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21
「你說她咋想的?」怎麼能那麼輕易的跟男人干那事?常秋雲壓根就想不通, 還問林百川:「她是不是有啥苦衷?別不是自願的吧?」瞬間腦補出很多場大戲, 「……要不然這倆陌生人……」怎麼就滾到炕上鑽到一個被窩去的?
林百川搖頭:「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再說了,他倆可不是陌生人。」
啊?
之前認識的?
林百川嘆氣,而後又揉了揉額頭:「都是老部隊的人了。洪剛他要是一直順順利利的, 級別比我和老鍾要高……更不可能離開一線部隊幹了後勤。」
啥意思啊?
林百川像是回憶久遠的事:「當年洪剛受傷, 在後方部隊養傷治療。據說是他喜歡上一醫護人員, 可那位女同志是已婚有丈夫的。這種事, 本來也沒什麼。可在整|風的時候被人給揭出來了, 說他的思想腐化, 生活作風有問題, 糾纏已婚女同志……還有啥我也記不准了, 大致就這些。當時對他的處分可不算輕, 降職就不說了,還給從一線部隊直接調去了軍械修理廠。要不是有這些黑底子, 一一五的一把手也輪不到老趙幹了。」
常秋雲似乎是明白了什麼:「小范她以前是戰地護士吧?」好像聽說她跟着百川上過戰場,還說怕百川受傷好隨時能救治。那她曾經必然是這樣一個身份。如今按照百川說的這些, 不難猜測他的意思, 「……你是想說洪剛當年喜歡的女人是她。」
洪剛在整|風運動的時候, 被隔離審查,交代問題的材料上並沒有提這個女人是誰。當年很多人都挺欽佩他的。覺得這還算是是個男人,沒把人家給拉下水。
所以都知道洪剛有過這樣一段過去, 但是不是范雲清, 那就不知道了。之前從來沒有往這一方面想過。
當年那個舉報洪剛的人應該是知道內情的, 但是舉報人到底是誰, 他是否現在還活着,都不得而知,就更不可能查證了。
再說了,過往如何,就是查證清楚了,也沒有追究的意義。不過按照推測,應該當年確實是有過一段的。要不然解釋不通啊!就算范雲清和洪剛這兩人是老戰友,可這一男一女也不能說一見了面就喝酒的。但如果兩人有更深層次的關係……那又不一樣了。違和的地方,似乎也解釋的通了。
聽林百川這麼說,常秋雲就冷哼:「可那時候人家老婆才死了幾天!?」這麼迫不及待嗎?
這事不是這麼論的。要照着這個邏輯再往前翻騰,他洪剛喜歡上別的女人的時候,家裏還有老婆孩子呢。要這麼一直追下去,就更不道德了。
所以,想着有的沒的一點意義也沒有。事實就是兩人已經這樣那樣過了,鼓搗出孩子了。
林百川如今想的是怎麼跟曉星說。可當爹的怎麼開的了口。
可不管怎麼難開口,林百川還得硬着頭皮去。
白天都挺忙的,也知道外語的課程是不能耽擱的,就選了個晚上,吃完飯以後了去了。
蘇瑾驚訝林百川怎麼先到這邊來了。按照一般的程序,老丈人是直奔丹陽,看了孩子之後,要回去了,路過他們門口的時候,問他們兩句,日常關心一下就過去了。可今兒像是直奔自家的,他愣神之後,就趕緊的笑臉相迎:「爸,快進來坐。」
林百川沒進去:「叫曉星出來,陪去出去走走。」
那這是有事了?
林曉星『嗯嗯』着從屋裏出來,「怎麼了?怪冷的,有什麼話屋裏說唄。」
「出來吧。吃完飯遛遛對身體好。」他這麼說。
林曉星拿了大衣,給蘇瑾使了個眼色,她也不知道這是啥意思。沒事幹了跑來叫自己遛食嗎?
