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總是很安靜,連電梯都要安靜排隊。余晚提着保溫盒,站在隊尾。
樓層數字不斷的變化,不多時,電梯抵達一樓。裏面很空,只有幾個人,穿條紋病號服的病人,白大褂的大夫……裏面的人悉數出來,余晚便跟着前面的人一起上去。
電梯門闔上。
她站在角落裏。
單人病房在最上面幾層,電梯門開,裏面只剩下余晚。單人病房的走廊愈發安靜,幾乎沒有人說話,所有人的腳步都是輕輕的。
沈世康病房在裏面。
余晚走過去,意外發現護理在病房外面急得團團轉,病房裏護士進進出出,每個人臉色都是凝重。
&麼了?」余晚不禁疑惑。
護理如實說:「先前有位先生來探病,結果老先生氣到心絞痛,這會兒醫生在裏面急救呢。」
這段時間沈世康恢復得不錯,眼看就要出院,怎麼會突發心絞痛?
眸色驟冷,余晚問護理:「剛才究竟誰來過?」
護理從胸前衣兜里拿出一張便籤條。她遞給余晚,解釋道:「那先生送了一束鮮花。老先生看也沒看,直接吩咐我扔掉。我不放心,就悄悄留下了鮮花里的便籤條。」
余晚接過去一看,面色登時沉下來。
上面是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
季迦葉
囂張至極。
余晚望向病房裏面。淡綠色的帘子拉着,看不到具體情形到底如何,只有醫生在一絲不苟的下判斷。
那些話冷靜而又迅速,一句接着一句,伴隨着呼吸機的哧哧聲,聽在耳中,似乎情況不大妙。
其實這一回沈世康被季迦葉當眾罷免掉董事會主席的職務,已經氣得一蹶不振,身體幾乎全部垮掉,好容易做了手術修養好,這人又來!
他來,還能為了什麼?自然是想雪上加霜,再氣一氣沈世康罷了。
他一向是將人踩在腳底下,不顧及其他,直接狠狠碾碎的。
沉着臉,余晚不禁深深蹙眉。
病房裏那些聲音還在不停傳入耳中,余晚眉心蹙得越發緊。
……
何楷還在頂樓吃早飯呢,季迦葉突然折回來。他睨他:「不是走了麼,怎麼又回來?」
季迦葉抬手,示意道:「再抽支煙。」
拂過他指間夾着的細細的香煙,何楷還是睨他,笑道:「不像你啊。」
季迦葉沉默。
望着遠方青色的天際線,他的眉眼蕭肅。
安靜了不知多久,季迦葉忽然問:「你有沒有……想要逃避的時候?」他斟酌着字眼。
&然,」何楷說,「比如手術失敗,就會很難面對殷切的家屬,覺得自己很無能。」又問他:「你呢?」
季迦葉說:「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只是偶爾會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他們認識久了,何楷算了解一點季迦葉。這人極少有情緒的波動。再冷再熱再痛,他都沒有任何反應,跟鐵石心腸似的,現在突然這麼說,何楷是真好奇,「怎麼說?」他打聽。
季迦葉只是說:「突然有點愧疚。」
&以前都不會愧疚的麼?」何楷不可思議的挑眉。
&會。」季迦葉如實回答。
這麼冷漠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季迦葉面色依舊淡然,似乎沒什麼不對。
這人是真的冷漠啊。
何楷心底悄悄嘆氣。
似乎沒什麼需要再說的,掐滅了煙,季迦葉說:「走了。」
&走了?」
&
季迦葉頭也不回,摁了電梯,下樓。
底樓大廳人來人往,視線略略拂過眾人,季迦葉面無表情的走出住院部。司機將車停在停車場。離這兒有一點距離。初秋的太陽已經沒那麼曬了,薄唇緊抿,他還是漠然的往停車場去。
快要到時,季迦葉腳步頓住了,他看過去。
余晚站在那兒,一樣冷漠的表情。
迎着他的視線,余晚直接質問:「季先生,你到底想怎麼樣?」
她來,是為了沈世康。
沉默片刻,季迦葉只是說:「余晚,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他這是不願多說了。
余晚痛苦蹙眉:「他都已經這樣,你還要逼他去死嗎?」
稍稍一頓,余晚算是矮下身段,哀求季迦葉:「季先生,得饒人處且饒人,公司你已經拿走了,就不能放過老爺子一馬嗎?他年紀都這麼大了……」
季迦葉眸色淡淡的看着她,不說話。
這人打定主意的事,很少會動搖,余晚無奈了,不得不問:「那你究竟想怎麼樣?」
季迦葉默了默,如實回答:「逼他去死。」
余晚:「……」
怔怔看着面前的這個男人,她只覺得不可思議。但余晚又莫名相信,這人說出口的,就一定會辦到。他說要逼死沈世康,就一定會真的逼死他。
這人就是個魔鬼。
寒冷,徹頭徹尾的寒冷當頭澆下來,余晚忍不住寒顫。
&先生,你到底怎麼樣才能收手?」
她還是和他談條件。
凝視着她,季迦葉說:「這次沒有條件可談。」
余晚站在那兒,攥着手,身體輕輕搖了搖。
季迦葉又說:「余晚,我並不想騙你。」
余晚垂眸,走了,和他錯身而過。
風拂來拂去,還帶着女人的溫柔的香。
季迦葉捉她的手。
他的手涼涼的,骨節用力,余晚漠然回頭。
四目相對。
余晚冷冷提醒他:「請你放開。」
季迦葉眨了眨眼,卻說:「對不起。」
這三個字入耳,余晚終於有了絲憤怒:「滾蛋!你留着和沈家的人去說吧!」
季迦葉定定看着她,還是說:「我只對不起你。」
余晚:「……」
沉默了半秒,撇開臉,余晚說:「既然覺得對不起,那就請你鬆開手。」
季迦葉沒有鬆開,只是說:「余晚,我們去新西蘭吧。」
這話還是那天早上他攬着她時說的,他那時說,過段時間,我們去新西蘭出海,他還說要教她釣魚。
余晚還是望着旁邊,眉眼漠然。頓了一頓,她說:「季先生,你自己答應過我的條件,請你不要忘了。」她答應陪他上床,受了那些該死的屈辱,所以請他也不要再來。
初秋的風裏,余晚頭髮被風吹亂了,季迦葉抬手,替她攏到耳後,說:「可今天是你來找我。」他深諳商人的本質,骨子裏就透着理直氣壯的無恥。
這話他說了無數遍,仿佛從頭至尾,都是她招惹的他,都是她的錯!
