制止咳嗽,叫人能睡一個安穩覺就好。」
「放心。」李兆山跟張雪嬌握手:「我一會子就下去看看羅主任。」
等張雪嬌走了,其他醫生就說:「這位羅主任的福氣真好。」
是說張雪嬌又年輕又漂亮,還對男人關懷備至,很是心疼的樣子。
李兆山笑笑沒說話,起身去了二樓病房。病床的男人咳嗽的面紅耳赤,擺手叫自己隨意,很是客氣的樣子。李兆山給檢查了一遍:「沒有大事,就是咱們醫院的藥也不全,這樣,我跑一趟市里,拿點藥,晚上保准叫您睡一個安穩覺。」
羅恒生還要客氣,可可是的他根本就沒有力氣跟別人客氣。
李兆山出了病房,跟醫院的其他人也是這麼說的,然後就收拾了東西,趕公交車,準備去市里。
林雨桐第一時間就收到消息,她跟苗家富商量:「想辦法把公交車攔一攔,爭取一點時間。」
得想辦法把黑狗送回去。
檢驗是不是出事了,最好的辦法就是去看看他們這一條線上的人是否完整了。
自己這邊支抓到一個,那把黑狗放回去,就算是堵上了這個漏洞。
李兆山等了十多分鐘,公交車就動了。半個小時一趟,說實話,還是比較方便的。他選了個正對着後門的座位,離後門近,而側着身子坐,又恰好能看到整個車廂的位子。
車子動了,上來個小伙子,帶着售票員才帶着的袖章,也不坐座位,就靠在他的坐位旁邊。
邊上就有人說:「許強,怎麼是你小子?你小子什麼時候改行當售票員了?」
李兆山不動聲色的看了這小伙子一眼,然後垂下眼瞼:臨時換人了嗎?
他的心不由的就提了起來。
許強大大咧咧的,嘿嘿直笑:「怎麼?不行啊!趕明我還當司機呢。」
有那知情的就說:「這小子看上人家姑娘了。這是替人家姑娘頂班呢吧!」
頂班在如今算是一個非常普遍的事,技術性強的工作,找同事頂班,像是這種基本是不要什麼技術手段的簡單工作,家裏人都能幫着頂班的,沒人查這個。
那邊李兆山放下心來,細細的觀察許強,然後心裏就有數了。這實在不是個有城府的人。
許強還是多看了李兆山兩人,過去還跟人家聊上了:「這上了車的,我都認識,就你一個……瞧着面生,是誰家的親戚?」
一位大娘就說:「這孩子,你就是個包打聽。那是李大夫,在職工醫院的……」
「醫院的?」許強一拍大腿:「是大城市來的老師對不對?醫院的人我認識九成九,你這不認識的,肯定是剛來的。我跟你說,你們醫院的小李,小杜,都跟我熟。」
「你快拉倒吧。」後面坐着的,還有拆台的:「你是追人家沒追上……把醫院都混熟了,人家也都嫁人了……」
把許強氣的擼袖子,一車廂里嘻嘻哈哈的,李兆山都不由的放鬆了起來。
正有說又笑呢,就見車邊上有自行車追過來。別說自行車追不上汽車,如今這路,又是公交車一站一停的,真說起來,還真未必就自行車快。更何況看這小伙子拼了命的追了。反正人家能騰出手來把公交車拍的拍拍的響。
正說笑的許強面色一變,催司機:「快點!快單,你倒是快點啊!一腳油門下去,就把這小子甩了。」
司機又不是二百五,那位騎在自行車上,手卻扒着車窗不撒手,跟車並行,一個不好,就卷到車軲轆下面去了。這要是出了事,算誰的?