才是正月的初五,冬天還沒過去。尤其是晚上,小風吹着,滋味可真不怎麼美妙。
「爸!」林曉星停下腳步,縮了縮脖子:「有什麼話你就直說。是不是我又哪裏做錯了?」
林百川搖頭:「不是……我就是想跟你說,我跟你媽做父母都做的怪失敗的。尤其是我這當爸的。別看你哥你姐不像是你那麼桀驁,也不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但這主要是你奶在呢。打小,你奶就在他們耳邊說我的好話了。但其實呢,我自己這個爹當的好不好,我心裏也有數。不過他們好在,有親娘在。而你呢?是親媽不在身邊。」說着這麼多亂七八糟的像是找不到邏輯,都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沉默了片刻之後,他才道:「我就想說啊,你要是心裏還有怨氣,衝着爸來。不管是當年也罷,如今也罷,主要的錯都在我身上。你媽這些年,跟着我也不容易……可我們倆之間的事有點複雜,不是當事人還真就明白不了。要是硬過下去,有些事擱在心裏它犯噁心,所以我們離了。這事上我們對你有虧欠。我跟你媽呢,是夫妻緣分淺嘛!我把你媽拖累成如今這樣,離了婚,孤苦伶仃一個人……想起來,心裏也怪不落忍的。就尋思着,她也才三十多嘛,要是將來能活八十多歲,那還有五十年呢,人這一輩子只能說是才剛剛開始。你成家了,范家她也回不去,影響不好。只剩下一個人……我就說,該找個了。找個合適的對象,成個家。」他說着,也不敢去看孩子的表情,就繼續往下:「可找個什麼對象呢?我跟你趙叔不是關係好嗎?跟你們廠的副廠長洪剛……也是一個部隊出來的老戰友了……」
林曉星就明白了:「所以,你們就撮合我媽跟洪剛。可他才死了老婆!這事你們不膈應啊!」
「膈應啥嘛。」林百川艱澀的道:「我們見過的死人比活人多。過的日子也是有今天沒明天的,活着的時候且珍惜每一天吧……雖然說有點太快……但……」
「但是什麼啊?」林曉星咬牙:「你們也不怕人家死了的老婆走的不安寧……」
「什麼安寧不安寧的?」林百川就道:「我們都是堅定的唯物主義,不信那一套……不過你媽考慮你的情緒,說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說到底,你媽還是把你看的更重一些。又怕你在廠里不好做人。我就說了,我說實在不行咱就換個工作。」他說着,就停下來問了一句,「要不然,給你們換個工作?爸這張老臉還好使着呢。蘇瑾不是發表過文章嗎?省級的報社不行,但市級的還是行的。你呢?找個學校,教教書。也挺好的。」
林曉星跺腳:「你們別強迫我媽,我明兒問問我媽的意思,咱們再說。」說着,轉身跑回去了。
可這一晚上都沒睡着,第二天請了一早上的事假,然後跑了。
蘇瑾只知道曉星的情緒不對,問又問不出來,今兒又直接跑了,就更懸心了,問林雨桐:「姐,你知道爸昨晚上找曉星的事吧。」
今兒一早,常秋雲過來送羊奶,就跟老太太和林雨桐把事情大致說了。林百川找曉星,說的就是范雲清再婚的事。
這事怎麼跟蘇瑾說?
說:你丈母娘要改嫁了!改嫁的還是副廠長。放心,你們以後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這得多難聽!
人家背後還不定怎麼講究呢?