余晚忽然惱怒。
深吸一口氣,使勁掙開他的手,余晚說:「你提醒的很對,我以後也不會再來找你。」
余晚就這麼走了。
季迦葉獨自站在那兒,他垂眸,良久,才抬起頭。
……
余晚回到病房,醫生急救已經結束。
沈世康躺在病床上,頭髮又白了很多,呼吸急促,哪兒還有精神矍鑠的模樣?這些天沈世康對余晚和過去一樣,總是笑呵呵的,而且還反過來安慰余晚,說沒事。他越是這樣,余晚越覺得過意不去。如今想到季迦葉那些話,余晚不禁心酸,面上卻不敢表露半分。
見到她來,沈世康喊了聲「小晚」,跟老小孩似的,說:「我想吃個桃子。」
余晚忙說:「我去削皮。」她挑了個稍微軟一點的水蜜桃,在水池裏反覆洗乾淨,將皮仔細削掉,又切成小塊,端到他面前。
&爺子,想吃哪個?」
沈世康用眼神示意那個最大的,余晚卻還是用牙籤戳了最小的一塊給沈世康。
知道是怕他腸胃不舒服呢,沈世康坐在那兒,終於笑了。
看到他這樣,余晚便越發難過。
季迦葉那些冷冰冰的話就在耳邊,叫人害怕又畏懼。余晚抿了抿唇,勉強擠出一個笑意。
過去的那些陳年舊事涌在心頭,余晚只覺越發沉甸甸的。從醫院出來,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以前的一些地方轉了轉。那個時候從濱海搬來本地,他們就住在一間西曬的平房裏,條件不好,前後兩間直通的屋子。她就是在那兒認識了江成。如今那地方早被拆了,蓋成購物中心,哪兒還有過去丁點影子?
余晚獨自在購物中心裏坐了一會兒,接到駱明川電話。這人一連好多天都要有演奏會,晚上演出,白天還要排練,也就忙裏偷閒問候她一聲。
&晚。」
&余晚還是習慣喊他英文名,駱先生是有點疏遠,至於「明川」又太過親昵。
&在外面逛街?」他心細,聽到周圍的動靜。
余晚卻說:「不是的。」
電話那頭安靜半秒,駱明川問得直接:「你心情不好?」
也不知這人怎麼聽出來的,余晚愣了一愣,說:「還好。」
「『還好』,那就是『不太好』的意思了?」駱明川也學會咬文嚼字。
余晚被他這話逗笑了。
笑意從唇邊輕輕蕩漾開,勉強抵消掉心裏的苦澀。
余晚說:「你快去排練吧。」
她關心他,聲音軟軟的。
印象里,好像她還是第一次這麼和他說話呢,駱明川也笑,他嘆氣,說:「其實我今天心情本來也不太好,聽你這麼說,反倒好起來。」
&余晚不禁意外,她認識的駱明川就沒有心情不好的時候,這人總是笑眯眯的,酒窩若隱若現。
駱明川問她:「我晚上結束了,去找你,好不好?」又說:「現在沒時間。」
&
這個理由,余晚拒絕不了。
晚上,駱明川果然依言來找余晚。
他剛從演奏會下來,還提着他的小提琴。
余晚請他去附近的咖啡館坐一坐,駱明川說:「不用,我更喜歡吹吹風,散散步。」嘆了一聲,駱明川主動說起來:「其實我最近是有點煩心。」
余晚是個很好的傾聽者,她看着他,眼神柔軟,像是鼓勵。
駱明川繼續道:「我家裏發生了一些事。我並不太願意面對,可最近好像又不得不去面對。其實我什麼都做不了,而且還會很害怕。」
&什麼害怕?」余晚問。
駱明川略略有些失神,「大概是怕我父母失望,怕我的二叔失望。」
余晚聽不懂,只能安靜。
夜色里,余晚安安靜靜的,褪去了刺和冷漠,在人的身邊,總像是能給人一種莫名的安慰。
這像是她與生俱來的女人的魅力。
駱明川看了看她,伸手,將她擁抱住。
余晚身體瞬間僵硬。
好在駱明川很快鬆開手,他說:「謝謝你,余晚,給了我面對的勇氣,我想我能做好的。」
駱明川還是微笑。
他說:「最近可能不太方便,等過幾天我邀請你去我們家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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