一腳剎車,車停了下來。
那小伙子從自行車上跳下來,車子塞到車軲轆下面,得!車現在真沒法動了。
許強使勁拉住後門,喝止司機:「別開門。開車門可就鬧出人命了。」
外面那小伙子使勁的拍車門:「許強,你小子有種,你就別跑。」
司機就把前門打開,總要把自行車挪開,不行叫許強下車去,有矛盾你們自己解決,對吧。
結果他一下去,那下伙子上來了,不光是上來了,還把前門給關死了,把司機給關到了車底下。
他竄上來就給了許強一個老拳:「姓許的孫子噯!今兒看老子不把你的命根子給你斷了!」
許強連連招架:「誤會!誤會!都是誤會!我可沒碰你對象!真的!手指頭都沒碰過!」
「你他媽的還敢說沒碰?!」這小伙子氣急敗壞:「你他娘的沒碰她,她肚子怎麼大了?」
「啊?」許強面色一變:「這真不賴我!不是我說啊,兄弟,這種媳婦不要也罷。說真的,我真沒想過勾搭她,是她勾搭我的。我跟你說,我喜歡腰條細的,不喜歡那種大胸脯子大屁股的,我是挑媳婦,又不是挑牲口……」
這話說的好些人都跟着笑起來。
兩人一個使勁的撲,另一個使勁的躲,再加上司機在外面氣急敗壞的敲車窗門,整個就是一齣戲。
有那着急趕路的就上來勸架了,還問呢:「小伙子,你看着面生啊,哪個單位的?」
問的多了,這小伙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了。是啊!對象被人家弄大了肚子,還找不到正主,這事擱在誰身上都挺憋氣的。鬧騰了有半個來小說,連着過去了好幾輛小吉普了,人家小吉普都放緩車速,司機和裏面坐着的,看上一眼笑話,這才滿意的踩着油門離開了。
一切不正常的事,在李兆山眼裏都是危險。每一輛路過的車,每一個路過的人,他都仔細看過。這麼耽擱了半個多小時了,他不得不起身,過去假裝是在駕駛位上摸索,然後將車的前門後門都給打開了。
車門一開,靠近後門的許強從後門竄了出去,靠近前門的下伙子從前門下去,許強下車就拉起那小伙子的自行車騎上就跑,那小伙子媽了一句髒話,撒丫子就追:「騎我的女人,還騎我的自行車……」
車上又是轟然大笑。
司機都被這倆貨氣的沒脾氣,跟李兆山道了謝之後,趕緊就走。
車上的人還在談論剛才那事,這個說,八成就是許強那小子把人家對象的肚子搞大了。那個說,不會,這小子雖然愛個招花惹草的,但是從不干那太缺德的事。
很快的話題又說到另一個被戴了綠帽子的小伙子身上了,還別說,就是臉生,不像是在哪裏見過的。
這個說,可能是礦山那邊的,那邊的人多,也多不到這邊來,瞧着肯定面生。那個說,應該是。
話題就慢慢的偏了。
李兆山一路上的心都是提着的,一件一件的事兒太趕巧,人就不由的心裏覺得不安。
公交車走的不疾不徐,還是一站一站的停。他進了城,又是連着倒了三趟車,去了五家醫院,到了天晚了的時候,才坐車坐到黑狗住的地方附近,走着過去。整個人包的很嚴實。
遠遠的,看見黑狗在點屋檐下掛着的馬燈,他是在的。
然後李兆山又去了招待所,晚上就在那裏落腳。
這個招待所是衛生廳的,林雨桐趕過來問苗家富:「裏面有電話沒有?」
苗家富點頭:「有!」
等第二天,李兆山走了,林雨桐進去打聽,果然,李兆山是打過電話的。
林雨桐跟人家說:「就是一位李大夫昨晚打電話叫我過來的……」
「你是哪裏的?」招待所的服務員就黑着臉冷聲問了一句。
「郵局的啊!」林雨桐說的理所當然。
招待所的服務員不屑的瞥了林雨桐一眼:「人家是打電話去郵局,但是問的是訂報的事,根本就沒叫人來。我也不知道你是幹啥的,不過你也一大把年紀了,干點要臉的事吧。」
好像把林雨桐當成貼上來的女人了。
行吧!現在的服務員就這樣,進人家的門,受人家的氣,可別提什麼服務意識。
按說吧,為人民服務不該是一句空話,怎麼就不見執行呢?
林雨桐唯一確定的是,郵局了肯定有他們的人。
可沒有證據,憑啥跑到人家那裏指手畫腳的說有特務?