她就說:「沒事,昨晚不是也沒鬧嗎?」
那倒也是。
林曉星把范雲清從辦公室叫出來,兩人去了范雲清的宿舍。林曉星先問:「您真決定了?」
范雲清拉着閨女的手:「你爸都跟你說了?」
說了。
林曉星點頭:「……還想給我和蘇瑾換個工作……」
范雲清眼睛一亮:「你爸說的對!要是能換個工作,就先換個工作吧。我跟你們洪廠長,其實也是老戰友了。我們認識十多年了。但別人不知道啊,還以為我們是在他老婆剛死之後就好上的。這傳出去,我是不在乎這些……但你……你在廠里,只怕會受一些閒言碎語。」她嘆一口氣,「我是沒想到你就這麼輕易的給答應了。之前還不好意思跟你說,又專門找你爸,叫他跟你說。其實,我該親自跟你說才對。之前你跟我說,叫我找個人,重新組建家庭,找自己的幸福。我還當你當時是心血來潮……沒想到我閨女知道疼媽,說的都是真心話……」
林曉星卻聽的有些糊塗:什麼叫『好上了』?不是爸爸給介紹的嗎?什麼叫做『專門找你爸』?不是自家媽對婚事有猶豫,爸爸才來做自己的工作的嗎?
她勉強的笑了一下,打斷對方的話,試探着問了一句:「你……跟我們洪廠長……什麼時候好上的?」
范雲清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笑:「不是說了嗎?我跟你們洪廠長是老戰友,我們認識都十四五年了吧。那時候,他受傷了,在後方醫院裏,我負責照顧他。後來他對我產生了好感,還給我寫過情書。每天一封……這事,也沒幾個人知道。那時候他也不知道我已經嫁給你爸了。我明確的跟他說,我結婚了……他非不信,以為我找藉口拒絕他呢?還是堅持給我寫情書。我當是都不敢聲張,你爸又在一線戰場,這事就跟醫院的一位大姐說了。後來那位大姐就把我調離開了……再後來,聽說,當年他因為這事從一線部隊去了後方……到底都沒拉扯出我來……這麼多年了,我覺得見他挺不好意思的。之前為你調動工作的事,找過一次你們趙廠長,意外的碰上了他。他看我那眼神……我就知道,他其實沒忘了我,心裏一直還是有我的……可是,都是有家室的人了……我知道了他有家,他也知道我是真的嫁人了……能說什麼呢?他只問我這些年過的好不好……聽說我離婚了,他倒是給我送過幾回東西,我都沒收。這不是上次被審查……那麼快放出來,也是他偷着找了他的老戰友了。這個我當時並不知道。直到去年入了冬了,他老婆死了。我才聽他戰友的老婆提了一句,說你這人不講究,人家幫了你那麼大的忙,可你呢?人家老婆的葬禮你都不去!我這才知道的!以前為了你表姐的工作,我都不好意思找他。可見他肯這麼幫我,我心說,就去謝謝人家。要是時機合適,順便提一下你表姐工作的事。」她隱晦的摸了摸肚子,更不好意思了:「……那天我是晚上去的,也沒空手,拿了茅台……他呢?剛死了老婆,情緒不好。就說,老戰友了,一起喝一杯。酒一喝下去,這就不免說起了當年寫情書的事……」
他說:「……我跟我老婆是包辦的婚姻,不光是包辦,她還是童養媳……是沒有感情基礎的……後來,革|命了,上了戰場了,受傷了,以為要死了,可睜開眼就看見你。那時候真當是天使……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都忘不了那一眼……連你鼻子上出了個紅痘痘的位置我都記得……」他伸出手,點在了她的鼻翼上。
手指帶着薄繭,如同是火星子點燃了乾柴,渾身都燙了起來。
范雲清收斂心神,這些事卻是不能對孩子開口說的。
她就是想告訴孩子,她不是隨便的就決定結婚了,能結婚,是因為兩人有一定的感情基礎。
他也說的對,兩邊的孩子都已經成家立業了,革|命也勝利了。怎麼就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林曉星看着她:「所以……你們是舊情復燃了?」
