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八章
薄薄的兩張信箋,落在地上,卻仿佛有千鈞之重,瞬息間吸引了大殿裏所有人的目光。大殿裏隱隱傳來一陣陣的冷笑聲,眾人似乎已經可以看到李亨的下場。
李亨沒有說話,沉默片刻,跪伏上前,撿起了地上的信箋。
這是兩封往來的書信,其中一封是大唐的邊陲武將,北庭的巡塞武將張煬。如果在大唐的邊制了解,就會知道,大唐北部,邊界漫長。
雖然整個北部,統屬於北庭都護府,受制於大都護安思順。但是在此之外,由北庭都護府往外延伸,漫長的邊陲上,還設立有許許多多的要塞,由軍方重將鎮守。
這些重將平常也不受北庭節制,只是負責各自防守的路段,並且傳遞消息給北庭都護府。一旦有事,北庭都護府那邊就必須立刻派出兵馬援馳。
由這點就可以看出來,這些要塞其實類似於一個個政治、軍事獨立的「小朝廷」。
因為這一點,這些軍事要塞的邊將大部分都擁有很高的份量,再加上地段重要,鎮守的武將大都實力不凡,至少都是封號武將,所以一直受到宮中諸皇子的拉攏。
這個張煬就是這樣一位邊陲要塞武將。
這封書信看着普普通通,討論的都是一些邊陲的戰事,但是張煬字裏行間處處表達出了對一位皇子的欣賞,以及投靠之意。
李亨沉默片刻,又看向第二封書信。不過只看了一眼,李亨頓時瞳孔一縮,整個人變了臉色。
「逆子,你看看那封書信可是你的筆記?」
聖皇的聲音有如雷霆一般,從大殿上方傳來。
「看起來確實和兒臣的很像。」
李亨挺直着身軀,從容淡定道。
「哼,五弟,你還真是死鴨子嘴硬。父皇的面前你都敢抵賴,難道你連自己的字跡都認不出來嗎?」
一聲冷笑,三皇子李琚向前踏了兩步,滿臉的不屑。
「五皇子,你還是坦白了吧,結黨營私,和朝中的文成武將相勾結固然是重罪,但是在陛下面前撒謊,這可是欺君之罪,比結黨營私的罪名要重得多,殿下何必還自欺欺人,抵死不認?」
三皇子的老師姚宗平此時也開口道。
「沒有做過的事情,李亨又如何承認?」
李亨沉聲道。
「殿下,你和巡寨武將張煬勾結,雙方書信往來,這已經是證據確鑿。就算你想抵賴這也是沒有用的。張煬已經被陛下解除軍職,押往京師。殿下還是不要再否認了。——陛下這其實也是在給你機會啊!」
太傅陳邕搖着頭,滿臉的失望。
君無戲言,以往雖然也有皇子犯錯,但是大部分當場就認錯了,聖皇也能夠從輕發落,像五皇子這樣頂撞的還從來沒有過。
這絕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他本來還多多少少對這個新晉崛起的五皇子有些好感,但是現在最後一絲好感也蕩然無存。
「太傅不必多言,朕自有處置。」
大殿上,聖皇的聲音高高在上,聽不出絲毫的表情。
「逆子,你勾結邊將,結黨營私,有書信為證,證據確鑿,既然你不願意承認,那朕也不逼你,這份名單是朕命人從你的書房裏搜來的,你看看上面的字跡你可認識?」
聲音未落,咻,第三張信箋,如利刃一般從大殿上方飄來,飛向李亨。
李亨雙手伸出,接住信箋,一剎那,信箋上山巒般的力量頓時消失無蹤。
李亨低頭看時,只見信箋上一個又一個的名字,正是不久之前他拿給王沖,請他參考,審閱,準備拉攏的大臣的名單。
「左洪林,蘇國盛,祁海青,魏少游、崔漪、盧簡金、李涵,居然還有韋家的韋蘭、韋堅……,逆子,你到底想做什麼?」
最後一句話,轟隆,聖皇猛的一掌拍下,剎那間,大殿轟鳴,所有的皇子、老師,包括太師和太傅,都是神色一窒,噤聲不語。
跟在聖皇身邊多年,太師和太傅深深知道,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就是聖皇真正震怒的時候。
如果五皇子李亨,還是抵死不認,不識時務,那麼接下來等待他的將是遠比結黨營私更嚴重的懲罰。
五皇子李亨不但可能被關押入獄,而且一樣前途盡毀,連做個普通人可能都做不到。甚至連教他的老師,以及宮中的侍從都有可能受到處罰。
最壞的情況,李亨可能性命不保。
而接下來的一切就取決於李亨所說的話。
「父皇,兒臣知道,不論我說什麼,你都不會相信,而且父皇說這份名單是從我的書房中搜出來的,兒臣也知道,這絕對不會有錯。」
李亨的聲音在所有人的耳中響起:
「但是兒臣可以向父皇坦白,這份名單絕非兒臣所寫。我不知道是誰在栽贓兒臣,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進入我的書房,將這份名單夾塞到裏面的。不過,不管他費了多大的心思,計劃的多麼周全,卻還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留下了一處紕漏。」
「哦?」
