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69
不想依靠雙腿, 可不靠着兩條腿兒又能怎麼辦呢?
火車的運里明顯不夠。要是等着排隊,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去。
朝陽就問許強:「能想辦法做汽車也行啊!」
汽車肯定是滿負荷運轉的。
許強搖頭:「別管是火車還是汽車, 哪怕是上去了, 也不是啥舒服事。人擠人肯定能擠死人。上了車幾天幾夜的下不來,吃喝拉撒都得在車上, 我看,咱們還不如另想辦法。」
朝陽對這話倒也認同。他就問:「咱能不能出了城,看看有沒有拉貨的卡車, 咱們坐一段算一段, 別管啥車, 只要能坐的都行。」
好像這麼一說,是挺靠譜的。先去城外看看, 不行再回火車站等也是一樣的。
一行人又拍成一豎行,許強打着旗幟,雄赳赳氣昂昂的。
出城的隊伍一溜一串的,唱着歌,喊着口號,一路跟行軍一樣。還彼此較勁,看誰的歌聲宏亮,看誰的腳程快。
跟人家比起來, 自家這隊伍就有點渙散。一個個跟潰散的逃兵似的。
朝陽也走累了,他真走不動了。看一路路從他們身邊超過的隊伍目帶鄙夷, 他乾脆把半拉子身體的重量都放在自家班裏一個比較高壯的同學身上, 胳膊搭在對方的脖子上, 「……你扶着我,叫他們看看,咱們這一對是有傷員的。帶着傷員急行軍……慢點也是理所應當的……」
嗯!好像有點道理。
於是就相互換着攙扶這『傷員』,還有人接了朝陽的行李。
朝陽一句一個不好意思:「下一段……下一段咱們換着當傷員……」
然後不用等到下一段了。因為他們這種gm精神打動了不少人,有人住到把擋到的卡車讓給他們:「沒事,你們先走,到了地方看病要緊。可不敢在路上耽擱。」
幾個人竊喜,又覺得羞愧。
端陽不好意思啊,就把身上的乾糧這些全都送給人家:「路還長,要保持體力,糧食不能省,拿着,我們坐車不吃也行……」
然後把糧食都貢獻了出來。
卡車是拉煤的卡車,車廂里還有大半兜子煤。幾個人上去也不嫌棄髒,往煤上一躺,抓着車廂壁,聽着一路的哐哐噹噹的搖晃,就走了。
在車上,能看見一路或是三五人,或是十三五人,或是三五十人的隊伍沿着大路一直朝前行。
許強到底年紀大點,在司機停在一條河邊和車加水的時候湊過去跟人家攀談,又塞了半包煙過去。問人家在哪裏打尖,在哪裏住店,吃飯怎麼辦這樣的話。
司機看這小伙子就笑:「還打尖吃飯呢?」哪有那麼美的事?
累了車往邊上一停,就睡唄。至於吃的?隨身帶着乾糧呢。路過城鎮的時候,能拿糧票換點吃的。至於水,司機指了指河:「看見沒,一般會在城裏提上一桶子自來水。要是實在沒有,村裏的井水也行。半路上實在渴的受不了了,就只有河水……」
許強看着桶里渾濁的水,面色微微有些僵硬。
司機還說:「等水沉澱沉澱,就清了。」
那還是算了,寧願餓着渴着。
不過司機也沒白收了煙,至少人家見多識廣,給他們規劃了路線,告訴他們怎麼走,從那條路走,容易擋到車,從哪裏上,到哪裏下,中間路過哪裏哪裏,都給他們說清楚了。朝陽拿本本記下來。
到了他們該下的時候,司機提醒他們:「再就,就不順路了。你們從這裏進縣城……從東門出去,上了國道,那邊有拉肥料的車,一天到晚不斷,你們可以搭上往前再走幾十公里……」