什麼舊情不舊情的?那時候自己對他談不上感情。不過是如今又遇上了,想起年輕時候的事而已。
她沒解釋,只道:「媽媽希望你……能祝福媽媽。正月十六的婚禮,媽媽希望你能去參加。」
林曉星腦子裏一團漿糊,聽她說起那些過往好像走到如今是順理成章的事,可為什麼心裏這麼彆扭,這麼噁心呢。
她起身:「……我知道了……」除了知道,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然後往外走,「我得回去上課,最近的課程很緊張。」
游遊蕩盪的回去,連大聲哭都不敢,蒙頭擱在被子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蘇瑾一進門,看見她這樣就嚇了一跳,把門關嚴實了才低聲問:「這是怎麼了?」
林曉星趴在蘇瑾的身上就哭,把事情說了之後又道:「……她要是那麼理直氣壯,為什麼不來直接跟我說……叫爸來說就算了……可她沒想到,爸把所有的責任都往他身上攬,說是他促成這婚事的……可我今兒去,她自己反倒是給撂了……她咋就那麼理所當然呢。哪怕是真覺得不好開口,跟我舅媽說不行嗎?叫我舅媽跟我說不行嗎?非得叫我爸跟我說……」
「爸那麼說,是不想你受到傷害。」蘇瑾嘆了一聲,「媽……這不是也顧忌你的想法嗎?要是覺得難堪,要不,就換工作……」
蘇瑾擦了眼淚:「我能因為我爸我媽的事,叫你遷就嗎?當年畢業,你要是想去報社,就不會來廠里了。」
這倒也是。
進了廠,他就是想學一點實實在在的東西。如今學俄語,廠里又這麼重視,可以說起點非常好了。要是真去報社……別的不說了,工資就低一檔,更別說各種的補貼了。
蘇瑾當然不願意換工作:「這不是怕你在廠里難堪嗎?」
「誰叫她干下那難堪事了?」林曉星哭的打嗝,「當媽的把事都做了,我這做閨女的還聽不得幾句難聽話了?誰愛說啥說啥去?!平時說我的人少了嗎?也沒見我掉快肉。說吧,說着說着,我就習慣了。」
正月十六,洪剛跟范雲清把婚禮辦了。
這時候,就是領導結婚,也是不用個人送禮的。
送禮都是以科室單位的名義送一些小禮品,比如鏡子相框這些東西。商量好買什麼,然後派人去買,回來平均下來,看每個人應該掏多少錢。
林雨桐是跟着財務科一塊送的,四爺是跟着技術處一塊送的。
宣傳科找蘇瑾和林曉星要,討了個沒趣之後,也不要了。
婚禮是在大禮堂舉行的,工會通知大家都去,吃個喜糖。
林雨桐和四爺寧肯在家玩孩子,也不去湊這熱鬧去。
她不去,莊婷婷還專門跑來叫她:「瞧熱鬧去吧!我跟你說,那洪紅絕對不是省油的燈……」
很多人都已經知道,跟洪剛結婚的就是范雲清,那個以前的婦女|主|任。
洪紅說的更難聽,說范雲清以前來廠里工作的時候,就跟她爸勾勾搭搭的,還說她媽是被他們給氣死的。
這性質就相當惡劣了。
然後一說范雲清,那林家范家的這點恩怨,就又被翻出來了。
洪紅跟人家說了:你看她多惡毒,騙人家林師長說老家的人死完了,搶了人家的丈夫。現在呢,離婚了。又來禍害我們家!這不,我媽生生給害死了。人家這也是吸取教訓了,第一次沒害死林雨桐她娘最後導致功虧一簣,現在嘛,這不是永訣後患了嗎?
林雨桐還罷了,說起來成了跟洪紅一樣的受害者了。
只是林曉星的日子不太好過,風言風語的,不消停。
結婚之前都鬧成這樣,那這結婚的時候得鬧成啥樣?
好多人都奔着瞧熱鬧去的。
林雨桐就說:「你看了回來跟我說是一樣的。我就不去了。」又不是閒的蛋疼。
這事其實把老太太氣的夠嗆:「天下男人多了去了,幹啥找到曉星的眼皮子底下。還不夠犯噁心的!」
不過,林雨桐看曉星的反應,她八成還不知道範雲清有孕的事了。要不然絕對不會反應這麼寡淡。瞧着吧,肚子又瞞不住,以後還有的鬧呢。
不過跟着洪剛,林雨桐接觸的倒是不多。就問四爺:「是個啥樣的人?」
四爺就說:「普通的男人。」
普通的男人?
