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隔着桌子靜靜地對坐着,小荷泡了茶上來,又乖覺地掩上門出去,讓她們兩人獨處。
玉璃定一定神,勉強收起眼底的驚愕,「你怎麼在這裏?」她的嗓子粗嘎嘶啞,早已不復從前的嬌美柔和。
「不都是姐姐害我落到這般地步的嗎?如何扮起無辜來了?」玉言輕笑道。
她這樣直截了當,玉璃不禁臊了,惱羞成怒道:「你胡說什麼,我如何害得你!金府的敗落與我無關,你為奴為婢也好,自甘下賤也好,都不干我的事!」
「我還什麼都沒說呢,姐姐就不打自招了,性子也太急了些。」玉言神情悠然。
「你……」玉璃深吸一口氣,遏制住心中勃發的怒氣,「我不管你怎麼想,之前的慘劇我毫不知情,若非有雍王這個靠山,我的下場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姐姐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在未到絕路之前,沒有哪個罪犯願意親口承認自己的罪行,更何況金玉璃如今正當風光。玉言心下瞭然,也懶得戳穿她。
玉璃橫一橫心,道:「好,既然咱們把話說開了,我問你,你自己落到這般田地,為何偏偏要來找我的不是?」
「姐姐說笑了,你是高高在上的王妃,我是身比下賤的娼妓,我如何有本事找你的不是?」
「你還裝蒜!」玉璃冷笑道,「你真當我蒙在鼓裏呢,雍王殿下這些日子來倚翠閣不下數回,次次都是你陪着,你還真有臉,勾引你姐姐的丈夫!」
「古來便有娥皇女英之說,咱們姐妹共侍一夫不是很好麼?」玉言懶懶道,「更何況雍王殿下本就是我的客人,像我這種煙花女子豈有拒絕客人的道理,自然是來者不拒囉!」
玉璃朝地上啐了一口,鄙夷道:「恬不知恥!這種地方還真適合你!」
玉言毫不在意,仍舊笑着:「不僅適合我,也適合姐姐,姐姐有空不妨常來,在這裏你還能多看雍王幾眼,回去後說不定就見不着了。」
「你……」玉璃氣得柳眉倒豎,她想起自己來這兒的目的,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之前聽說雍王相好的那個下賤女子名叫玉顏,我先還沒想到是你,誰知果然是老熟人,你膽子倒大,還敢頂着這個名字招搖過市,雖然換了一個字,你也不怕別人想起來?」她探起半邊身子,俯視着玉言道:「你說,若我告訴別人,倚翠閣的名妓玉顏曾是靖國公府的小姐,旁人會怎麼看?」
玉言淡淡一笑,「到時不僅我的名聲一落千丈,連姐姐也將顏面不保了,怎麼,有個做妓的妹妹,雍王妃覺得很光榮麼?」
玉璃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玉言偏偏附耳過去,輕輕道:「還不止呢,別人還會說,怪不得雍王妃肯放下身段到倚翠閣去習練媚術,果然是一脈相承,不愧是親姊妹,可喜可賀!」
「你怎麼會知道?」玉璃驚詫得說不出話來,她畏怯地往後縮了一下身子。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姐姐光顧着取悅男人的肉體,卻忘了防住女人的喉舌,倚翠閣是何等地方,姐姐既然來了,就別想清清白白出去。」玉言看着她惶惑的面色,笑道:「不過姐姐只管放心,只要我是安全的,你也一樣安全,這秘密將成為我們姊妹二人的秘密,誰也不會知曉,姐姐好好想想該怎麼做吧!」她懶懶地往椅子上一靠,喚道:「小荷,送客!」
不待人來扶她,金玉璃就連滾帶爬地蹌出去,仿佛這裏是個鬼屋,她見到了活生生的鬼怪。
玉言端起茶杯,細細抿了一口清香的茶液,神情悠然地看着這位大姐逃離。
金玉璃回去之後猶自盛氣蓬勃,好容易才平復心緒。她本來想警告對方一番,沒想到反被對方警告了,那個女人還是她的妹妹,這一點更叫她生氣。她倒不曾想到玉言還有什麼別的目的,以為她一心勾引雍王是為了報復自己,再加上淫-盪的天性作祟。不過有一點她認為有理,跟這種下賤之人扯上關係的確有失體面,還是少去招惹她、由得她自生自滅的好。
那時她未曾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會鑄成大錯。
雍王的確是個謹慎的人,雖然覺得玉顏這女子不落尋常,倒也未曾輕易被她迷住,仍抱持着審慎的態度。有稍微知道些內情的人,雖然不敢十分確定,也當做一件軼聞來說與他聽。雍王雖未深信,心中也自有些疑竇,這一日飲宴之時,他便故作漫不經心地問道:「我恍惚聽人說起,說玉顏姑娘你曾是靖國公府的女兒,因為金家敗落流落至此,可有此事麼?」
「這樣的話大人也相信?」玉言容色不變,淺笑着為他斟滿一杯酒。
「我是不信,可那人言之鑿鑿,難免令人有所動搖。」
「既如此,大人何不去問問雍王之妃,聽聞她也是靖國公府出身,照那造謠之人所言,雍王妃與小女子同為金姓姊妹,她該最清楚。」她言笑晏晏,仿佛毫不在意。
雍王在此未曾暴露身份,是以玉言也總是裝作不知,不過這一語倒是提醒了他,的確,他家裏就有個現成的證人呢!