到了縣城,這邊有接待站。一樣能安排食宿,因着有病號,所以安排的還不錯。
修整了一晚,繼續出發。
因為休息不好,雖然坐車也一路的顛簸,朝陽整個腳面都是腫着的。
一路走走停停,到家的時候,都已經是半個月以後了。
這天,天氣和暖,太陽照的人暖洋洋的。廠里這會子又亂着,也沒人去上班去。丹陽一個人在院子裏用荊條和塑料薄膜搭建暖棚,準備在院子是試着種暖棚蔬菜。驕陽在一邊幫着她姐遞東西。四爺坐在太陽的躺椅上閉目養神,林雨桐坐在一邊的小板凳上翻曬着白菜和紅薯。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四爺說話:「……端陽這婚事,有的磨了。若是宋家一切都好,端陽的顧慮好少點。如今嘛……那小子心思重,只怕心裏擔心宋璐將他當成趁人之危的人。」
要是宋家好好的,以林家的外孫,本身還姓林的身份,娶宋家的姑娘,其實不算是有多高攀。要說合適,倆孩子其實是挺合適的。宋璐的爺爺是了不起,宋璐的父母也不是大學的老師嗎?要論起來,自家差了嗎?不差的吧!不管是家事,還是倆孩子的性情人品,真是合適的。可如今宋家一出事,宋璐就跟落難的千金小姐似的。宋璐怕是以為端陽娶她,有同情的因子在裏面。偏端陽又覺得早不說晚不說,這個時候人家成了落架的鳳凰了你去說,這不是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嗎?
於是,就這麼着。
不遠不見的處着!
就是沒人去捅破這一層窗戶紙。
四爺就說:「這事……我打聽打聽宋家人的消息,不行的話,咱倆親自去一趟。」
這是要上門提親?
林雨桐愣了一下:「……行!」
這也是林家表達態度的一個方式。只要處理的好,說不上什麼風險不風險的。
那邊驕陽絮絮叨叨的跟丹陽說話:「……多種點西紅柿……我不愛吃西紅柿醬……想吃新鮮的……這明明就是黃瓜的種子……」
把丹陽聒噪的不行。
正都說話着呢,大門被哐當一腳給踢開了。然後一個逃荒的?進了院子,直接往地上一躺,四腳朝天,臉上和身上烏漆嘛黑的,頭髮一撮子一撮子的,油膩膩的質感沾着不知名的灰塵。
四爺和林雨桐蹭一下起來了,林雨桐剛要動,四爺一把給拉住摁着坐下,他自己也緩緩的坐下去。
丹陽和驕陽過去,丹陽滿手的泥不要動,她示意驕陽:「看看……」
驕陽蹲下身子,伸出右手的食指過去戳了戳,然後又一臉謙虛的看看被染黑的手指:「二哥?」
朝陽眼睛朝上翻着,「水!水!快給我水!」
驕陽翻白眼:「裝!裝!你再裝!」再狼狽,也不至於可憐到沒水喝。
說着話,門口有自行車聲傳來,端陽回來了。他急急的進來,他一邊撐車子,一邊看朝陽:「趕緊起來,躺着幹啥呢?等着領賞呢?還當自己是功臣着呢。叫你等我兩天你都等不及,一個人給我往出跑?看把你給能耐的!」屁大點的熊孩子,真以為外面就是天堂啊!他早年早就流浪夠了,不是非不得已,他是不愛出門了。像是朝陽這麼大的孩子,壓根就不明白什麼叫做『在家千日易,出門一時難』。
嘴上嫌棄的不行不行的,但看他那狼狽樣,心裏一下子就軟了。伸出手拉他:「起來,回家洗澡去。不餓啊!」
餓死了都!