見了年輕漂亮的女人都不免多看兩眼的普通男人。
說到底,還是因為范雲清年輕,也漂亮,瞧着也知性。各方面來說,比鄉下他那老婆好了太多了。林雨桐見過洪剛的老婆,本來就比洪剛大,再加上鄉下這些年的日子難過,瞧着憔悴的很。臉上瞧着老相,頭上的頭髮也都花白了。兒女又都大了,穿的自然也就跟老太太一個樣了。灰色的偏襟大襖,黑色的大襠褲,腿上打着綁腿就算了,下面還是一雙小腳。可能牙不是太好,拔了兩顆,正好是下面的大門牙,說真的,瞧着比林家老太太都顯老。
可反觀范雲清呢?
十六七的年紀生了林曉星,而曉星今年也才十八歲。三十五上下的年紀,年輕着呢。本來出身就好,會打扮!之前穿軍裝,一身穿上溫婉裏帶着幾分英氣。如今到地方上工作了,穿起便裝就更會打扮了。之前她來廠里,林雨桐遠遠的看了一眼。高領的白毛衣,外面穿着天藍的小立領西裝棉衣,下身就是黑褲子,褲子下面帶着點小喇叭的形狀,一雙黑色的高跟鞋。手上的手套和脖子上的圍巾都是大紅色的,叫人瞧着就鮮亮的很。雖是齊耳短髮吧,但人家不跟一般的婦女一樣,用卡子把頭髮卡在耳朵背後,而是卡子頭頂上,露出光潔的額頭來,如此一打扮,瞧着憑空又小了幾歲。再加上人又白,又會保養,說是三十歲都有人信。
「這可真是……男兒本……色啊……」林雨桐除了這麼嘆一聲,還能說啥呢。
莊婷婷是笑着闖進來了,「你是沒去,熱鬧大了去了。」
怎麼個熱鬧法啊?
洪紅穿着孝服,抱着她媽的照片,哭她媽去了。
當着那麼多人,夠難堪的了。
范雲清晚上回去,是一陣一陣的犯噁心。洪剛氣的在家轉圈圈:「……都是她娘給教壞了。」
他的兩兒子在他找回老家之前,就結婚了。帶出來就得拖家帶口。都安排進廠里怕人家說三道四,最後費了一番功夫,把人安排回縣城,在縣城的酒廠找了個工作,安排進去了。就是倆兒媳婦,也在年前安排到了供銷社工作。只這一個閨女,她娘捨不得。說是對不住孩子。孩子出水痘沒錢也沒條件看大夫,給孩子落下了一臉的麻子。死活非得帶在身邊。這不,就安排在廠里工作了嗎?
這孩子驕縱又淺薄,以為老子是個副廠長就了不得。人家那結婚對象不也是她給攪和的嗎?
