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狗 第一三一章 久病成醫 賀舵主一四一六

    竇紅蓮聞言,笑容漸漸收斂,神情復歸於沉靜,一如登門之時。筆神閣 www.bishenge.com

    只聽她悠然地道:「能有一句便很好。其實,自從你在折柳驛中咬牙切齒吞下我的刀氣,本座就知道,這淵深難測、如同一潭死水的京師,終於又迎來一枚特立獨行的棋子。」

    「特立獨行?這便是竇姑娘眼中的劉屠狗嗎?」

    劉屠狗有些訝異,看着眼前這個性情乖戾、行事偏激,平時喜歡自稱本座的少女,說道:「你的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大,如此年輕已經做了魔門的堂主,卻又拜入同樣破門出教的鎮獄侯門下,堂而皇之地擔任大周詔獄的北衙都統,要說特立獨行,怎麼也輪不到劉某吧?」

    竇紅蓮卻搖頭:「我跟你不一樣,所作所為看似離經叛道,實則每一步都經過了深思熟慮,並且取得了背後下棋人的許可。若無魔門、佛門和天子這任何一方的首肯,我別說坐上這個位置了,能否保全性命都是兩說。別的不提,赫連明河刺殺蘭陵殿下,我沒有將他拿下,反幫他和汝南殿下牽線,看似是玩忽職守、唯恐天下不亂,其實只是遵從陛下之意,為招募妖蠻入西征大軍的謀劃鋪路罷了。」

    竇紅蓮這番話稱得上推心置腹,而且難得地沒有自稱本座,劉屠狗略一沉吟,隨即笑道:「哦?你在折柳驛對我出手,還可看做是對前來京師跟你搶食的黑鴉乃至鎮獄侯表示不滿,咱們略過不提,可你昨日故意將羊泉子的行蹤泄露給我,這可是得罪人的事兒,背後又是出自誰的授意?」

    這話有些興師問罪的意思,竇紅蓮聞言,卻只是微微一笑,答道:「這就是你的特立獨行之處了。原本我只是想在你和汝南王之間弄出點嫌隙,畢竟師尊多半要把你派往江南,而我則剛剛因為赫連明河一事跟汝南王結了份善緣,若是經由我的挑撥使得你與汝南王不睦,連帶我也因此惡了汝南王,天子才會對我、對你、對詔獄稍稍放心。只是我沒想到,你當真敢下殺手,而且竟真能把羊泉子殺了。」

    同為詔獄都統,竇紅蓮的這些思量和謀算,是劉屠狗從未與聞的,連同吳礙的幾次命令,也多是竇紅蓮代為傳達,親疏之別,自是一目了然。

    只不過這都是意料之中的事,劉屠狗沒什麼好抱怨的,略一思索,終是耐不住心中好奇,開口問道:「不知我殺死羊泉子,壞了背後哪位下棋人的謀算?」

    竇紅蓮面露奇異之色,盯着劉屠狗問道:「你連這一點都沒有想透,就敢悍然上門殺人?」

    劉屠狗不以為然道:「殺個人而已,我給麾下的兄弟報仇,實屬天經地義,又何須看他人的臉色。」

    竇紅蓮仍有些不信:「可這件事妙就妙在,羊泉子的死,除了汝南王府失去一位得力客卿,你被汝南王在心裏記了一筆之外,根本沒有得罪其他任何人,就連汝南王也不可能為了一個聲名狼藉的魔門死鬼向你發難,而是會將此事當做陛下對他近來作為的敲打,之後楊焰嬋着蟒袍登門,更加坐實了這一點。總而言之,自昨日之後,你的威名、詔獄的威名更勝從前,對你南下這一遭大有裨益。」

    劉屠狗張了張嘴,實在不知該如何反駁,無奈地道:「就是因為你這種聰明人太多了,這世道才變成這樣。」

    竇紅蓮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評價,楞了一下,才道:「聰明人?可對你這枚本不在棋盤之中、卻意外入局的棋子,包括我在內,很多自詡聰明之人都看不透呢。」

    這下輪到劉屠狗不解了:「俺這樣只會打打殺殺、總被人牽着鼻子走的大老粗,每每不得不以死相拼掙一條生路,有什麼看不透的?」

    竇紅蓮搖搖頭:「你自出山以來,看似屢屢被人算計,走的每一步都是在隨波逐流,然而每每到了最後,你都能全身而退,頂多吃些小虧,卻得了許多實惠。」

    聞言,劉屠狗頗有些哭笑不得:「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哦?那本座就給劉大都統提個醒。」

    竇紅蓮侃侃而談道:「僅僅是詔獄記錄在冊的,病虎山二爺出山不久即偶遇被追殺的公西小白並一見如故,非但不計生死將其救下,更假扮公西少主引走了追兵。」


    「一路逃至青屏山腳下,你因身上的白狼裘被如今的青州水師都督烏肅慎之子烏天然另眼相看,得以進入大鹿莊,與恰好在莊中做客的慕容春曉結識。其後,慕容春曉不知為何竟也對你青眼有加,你和她一起上天門山,得到了體悟魯絕哀萬古刀意的絕大機緣。這算不算先吃小虧後享大福?」