朝陽拽着他大哥的手起來,這才低着腦袋:「爸媽,我回來了。」
洗了個澡,吃了半盆子紅燒肉伴麻煩,才又跟驕陽吹噓起自己的一路見聞了。
等被他爸叫到書房,他不吹了,神情也嚴肅了下來:「……爸,我不該出去。我錯了!」
其實也沒什麼錯不錯的,孩子可不就是這麼長大的。
他長在這個年代,就要認識這個年代,學會在這個年代生存。
所以對孩子,該放手的時候還是要放手的。
出去了一圈,朝陽沉澱下來了,真就不出去了。什麼活動都不參加,對外的說法就是出去了一趟回來病了,一直沒好。
然後政壇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大部分時間在自己的房間看書畫圖,太陽好的時候也在露台上坐着曬會子太陽。不過到了晚上,會出去長跑。每天十公里,不管颳風還是下雪,都不許終止。幾個孩子都保持着晚上鍛煉的生活習慣。
幾個孩子在家,所以,吃完晚飯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後,全家出門。也不往遠了跑,就是沿着家屬去的路,來回的轉圈的跑。在自己廠區內部,相對來說,比較安全。
而且如今清閒啊!運動場上,到了晚上人還不少,打籃球的,打乒乓球的,借着昏暗不明的路燈,依舊玩的起勁。
這些人都是不願意跟着摻和的人,開會啊,思想進步啊,積極分子之類的,跟他們都沒關係。這麼多人在一塊呢,說話的少,要打球就打球,也只說打球的事。反正彼此默契,不說別的話題,就怕說錯了話。
如今這情況,誰敢信誰。
驕陽也不去廣播站了,因為那些故事之類的東西都沒有孩子聽了。那些領導都收到了波及,孩子也算是個孩子,那得叫gm小將。
如今學校也停課了,驕陽都不知道自己將來該怎麼辦?該幹什麼呢?
晚上睡下了,她自己抱着枕頭找大姐去了,懶着鑽到她大姐的被窩:「……我不上學,就不能像是大姐一樣考大學……現在也沒大學叫我考了……還沒上中學,想考廠里的技校,也不夠資格……我能幹啥呢?」因為不跟着鬧gm ,因為家庭出身,如今連個玩伴都沒有了。
丹陽摸了摸妹妹的頭:還別說,真是個小倒霉蛋。
她就說:「要不,你明兒跟我去試驗站。」
驕陽搖頭:「不去,那裏有什麼好的。」
姐妹倆正說話呢,就聽到外面若有若無的傳來呼喊聲。兩人打了一個激靈,迅速的起身:「這又是pd誰呢?」
衣服還沒穿好呢,就聽到樓上有人下來了。
驕陽披着棉襖出來:「怎麼了?」
朝陽的腳下不停,「技校那邊像是着火了。」
啊?
果然,濃煙滾滾,火勢極大。一家人急着出門,跟許多人家一樣,各自拿着盆啊桐的,急着去救火。廠里就有人工湖,水是僅有的。趙平又喊着人去拿抽水泵,先滅火再說。
可是到了跟前了,火卻救不成了。
不管是火救不成了,局勢還有點不對。
兩方各持扁擔等物,相互對峙。火光的襯托下,林雨桐看清楚了,被簇擁在人群中間,手裏拿着錘子的,是韓秋菊。這個去了三線,幾乎是已經被人遺忘了的人。
而這邊對峙的,是徐強鐵蛋這些。看得出來,這幾個是急匆匆而來的,他們身後跟着的,多是本廠的子弟。他們是要去救火的。
可韓秋菊這些人,卻是阻攔的。
再近兩步,可以聽見韓秋菊高昂的聲音:「……高考都取消了,憑什麼他們技校還要考試。憑什麼能進去技校就讀的都是工廠的子弟,而我們的更多的階級兄弟,卻被拒之門外……」說着,她就揮舞着手臂,「打倒當|權派……打倒牛|鬼蛇|神……」
然後她的身後,是手裏拿着鋤頭拿着鐵鍬拿着錘子的人。
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但這些人來勢洶洶,技校的這一把火,只怕就是他們燒起來了。
不管點了火,還暴力阻止大家救火。
別忘了,技校邊上就是家屬區,過了家屬區就是工廠。家屬區的房子一排又一排的挨着,今晚上又北風呼嘯,這火勢再不控制,只怕就控制不住了。家屬區燒了就燒了,只要人員沒有傷亡,可是廠子經不起一點損傷。裏面的很多設備,那是見火就爆炸的。真要爆炸了,其威力足以將整個廠子變為廢墟。
事態急需控制,連基本的談判時間都沒有。
怎麼辦?