他果然拿這話去問玉璃,玉璃自然矢口否認,生怕這個不成器的妹妹拉低了她的身份,力求撇清干係。不止如此,為了證明玉言的下賤,她還苦心為玉言編造了一段低下的身世,自然是越卑微越好,滿以為這樣就可以使雍王和這個賤民保持距離,誰知此舉反而打消了雍王的疑心,真是冥冥之中弄巧成拙了。
玉言身上有一股風塵女子所沒有的冷靜和淡漠,當眾人都在笑語喧闐的時候,幾乎察覺不到她的存在,反而安靜的時候才顯得惹眼。有她在一旁侍奉,氣氛自然而然地顯得寧靜祥和,如此一來,人人都覺得舒心。
雍王對她的疑心漸漸打消,有時候說到興頭上,亦是毫不拘束,就好像身邊沒有這個人。如此一來,難免有隻言片語泄露出來,玉言便聽見,也裝作沒聽見,默默地垂着頭,舉動如常,眾人也便不曾留意。
她將這些言語有異之處悄悄記錄下來,篩檢出自己覺得有用的,命古之桓上報給容王,卻不許說是自己做的。
古之桓自然疑惑,「我知道你不居功,可是也不必將這功勞讓給我呀!」
「不是讓給你,只是答謝你這些日子對我的照拂,」玉言微笑道,「況且我也並非不居功,我只是不想讓他為我擔心,他若是知道了,我這唯一的樂趣也就失掉了。」
什麼樂趣,分明是冒險!古之桓嘀咕着,她明明知道即便自己什麼也不做,容王還是愛她,可她偏偏覺得很不應該,非要做點什麼來實現價值的對等。古之桓簡直不知道自己是該感動還是該罵她傻。
不過這是別人的事,終究不與他相干,從頭到尾他只是個過客。古之桓有些黯然,隨即抬起頭道:「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或是想做的事,看看我能不能幫你,免得像我欠了你的情似的。」
「我如今錦衣玉食,生活優渥,還有什麼想要的呢?」玉言搖了搖頭。
古之桓只好嘟着嘴不說話。
玉言看着窗外,團團的一輪明月掛在天上,明晃晃的十分耀眼,卻一點也不刺眼,很是文靜柔和。她不禁問道:「今兒是十五麼?」
古之桓點點頭,「是呀。」
「你怎麼不回去和家人團聚?」玉言莫名其妙地來這麼一句。
古之桓一愣,繼而笑起來,「姑娘真會開玩笑,今兒又不是中秋。」
「噢,是我自己想差了,」玉言笑着捶了一下頭,「我真箇糊塗,雖然月圓常有,卻只有中秋才是闔家團聚的大日子,我連這個也忘了,真是好笑!」
古之桓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十六的晚上,玉言正要上床歇息,忽然又聽到敲門聲,不禁暗想:古之桓這小子來的倒勤,是怕自己不夠惹眼嗎?
她懶懶地打開門,卻是寧澄江,他穿着一身平常的衣裳,肩上還挎着一個暗墨色的包袱,竟好像要出遠門的模樣。玉言愣愣地問道:「你要走了嗎?」
「是,我來帶你走。」寧澄江平靜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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