「再不能這麼慣下去了。」洪剛給范雲清遞了一杯水,「怎麼樣?好點了嗎?」
范雲清一臉的嗔怪:「難受着呢?之前還挺乖巧的,也不害口。今兒這是怎麼了?差一點在婚禮的時候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孕吐……多尷尬啊!」
洪剛趕緊道:「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也不是誰的錯。」范雲清很大度的樣子,「孩子們對父母再婚,一時半會接受不了,也能理解。我現在擔心的是,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接受這事?要是總在廠里這麼鬧,我擔心你的領導威望受到影響……所以,你還是得跟孩子好好的談談。你看曉星,我叫她爸跟她說了,這孩子今兒雖然沒來,但也沒鬧起來。你是不知道曉星的脾氣,那真是一點就爆。這一點,把老林像了個十足。你想想老林的脾氣,你就知道曉星有多倔了。不過這次,沒把你我的面子往地下踩,說實話,我挺欣慰的。你都不知道,在洪紅闖進來的時候我都顧不上看這個鬧騰的,眼睛一個勁的盯着大門口,就怕曉星也跑來……好在,有驚無險,鬧起來的只有這一個……不過孩子也大了,也懂事了。你好好跟她說,告訴她,這麼鬧,叫人家看了笑話不說,對你這個當爸的前途是有影響的……別看孩子嘴上硬,但到底是骨肉至親,肯定心疼當爸的……」
洪剛連連點頭:「你不生氣就好。我明兒叫找這丫頭談談。」
談確實是談了。洪剛插着腰在辦公室里轉圈,手指着站在那裏滿臉不遜的洪紅:「……你看看你像個什麼樣子?再婚怎麼了?還不允許老子再婚了?誰規定的,死了老婆就不能娶第二個了?誰規定的等老婆死了多久才能成親?那些封建糟粕不要跟我說!你想不通,這個可以有!念着你娘,這都是你的好。誰把親娘忘了,那得是白眼狼王八蛋。可你想不通,就能那麼去鬧騰嗎?死了的是你娘,可活着的這個是你爹。你顧着你娘,你怎麼不想想你爹……被你鬧的下不來台,丟盡了這張老臉。」他將臉拍的啪啪的響,「你看看你,再看看你范姨家的曉星。人家那孩子怎麼就那麼懂事呢?不哭不鬧,對父母做到了足夠的理解。心疼她媽,說了不妨礙她媽媽尋找幸福。你聽聽人家孩子說的話,再聽聽你說的話!滿嘴的污言穢語!你說的那些個難聽話,真當我跟你范姨不知道?你范姨不計較,那是她大度,她心眼好。可你呢?人家那話是怎麼說的,自己心裏裝的是屎,看見別人也就是屎。骯髒的是你的心,不是我們……我這當爹的哪裏對不住你?給你安排工作,好好的將你嫁出去看着你成家。可你呢?爭氣了嗎?你看看人家曉星,會彈琴會跳舞,廣播念的多好。如今人家還學外語,做翻譯。你再看看你,在車間你偷懶耍滑,在文化宮你消極怠工……」掰着手指頭算了半天,「廠子建起來沒兩年,到現在你換了三個科室了。不成器的東西,還好意思鬧?學着點人家,長點心……」
洪紅不是曉星,也成不了曉星。
要是曉星,這麼難聽的話早就原地爆炸了。
但洪紅不!
她皮實,臉皮也厚,等着洪剛吼完了,人家也說了:「……咋了?之前看我媽不順眼,終於把我媽給氣死了,又看我不順眼了。那女人生的閨女再好,她不是你的種。我即使再不好,那也是你閨女。我不好,那是因為我的種不好。人家好,那是因為人家隨了林家,種好。你看人家林師長,家裏的老婆也比他大,也是童養媳。人家咋就要原配不要那女人呢?那是人家有良心,那是人家知道那女人是畫皮,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妖精。你是我爹,我不能看着你被妖精給吃了,我這也是在救你啊。她有什麼好的,不就是臉蛋漂亮了一點,長的白了一點,年輕了一點,奶|子大了一點嗎?有什麼啊!可別說什麼情啊愛的,太糟踐東西。你們啊……在一塊,不是什麼天作之合,不是什麼遲到的緣分。那就是一對狗男女!」
洪紅五大三粗的,就不會小聲說話。
這一說,嗓門就大了。不用出去聽,只在各自的辦公室,都能聽到這吵嚷聲。
一聲『狗男女』,驚的人心肝亂顫。
緊跟着,就是洪剛怒喝的一聲:「滾——」
滾就滾!