趙平跟四爺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看向了苗家富。
苗家富微微點頭,朝身後不知道誰家的露台上看了一眼。上面已經佈置上人手了。如果真不聽勸,流血衝突是少不了的。
這邊正在做準備,而計寒梅已經沖了過去:「都住手!都住手!韓秋菊,帶上你的人馬上讓開,火勢不能蔓延。水火無情的道理你該明白。這燒的不止是學校,還有家屬區,更有後面的的廠子,廠子是煉鋼的高爐設備,這東西一旦爆炸,誰也活不了……」
話沒說完,林雨桐就看見韓秋菊手裏的鋤頭掄了起來,朝着計寒梅的身上砸了過去。
林雨桐幾乎是撲了過去,可還是晚了,鋤頭砍在了計寒梅的脖子上,血瞬間就四濺開來。苗家富再不猶豫,拿着喇叭大喊了一聲:「中原重工的,全體都有,臥倒!」
呼啦啦的倒下一片,然後上面驟然響起槍聲,槍是對着天空鳴放的,目的就是為了嚇退這些人。
韓秋菊先是抱着頭蹲下,見槍並不是對着他們的方向放的,馬上站了起來:「不要怕,他們不敢朝咱們開槍,他們不敢做扼殺gm的劊子手!」
不知死活,林雨桐一手按住計寒梅身上的傷口給她止血,一邊壓着她的頭低低的爬下,口裏喊着,「不想死的,都爬下!」
話才落下,槍聲響了。
保衛處的人槍法不錯,他們不要人的命,瞄準的地方全都不是要害。但這也不是絕對的,哪怕傷的不是要害,也不能保證就一定能活。
韓秋菊的肩膀被打了一槍,她幾乎是不可置信的仰頭朝這邊看。
第一輪槍響之後,倒下一批。剩下的人扔下手裏的東西就逃了。
四爺他們指揮着救火,林雨桐帶着人,將傷員,不管是哪一方的,先往醫院送再說。
職工醫院沒有太好的外科大夫,端陽跑去叫了宋璐。
宋璐當然先顧着計寒梅。
計寒梅被這一鋤頭砍下去,傷在了後面的脖頸。因着林雨桐暗地裏做了前期大部分工作,這傷養上一年半載,倒也沒有什麼大事。可要是林雨桐的手腳慢上三五分鐘,她今兒非把命搭進去不可。
這邊重傷的就計寒梅一個,還有幾個年輕人收了輕傷,過來處理了傷口之後,就急着救火去了。而另外還有十八個受了槍傷的,是對方的人。
人到了這個時候,知道害怕了。
他們都是跟着韓秋菊鬧起來的臨時工,是三線工地上跟來的。
如今坐車又不要錢,他們就拿着他們的武器,來革命來了。他們是臨時工,他們想成為正式工。那時候覺得韓秋菊說的真對,憑啥工人的子弟就還是工人呢?這就是當|權派的的做派。
可他們沒想到,gm真的事要流血的。
如今躺在這裏想想,自己不是腦子有問題嗎?跑過來燒人家的學校,差點將活蔓延到住着幾萬人口的家屬區,後面更有軍|工大廠。
怎麼那時候就一根筋的做了這事了呢?
後悔嗎?
悔死了都!