李亨聲音一落,頓時吸引了大殿中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注意。大殿中原本嚴肅的氣氛也出現了一絲波動,幾名大殿兩側的皇子,則隱隱露出了一絲不安。
「你的意思,這份名單和書信都是偽造的?」
聖皇的聲音若有所思。
很顯然,這一幕,是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
「正是!」
五皇子李亨身軀挺直,抬頭望着大殿上那道威嚴的身影,神色從容,沒有絲毫的閃避。
「嗡!」
一石激起千層浪,五皇子的話,頓時在大殿上引發了一陣騷動。就連聖皇左右兩側,神色嚴肅,一直不苟言笑的太傅和太師也面面相覷,嚴厲的臉龐上出現一絲鬆動。
雖然聖皇那邊絕不可能出錯,但是五皇子李亨的表情也不像作假,而且皇宮之中,皇子之間互相栽贓陷害,這樣的事情歷朝歷代都有之。
剎那間,太傅和太師目光都望向了大殿外側的三皇子李琚。
「李亨,你放屁!敢做不敢當!」
李琚一下子臉色漲得通紅:
「既然有膽做出這種事情,為什麼不敢承認?」
「所以,這一切都是三皇兄,對嗎?」
李亨望着一旁的三皇子李琚,如果說最開始還不清楚的話,那麼當三皇子站出來的剎那,李亨心中已經確定無疑,站在背後搗鬼,一手導演這一切的必定就是三皇子李琚。
三皇子李琚神色一窒,立即知道自己失言,不過很快李琚就冷笑起來。
「五弟,你現在說什麼都是沒有用的,一切自有父皇聖裁。」
李琚說着轉過頭來,對着大殿上方的聖皇深深一禮。他倒並不擔心事情暴露,被李亨記恨,但是如果被聖皇誤認栽贓嫁禍,陷害兄弟,那一切就非同小可了。
聖皇沒有說話,連看都沒有看李琚一眼,目光始終停留在殿下跪着的李亨身上。
李琚臉色一紅,連忙退到了一邊,閉着嘴巴不再說話。
「說吧!」
聖皇只說了兩個字,聲音不高不低,但卻清楚的在所有人的耳邊響起,流露出一股無上的威嚴。
「父皇,三哥栽贓我和巡寨將軍張煬勾結,這一點我無話可說,也無法自證清白。但是三哥偽造了這張和朝中大臣勾結的名單,如果是真的也就罷了,兒臣認了就是,只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就算做得再精細,再怎麼用心,終究還是落下了一處破綻。」
李亨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絲自信的笑容。
「李亨!你不要血口噴人!你自己勾結朝中大臣,擬定的名單,和我有什麼關係?」
李琚聽到李亨栽贓到自己身上,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如果不是聖皇在場,他恐怕早就衝上去了。
「哼,明人不做暗事,是不是你做的,你自己清楚。」
李亨仰首望着自己的兄長,陣陣冷笑。如果是以前,他或許會收斂一下,認了就是,但是這一次不同,既然他們包藏禍心,想置自己於死地,那也就用不着有一絲一毫的退讓了。
「繼續說!」
聖皇的聲音古井不波,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是!」
李亨深深一禮,再次昂首繼續說了起來:
「朝議大夫左洪林,尚書左僕射蘇國盛,邊騎將軍吳彥慶,大理司直崔漪,朔方轉運使魏少游,京城韋氏的子弟韋蘭、韋堅……,這些名字,兒臣都無話可說,只可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擬定這份名單的人再怎麼謹慎,也終究犯下一個不可彌補的錯誤,名單上的最後一個名字,秘書監陳文嘯!」
「前幾天,許夫子正好給兒臣講到秘書監的事,如果兒臣沒有記錯的話,秘書監二十四位大人並沒有一個叫做陳文嘯的人。」
說完最後一字,李亨的身軀越發的挺直,神情也越發的自信,一時間殿內的眾人都不禁為他的神色所奪。
左右的皇子,還有眾位皇子的老師都忍不住眼皮狂跳,特別是三皇子李琚,更是臉色一變,變得蒼白無比。
秘書監是個小官,從三品的級別,在朝中的地位不高,並沒有參與朝政的權力。所以朝中眾臣平常根本就沒有人會注意到,更加不會有人注意到一個什麼秘書監的陳文嘯。
只是眾人再怎麼不注意,也不會想到那份名單上的陳文嘯居然壓根不存在。如果陳文嘯壓根不存在的話,那就說明這份名單根本就不可信。
反過來說,也就是有人在惡意栽贓嫁禍,陷害李亨。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件事情就非同小可。一剎那,許許多多的目光紛紛望向了大殿一側的三皇子李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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