這事還得先盯着李兆山。他這一動,恰好說明,這兩人好似有些警覺了。
張雪嬌這天出了她家的大門,就見門口擺放着的一盆冬青稍微轉了一點位置,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心一下子就平靜起來了。
這個方向,叫平安向。
是在向自己傳遞一個信息:一切平安。
她的心雀躍了起來,手裏提着飯盒去了醫院,裏面是熬的雞湯,給老羅補養身體的。在醫院的走廊里碰到李兆山,她的臉上帶着笑,眼睛卻是冷的,問了一聲:「李大夫。」
李兆山點頭:「羅主任今兒咳嗽的好多了。」
說着話,就走的極近了。
擦肩而過的時候,李兆山小聲問:「可證實了什麼?」
張雪嬌的聲音輕輕的傳來:「平安。」
林雨桐也問苗家富:「昨晚李兆山從宿舍里離開過?」
苗家富搖頭:「並沒有!」
「張雪嬌有什麼異動,有人晚上在她家附近出現過沒有?」林雨桐又問。
苗家富搖頭:「也沒有!」
難道兩人就是面對面直接傳遞信息的。
出面的是李兆山,張雪嬌卻一直隱藏着,不跟任何人正面接觸。難道張雪嬌這個雪狐,才是領導。之前的感覺錯了嗎?李兆山真的只是個小角色嗎?
苗家富的建議:「先抓了雪狐,再說。」
林雨桐搖頭:「你真要驚動了這隻雪狐,只怕得到的就是屍首!別忘了,她有兒子。在證實她是雪狐之前,要是人死了,你就無法說她是特|務了……那她的兒子,就保全了。」
哪怕她沒死,她也不會開口的。咬死了不是,然後想辦法自殺。
這才是保全孩子的辦法。
這正是林雨桐有顧慮的地方。抓不住這條線,萬一其他線被這一刺激,提前動了,這才真是壞事了。
正在林雨桐一籌莫展的時候,廠里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開始有了一股子流言,說張雪嬌趁着羅主任住院的時候,在家偷男人。
林雨桐不知道這話是真是假。
是真有人比暗處的眼睛還仔細?還是純粹是造謠?
林雨桐問祁大嬸:「是不是真的,你們就瞎傳。」
「這還有假?」祁大嬸低聲道:「這是你不知道,之前有個男人,帶着口罩,具體長的啥模樣咱沒看清楚,但是他肯定跟張主任有點事……你知道老李家的小孫子鼻涕蟲吧?」
什麼跟什麼?
「哎呦!就是那個總掛着兩股子鼻涕的髒小子。」邊上的一個嬸子就說,「那小子別看髒兮兮的,可腦子靈性。長心眼着呢。」
祁大嬸就點頭,一臉的認同:「那小子說,昨兒晚上,他們幾個玩的晚了才回家。半道上,遇上個喝醉酒的,給了他一把糖,說要試試他的力氣。叫他搬石頭,搬磚塊,指着的東西只要能搬起來,就給他一毛錢。你猜怎麼着……羅主任家門口的大冬青盆子,只要挪動一點,就給他五毛……他把能搬動的搬動了,這男人過去檢查……叫孩子還真就賺了一塊多錢。那小子長心眼啊,就說,磚塊啥都是胡鬧指的,那冬青肯定特意指着的。因為那人沒檢查石塊,卻走了可遠從羅主任家門口路過了。你說……那男人是為啥?肯定是給張主任留個記號,知道叫留門……」
這可是真會瞎推測。
不過這裏面的信息也是可用的,至少知道他們是怎麼傳遞消息的。
如果唯一要確定的是,這個男人跟李兆山是同一個人嗎?
詳細的叫人問了那個鼻涕蟲,然後就是核查李兆山的時間了。
晚飯後的時間,李兆山正在給學生上課,不過巧合的是,他並不是全程都在。因為上的是實驗課,叫學生們上手縫合,都在實驗室。只有不愛說話的張加輝,別李兆山叫出去,據說是因為張加輝的一些基礎知識掌握的不好,單獨輔導去了。
那麼,李兆山是不是在給張加輝輔導,只有張加輝知道。
可想找張加輝說話,誰能貿然去。
這個孩子就基本沒怎麼張嘴說話過,猛地找他,這不是打草驚蛇嗎?
誰去呢?