這是人家的職工醫院,那個女領導一直在安排,叫醫生趕緊給他們處理傷口。可職工醫院,誰能想到會有如此大面積的槍傷患者,藥品不足,能做手術的醫生不足。耽擱來耽擱去,等那邊的火被撲滅了,這邊的手術還沒做呢。
好容易做手術了,人家醫生又說沒麻藥。
沒麻藥就沒麻藥吧,醫生的心情也不好。人家媳婦懷孕五個月了,被大火驚的跑出去,又見那陣仗,受了驚嚇,昨晚上小產了,大出血差點一屍兩命。
聽說人家廠里還踩傷了好幾個三五歲大小的孩子。
作孽啊!別說只是不給麻藥,就是拿刀剁了自己,都是應該的。
給所有人都處理完了,才想起韓秋菊。韓秋菊的手術是宋璐給做的。而宋璐又是除了林雨桐之外最清楚計寒梅傷情的人。計寒梅,說起來,她叫一聲計奶奶也是使得的。這麼一個女人,不管她是不是一個合格的妻子,稱職的母親,但她卻是一個了不起的戰士。她沒死在戰場上,卻差點死在這麼一個人手裏。
她手裏握着手術刀,然後笑了。一臉的和善的將韓秋菊肩膀上的傷口拉開,看她疼的暈過去醒過來,然後,只將化膿的腐肉剔除了,子彈卻沒拿出來,她說:「……糟了,這子彈卡在骨頭裏了,暫時取不出來了……」
韓秋菊睜大了眼睛:「不可能的……取出來……求你……」
宋璐帶着口罩,眼睛清冷冷的對她搖頭:「要想取出來,就得鋸開骨頭……這個手術太大,這麼着,我先給你處理完……如今職工醫院的條件做不了這樣的手術……我建議你市裏的軍醫院,那裏的軍醫大夫一定有辦法。」
韓秋菊的疼的豆大的汗滴從頭上往下落,「去軍醫院?」
對!去軍醫院!
軍醫院要是知道你差點要了計寒梅的命,你猜那些大夫會怎麼給你治療呢?
軍醫嘛!有時候跟屠夫這差不多。戰爭年代,為了最大限度的救命,胳膊腿說鋸了也就鋸了。她傷在肩頭的膀子上,不想要這條膀子就儘管去。
她這麼想着,慢條斯理的將傷口又給縫合上,然後包紮,就算是完事。
出了門,她靠着牆往下滑,一直到坐到冰冷的地面上,這口氣才算是緩過來。
端陽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問了一聲:「怎麼了?」
宋璐扭臉看他,然後伸出自己的手:「我做了一件……違背了誓言的事……」
端陽側臉看了看一邊的手術室,就猜到了幾分:「違背了誓言沒關係,只有沒有違背良心……」
宋璐看他:「不覺得我心狠手辣?」她聳聳肩膀,「……要是運氣不好,可能會喪命……要是運氣好,她……得落下個一輩子的殘疾……」
端陽嘆了一聲:「……火場清理乾淨了……從火場裏清理出八具屍體……他們還都年輕,還是孩子……他們是看見火起的時候進去的……裏面有一套進口的實驗設備……他們是想把設備搶救出來,可是……誰也沒看見他們進去……救火的時候又給耽誤了……八條鮮活年輕的生命……葬身火海……」
宋璐愣住了:「真的?」
端陽點頭:「真的!」他的鼻子一酸,眼淚險些下來。
宋璐咬牙切齒,「我剛才還是太仁慈了!」
這段時間,宋璐特別忙。總是強調,要文d,不要武d。可該武d的照樣沒停歇。晚上的時候,時不時的還能聽到遠處的qiangpao聲。
這個冬天,林雨桐和四爺將孩子們拘在家裏,哪裏也不許去。
就是丹陽也不一樣,反正冬天試驗站那邊也沒啥事,乾脆就不用去了。最好連家門都別出了。外面太亂了!
這次中原重工的一場火,由外面的人點起來,可卻把一廠的人給燒明白了。大部分人,慢慢的回到了車間。雖然也不一定是工作吧,但至少人在。
家裏的大人開始狠狠的約束自家的孩子了,不許出去胡鬧。敢出去,行!劃清界限就劃清界限,走了就永遠都不要回家。
孩子到底是孩子,沒處去了,還是回想着回家。
等看到有親近的人,熟悉的人,認識的人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們開始慢慢的學會思考了,會想着,真要這麼做嗎?他們就真是壞人嗎?