林雨桐完成了早上的工作,要去文化宮那邊的教室了。往辦公樓外走呢,洪紅就從她身邊刮過去。
輕微的碰撞了一下,洪紅站住了,扭身看林雨桐,然後嗤笑:「都說你厲害,你厲害在哪了?對那種不要臉的女人,你就該直接上去把她的臉皮給撕下來……」
林雨桐嘆了一聲,說她:「有個詞叫投鼠忌器,什麼意思明白嗎?」
不明白。
林雨桐不管她明白不明白,抬步就走了。
洪紅回去問工友:「啥叫投鼠忌器?」
「那就是想打老鼠怕撞碎了瓷。」人家這麼說。
洪紅先是恍然,隨後又是一聲嗤笑:「撞了瓷又咋的?你在乎你家的瓷,可我不在乎。」你有你娘你奶要顧忌,可我娘死了,我還要顧忌啥?
然後這姑娘也是狠人,直接去了整|風工作小組,實名舉報,舉報洪剛以權|謀私。
工作小組的人知道這父女有矛盾,並沒有把這事當事,例行公事的走了一個過場。可這也把洪剛嚇出一身冷汗來。
范雲清白着一張臉:「這孩子也真是!你是她親爹,又不是仇人,何至於如此……要不然,我去跟這孩子談談,看她到底對我不滿在哪裏了……」
「不用!」接下來洪剛用的實際行動,闡述了什麼叫做『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
沒幾天,洪紅的工作被調動了。
去哪呢?
距離省城二三十公里的地方,有面積十分廣闊的灘涂地。如今,那裏正在籌備國營農場。洪剛把洪紅和王奎,給調到了國營農場去了。
農場本就是種地的,如今的主要任務是開荒。開荒有多苦,當過農民的都知道。
洪剛是這麼說的:「……不能因為我是她爹,她就有特權。我給了她三次機會,希望她能好好的工作。可惜了,仗着我這個副廠長的爹,拈輕怕重,不肯踏實的干本職工作。這麼下去,一輩子都會毀了。她這樣的,就得好好鍛煉,哪裏艱苦,就到哪裏去。磨磨身上的稜角,這才是對她最大的負責任。我不怕人家說我是娶了後老婆就當了後爹,為了她好,受一些流言蜚語也是應該的。大家理解也罷,不理解也罷,我問心無愧!」
洪紅能甘心嗎?跑去家裏鬧正好撞見范雲清孕吐。這可了不得了,拉着范雲清站在辦公室的樓前大罵,什麼難聽說什麼。
林曉星臉都白了。
林雨桐說傻了的蘇瑾:「帶曉星走。」
蘇瑾這才反應過來,半拖着林曉星迅速的從人群里撤出去了。
洪紅還在那裏叫嚷呢:「……你們要不是偷情,那她就是肚子裏帶着崽子進門。她早就離婚了,這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在哪搞破鞋的?要是沒搞破鞋,難道是跟前夫還有一腿。也是!林師長跟原配……」
「住嘴!」林雨桐呵斥了一聲,霍開人群過去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愛怎麼鬧怎麼鬧去,拉扯林百川,再拉扯常秋雲就是不行。
洪紅不可置信:「你敢打我?」
林雨桐抬手又是一巴掌,「打了?怎麼的?」
虎妞的手勁大,兩巴掌上去兩邊臉頰都腫了,嘴角還流着血絲。
洪紅一咬牙:「我跟你拼了!」她抬起手又被林雨桐給抓住了手腕,「你最好給我冷靜點。用用你的腦子。想想你娘,想想你娘臨死最放心不下的人是誰。你把你過成了你娘一點都不想看到的樣子,就滿意了?」她湊過去,在洪紅的耳邊低聲道:「等你活到他拿你沒辦法的那一天……你說什麼別人才會信什麼……你看看你現在這樣子,你說的任何一句話,哪怕是事實,也沒人肯信你……你現在就是個無理取鬧的潑婦,你的每一句話在別人看來都是污衊……等你變的誰都拿你的話當話的時候,你說什麼……那便是什麼……」
洪紅扭臉,跟林雨桐默默對視。
然後她收回臉上的戾氣,慢慢拽回她自己的手,一轉身,霍開人群走了出去。
當天,她就拉着王奎,坐上了去農場的班車,離開了一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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