羅燕妮去。
她風風火火的,過去就拉扯張加輝:「羅恒生住院了,你知道嗎?」
張加輝的眼睛暗沉沉的看向羅燕妮,然後甩開她的手。
羅燕妮就冷笑:「我不去看他,是因為我是親的!你不去看他,卻不行!你要搞清楚,你是繼子,是你媽帶到我家的拖油瓶。沒有他,你能有如今的日子?」
張加輝只固執的看着她,還是一言不發。
羅燕妮斜眼眼,撇着嘴:「果然是白眼狼。你整天在醫院,還得路過二樓,順腳的事就不進去看一眼,不是白眼狼是什麼?」
張加輝定定的看着羅燕妮,然後垂下眼瞼:「我知道你想打聽什麼?」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是!李兆山說他是我的親生父親……」
「怪不得要單獨給你輔導呢?」羅燕妮眼裏的震驚根本就掩不住,但還是藉機問了一句。
張加輝扭身:「沒有單獨輔導。他把我叫出來,我不想搭理他,就自己回宿舍了。」
「沒有單獨輔導?」林雨桐的眼睛裏亮光一閃,那這就對了。
看來之前的猜測沒有錯!
這個李兆山才是那條大魚。要不然,明顯很方便見到彼此傳遞消息的,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呢。除非,李兆山不想叫張雪嬌知道他是她的上級。
至於為什麼要這麼費心的隱藏,是上級偏偽裝成下級。並不是出於安全的考慮,而是……兩人之間的關係很特別。
李兆山竟然是張雪嬌孩子的父親!
那如果李兆山一直都是張雪嬌的上級,那麼這個李兆山可真是夠可以的。張雪嬌懷着他的孩子嫁人,然後死丈夫再嫁人,再離婚再嫁,如此反覆。還帶着一個孩子,執行他親自下令的任務。
張雪嬌作為一個孩子的母親,願意做這樣的事嗎?
她必須做下去的理由,根本就不是所謂的理想和信念,而是跟黑狗一樣。在子彈和金條的面前,不得不選擇金條。她怕那顆子彈,對準的是她的孩子。
如果她知道,這藏在背後驅使她的人,看着她痛苦掙扎而無動於衷的人,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想保護的孩子的親生父親,會如何呢?
這天晚上,林雨桐端着煮好的餃子,登了張雪嬌的門。
家裏只有張雪嬌一個人,門口的毯子上撒着一層灰,這一點瞞不過林雨桐的眼睛。
張雪嬌很驚訝:「你太客氣了。」
林雨桐將餃子遞過去:「知道你一個人懶的做飯,就給你送了點。」
張雪嬌聞了聞:「韭菜雞蛋餡的?」
「韭黃的。」林雨桐坐下,「趁熱,趕緊吃吧。」
張雪嬌就去拿筷子,跟林雨桐面對面的坐着,「你看着大冷天的,你還跑這一趟。」
林雨桐就笑:「不冷,我穿着羊皮襖。」
說着,就把衣服解開,屋裏有暖氣,穿着怪熱的。她一邊把衣服往椅背上搭,一邊道:「這是小羊羔皮的,早些年弄到的,如今都不好找了。聽說那地主老財家,都用狐狸皮,什麼紅狐狸,白狐狸,想來更暖和。」
張雪嬌抓着筷子的手就僵了一下:「那咱還真不知道,也沒見過。」
「你不是東北來的嗎?」林雨桐就笑:「東北老林子裏,沒狐狸?」
「我也沒在林場呆過。」張雪嬌抓着筷子的手沒動,只看着林雨桐。
林雨桐卻不說這個話題了,指着餃子就催她:「韭黃特別嫩,你趕緊嘗嘗。這玩意不用放別的調料,就一點鹽放進去就行,就可鮮了。放了味精和別的調料,反倒是把韭菜的味兒給遮住了。」
張雪嬌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說了一句好。
林雨桐就有點佩服張雪嬌的心理素質了。她笑道:「我來啊,是聽說了一件事,有些感慨罷了。」
張雪嬌嘴裏含着餃子,帶着笑意:「專程過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件叫你感慨的事?」