所以,當這場gm開始在農村推廣而且越演越烈的時候,中原重工卻空前和諧起來了。
因為計寒梅的遭遇,齊思賢也不再激進了,該蓋組織學習的時候還是會組織學習。不光是職工學習,廠領導也學習。學習就學習吧,只要不是鬧事,怎麼都行。
然後人家開展一系列的活動,比如:憶苦思甜大會。
大廣場上召開大會嘛,人山人海的。到處張貼懸掛着標語: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
這憶苦思甜大會,分為兩個部分。
先憶苦,主要的活動就是吃憶苦飯。
食堂也是詳盡辦法了,弄的什麼勞什子麥麩、豆腐渣、紅薯藤、葉菜根,亂七八糟的往一塊一熬,一人一碗,吃吧。
碗是自己從家裏拿的。有那愛佔便宜的,拿着大號的碗。林雨桐給幾個孩子拿的都是小號的,她自己和四爺,都用的是中號的。不大不小,反正叫人看着不覺得很小就是了。
苗大嫂給領導這邊打飯,比較個面子,每個人都是半碗多點的樣子。
飯端到嘴邊,那個味兒啊!林雨桐真是佩服食堂,怎麼就能做出這麼這個味兒的。只聞着就叫人想吐。
可再想吐,也得面無表情的吃下去。
有那止不住想吐的,是鐵定要被拉上來批評的。但是那種吃了一碗不夠,再吃第二碗第三碗的,這屬於積極分子,要被表揚的。
今兒就有一位跟鐵塔似的漢子,足足吃了八碗。把齊思賢給高興的,這就典型啊!
他站在前面,拉着鐵塔不叫走:「……這叫什麼?這叫不忘本!這叫階|級感情深!」然後將話筒遞給鐵塔,叫他發言:「說說,說說你的所思所想。」
鐵塔漢子是個憨厚的人,被這麼多人看着,從臉到脖子都紅透了。他吭吭哧哧的,「……這個憶苦飯……就是好!」
說了這一句,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呢。
齊思賢帶頭鼓掌,人家說憶苦飯好呢。這還不足以做典型嗎?他帶頭叫了一聲『好』!然後手拍的啪啪響。
鐵塔漢子收到了鼓舞,就嘿嘿的笑,「憶苦飯是真的好!我們家的飯,平常都沒有這個飯好。你們看看……是不是真的很好!我們家的飯,能照見人影,你們看看這飯,多粘稠啊!今兒能吃上憶苦飯,還吃了這麼多……」說着,就抹起眼淚,「要是一輩子都吃憶苦飯,該多好!」
眾人的手都搭在一起了,心說領導拍手就拍手吧。可這怎麼拍手?聽着怎麼這麼不是味兒呢。
齊思賢上去,將鐵塔漢子轟下去。有幾分氣惱,有幾分尷尬,「我們……我們抓緊時間,進行下一項……」
生硬的給終止了。
林雨桐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只偷偷的給四爺塞了一個薄荷糖。
下來這一項,是請來周圍村裏的老鄉,回憶過去的苦,說說現在的甜。
老人家拿着旱煙袋,就說了:「……舊社會把人餓的,都沒有那三年餓的狠啊……」
這話一出,完了!
下面哄的一下給笑開了。本來挺嚴肅的會議,徹底開不下去了。
老人家看下面的反應,以為自己說的好呢。還在那絮叨:「當年給地主家幹活,人家東家好啊!一天能吃兩白面饅頭不說,逢年過節的,還給發點兩斤肉幾斤面幾尺的大青布……」
話沒說完呢,齊思賢鐵青着臉把人給哄下去了。下面笑的更歡了!
鬧鬧哄哄的,一天一天的就這麼往過劃拉。
眼看要過年了,孩子們啥樣的衣服都不稀罕,就稀罕軍裝。朝陽還專門給他二舅打電話,要舊軍裝穿。
他二舅怎麼可能給他舊的?嶄新的軍裝寄來一大包。
端陽的年紀個頭穿軍裝正合適,丹陽也能撐得起來了。就是朝陽,稍微有點弱。個頭倒是不小了,一米七三了,十幾歲的人,這個子已經不算是小了。可到底是瘦了一些,穿上軍裝感覺在身上打晃。就這也美的不行,穿着軍裝在鏡子前嘚瑟。
軍裝穿上,然後胸前別上剛發行的像章,兜里揣上紅包書,很有些樣子。
過年了,要準備年貨嗎?
沒人為年貨忙碌,一門心思的,都在練舞呢。
尤其是這些年輕人,省里這不是組織□□嗎?各個單位都得出人。
這隊伍要好看,邊走邊跳,這提前就得訓練了。廠里的宣傳隊把丹陽和朝陽都給借走了,去跳忠字舞去了。
等到了日子,大喇叭放着歌曲。成千上萬的人在大路上,和着曲子跳舞。
敬愛的m主席……我們有多少知心的話兒要對您講——雙手按着自己胸部。
我們有多少熱情的歌兒要對您唱——兩手放到腮幫,仰頭望,手指呈放射狀地一閃一閃的。
千萬顆一顆紅心——兩手的拇指和食指合併,畫成一個心的形狀比在胸前。
要獻給您——單腿的腳尖跳躍着,另一條腿不斷後踢,雙手把那一個心形向右上方一下、一下地送上去。
年輕的姑娘小伙子,綠色軍裝,紅色的袖章,身上一側背着水壺,水壺上掛着洋瓷杯子和毛巾,一側是帆布包。有的手裏還拿着紅綢子或是h寶書。
這一路邊走邊跳,臉上帶帶着熱情洋溢的表情,說實話,這看着真叫人覺得很有力量和氣勢。
可這一回來,兩孩子就喊着:「累慘了!真累慘了!」就那四個動作蹦躂了一整天,能不累嗎?
眼看過年了,原以為這一年就這麼平穩的過去了。
去不想,都臘月二十八了,蘇瑾被下放了。下放到了這邊的農場,曉星帶着孩子乾脆跟來了。
林雨桐嚇了一跳:「怎麼會呢?」
曉星捂住嘴:「蘇瑾他……他要跟我離婚!」
啊?
「為什麼啊?」這兩口子一路走來也不容易。自從蘇瑾跟曉星結了婚,起起落落的,經歷過多少事了都!有什麼風浪是過不去的,要離婚。這中間不是還有范雲清嗎?
「就是因為我媽!」曉星一臉的惱怒,「我媽幹什麼不好,非要干那個……zaofan的司令頭子。蘇瑾他……接受不了這個……是他主動要求下放的……」
說的多了,林雨桐才明白了。蘇瑾上任後,在博物館上班的一個懂古玩的老專家,為了護着文|物,被打了,今兒引發了心臟病,人去了。這事蘇瑾算在了范雲清身上,心裏過不去這個坎。他作為范雲清的女婿沒受波及,可良心上過不去。說要跟曉星離婚,然後就自請要勞|改。曉星是追着他來的,也沒法去農場。
怎麼辦呢?
林家以前的宅子,翻修過的,如今就在宋璐住的那個院子的隔壁。
林雨桐沒辦法,只能先把人安置在那裏。她看着也都成了大孩子的援華愛華和建華,心想:這蘇瑾還是太書生意氣。他倒是乾脆的去了農場了,可幾個孩子以後怎麼辦?這成分怎麼算呢?
她就說曉星:「這事,你還得跟你媽去說說,不管怎麼樣,得為孩子多想想。」
而曉星去找范雲清的時候,范雲清的身份已經不一樣了。她如今是省g委會的主任,響噹噹的一把手!
曉星拉着臉把事說了,范雲清可真氣的不輕。看着閨女的臉上也有皺紋了,頭上也生了白髮了,就更惱怒了,「當初他蘇瑾是怎麼說的?結婚的時候……」
「媽!」曉星咬牙,「蘇瑾這些年做的怎麼樣,您心裏沒數嗎?不管是對我還是對孩子,哪怕是對抗……對吳榮吳耀,他哪裏做的不夠了?他就是那樣的性子!他要不是那樣的性子,也不會這麼多年了,對我不離不棄。您這時候,怎麼還挑揀他的不對!」
范雲清抿嘴,好半天才說:「行!是我的不對!是我這個當媽的不對!可是曉星啊,你們都不是孩子了。你就是護着他,我也要說,他太意氣用事了。你看看你姐夫……他的問題不比誰大!可他把廠長的椅子坐的穩穩的。他那樣的,九成九都打倒了。可是你看……」
她從辦公桌上抽出一份文件來遞過去:「就這,還有人建議他做他們廠的g會主任。qiangbanduoquan啊!誰能搶了他的班,奪了他的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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