「正是呢!」林雨桐嘆了一聲:「有那麼一個傻姑娘,年輕的時候愛上過一個男人。那個男人呢?在那個年代,他是個一腔的熱血,為了理想,甘願拋頭顱灑熱血的年輕有為的男人。她愛上了他,為了能跟那個男人並肩戰鬥,她願意換上一身戎裝,跟他奔赴戰場。他們相愛,他們彼此心心相印,發誓這一輩子都要在一起。要同生共死!可是世事難料,女人懷孕了,男人卻不得不走向屬於的戰場。於是,兩人就這樣分開了!後來,時局變化,好似一眨眼的時間,時勢變了。女人原來是有機會離開的。男人在一線,女人應該在大後方的。她應該離開,叫男人沒有後顧之憂才對。可要走的時候,女人突然發現,她自己,也許就算不上是男人的親屬。或許是沒成親,或許是……男人另有妻室。不管是哪一種,女人被迫留下來了。她懷着孩子,不光是被留下來了,那個男人還將她的資料遞交了上去,她作為潛伏人員,不得不開始她的使命。她懷着曾經深愛過的男人的孩子,為了掩護身份,她嫁人了。其實嫁人了,丈夫還算不錯,雖然公婆不喜,但只要男人好,粗茶淡飯的日子也能過的下去。可是那一天,很可能就是最普通的一天。女人後背上背着孩子,手裏去忙着家務……一個不留心的時候,家裏多了兩樣東西,一樣是子彈,一樣是金條。子彈,是要人命的,金條,是要搏命的。為了活下來,女人開始搏命。她完成每一個上峰下達的任務,然後死男人,再嫁人,再死男人,如此的往復。孩子不理解,甚至是怨恨,可當媽的心疼如刀攪,卻無能為力。她想解釋,可解釋還不如不解釋。也許叫孩子遠着,叫孩子恨着,對孩子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保護。她不怨孩子,更談不上恨,但是他恨孩子的父親,恨孩子的父親也許就近在咫尺,卻從來沒有伸手幫過一把。孩子大了,女人嫁了五次了,那個男人出現了。他是幫着女人完成任務的嗎?」
說着,林雨桐深深的嘆了一聲:「傻女人啊!她以為的都是他願意叫她以為的。這個道理,那個傻女人不明白,想來張主任是明白的吧?」
打從林雨桐一開始說話,就閉起眼睛的張雪嬌刷的一下把眼睛睜開了:「……什麼意思?」
林雨桐只看她:「還想死嗎?」
張雪嬌盯着林雨桐的眼睛,面無表情,好半晌才道:「什麼時候知道的?」
這是問自己,是什麼時候知道她有問題的。
林雨桐笑了笑:「剛開始,我沒有懷疑你。」她不能把燕妮都露出來,這種事情,再怎么小心都不為過。
張雪嬌卻眯眼睛:「不對!問題只怕是出在了謝東升身上!」她輕笑一聲:「我以為,你們對於謝東升沒有好感。」
林雨桐不置可否:「你也不能太絕對。你擺在辦公桌上的文竹,花盆上的那一點紅漆點的朝向。等包裹時候不時的看手錶,還有你對待報紙的態度……你太這些年了,張主任。」
張雪嬌的手輕輕點在桌子上:「你跟蹤過我!」
不時問句,而是一個非常肯定的說法。
果然是個聰明的女人。
林雨桐這麼誇她,她卻自嘲的一笑:「可我卻沒發現你!」她上下打量林雨桐,「真是看不出來,你跟我……是同道中人。」
林雨桐擺手:「咱們倆的道卻一點也不同。」
「成王敗寇。」張雪嬌隨意的如是說。
「話也不能這麼說。」林雨桐身子探出去,湊近張雪嬌,聲音卻壓了下來:「我要是跟你易地而處,你知道我會怎麼做嗎?」
張雪嬌搖頭:「願聞其詳。」
「很簡單!」林雨桐坐直了身子:「我要保護自己,我要保護孩子,在明知道事不可為的情況下,不會去做誰的棋子。這個下棋的人,只能是我!有一個知道我存在的,我就殺一個!有兩個知道我身份的,我就殺一雙。直到殺完了知道我身份的人,那麼我跟我的孩子就安全了。多簡單的道理!你為什麼不敢呢?」
張雪嬌身子往後一仰,然後重新打量林雨桐,繼而大笑,拍着手前仰後合的笑,笑着笑着,眼淚卻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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