    劉屠狗啞然失笑:「當初在雪原上,我前腳才教導我的小刀仆吃穿都從刀中取,後腳就遇到公西小白,他很是大方地送了小刀仆一件白狼裘。再之後他被人追殺,我話已出口,也只好捨命相助了。事後吧,我總覺得這買賣有點虧。今日聽你這麼一說,竟是我賺了?」

    竇紅蓮理所當然地點點頭:「你沒死沒殘,與公西少主結為生死之交,還得見神通大能演法,須知多少人苦求如此機緣而不得,你自然是大賺而特賺的了。」

    她繼續說道:「再之後,你與西湖劍宮青衣大劍士裴洞庭狹路相逢,一場廝殺似乎也是因白狼裘而起。雖然裴洞庭事後對個中詳情諱莫如深,但那一戰後不久,你再出現時已是宗師,裴洞庭更是摧破天門第二峰,被尊為劍王。」

    劉屠狗點點頭:「是也不是,當日慕容春曉說西湖劍宮為敖莽奔走,雖不能傷到坐鎮大軍之中的公西小白,卻可能去找青屏山大鹿莊的麻煩,以公西小白的未婚妻相要挾,我好歹與他們夫妻相識一場,這才出手跟那裴洞庭鬥了一場。」

    竇紅蓮聽了,目光中透着匪夷所思:「恐怕慕容春曉也沒想到,你這把刀竟是如此鋒利,借用起來還如此的輕而易舉。也難怪她在背後推波助瀾,讓詔獄勾錄魏大盯上了你,把你塞進了名為押解犯官陳洪玉、實則前往靈應侯府的隊伍。」

    「接下來的事就越發地順理成章了,靠着你混不吝的性子和爽利無雙的刀法破開亂局,黃雀在後的慕容春曉幾乎成功拿到無心紙中的半部功法,不想最後一刻卻被你的白馬成功截了胡。之後你北上投軍,借着追殺生狄萬夫長的機會硬生生從賀蘭長春手裏搶走三成陰山龍氣,這下練功所需也湊齊了。再然後,你的白馬在恆山白馬寨的後山失蹤,再出現時已然脫胎換骨,更巧的是,馬是慕容春曉送回來的。」

    劉屠狗聽了也是無言,直到此時才發覺,他劉二爺一路奔忙,最終竟都成就了阿嵬這個夯貨,到底誰是主人、誰是坐騎?

    就聽竇紅蓮繼續道:「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太巧了,也太順利了,不管身處何種險惡局面,最終得利的都是你,若非你的病虎山出身,我幾乎以為你是靈應侯的隔代傳人了。至於慕容春曉背後的靈山為什麼甘心為你做嫁衣,我卻怎麼也想不明白。」

    聞言,劉屠狗心中暗道:「靈山?若非當初他修為進境神速,慕容春曉沒有把握從劉二爺刀下奪食,阿嵬這廝怕是早就被開膛破肚、扒皮抽筋了。再之後,恐怕就要着落在阿嵬口中那所謂仙人的身上了。」

    這等隱秘,劉屠狗自然不會宣之於口,當下哈哈一笑道:「即便靈應侯真有傳人,那也是阿嵬,而不是我。只是有一點你想錯了,阿嵬會將無心紙吞下肚,這是任誰都想不到的事兒,再如何神機妙算都是無用。再者,或許很多人認為那位靈應侯的傳承牽扯重大、高妙無雙,願意捨生忘死、孜孜以求,但對我而言卻是未必。」

    竇紅蓮也是一笑:「你若是昨日之前對我說這話,我是一個字也不信。可有了你去汝南王府這一遭,我暫且信你。」

    「只是我還有一件事始終想不明白。你代表病虎山入世行走,其間為求自保、為相助朋友、為給部下報仇、為從神通刀下救下素不相識之人的性命,屢屢悍然揮刀,多歷艱辛生死,結果天大的好處便宜了坐騎,自己則落得個因果纏身,甚至惹下了魯絕哀那等大敵,你到底……所為何來?」

    「所為何來?」

    劉屠狗輕聲將這四個字重複了一遍,心中禁不住回想起蘭陵城中狗屠子離家遠行的初衷,回想起老狐狸那些驚世駭俗的言論,回想起每次揮刀時胸中翻湧的意氣……

    「我自然是有所求……」

    看着面露期待之色的竇紅蓮,劉屠狗洒然一笑:「只是我不想說。」

    竇紅蓮臉色一變,氣結半晌,最終惡狠狠地吐出兩個字:「矯情!」

    劉屠狗卻是笑呵呵地道:「是不是在看過我的秘檔之後,覺得只要對我推心置腹,擺出一副交淺言深的親近姿態,哪怕有所圖,我依然會很好說話?可既然我已經被人這般算計了多次,吃了不少虧,時至今日,多少總會有些長進吧?」

    竇紅蓮深吸了一口氣,終於恢復了魔門堂主的本色,冷笑道:「劉二爺這也算是久病成醫了,當真是可喜可賀。既然如此,咱們之間要說起交情,那自然是談不上,卻不妨礙做筆買賣。你若不想將來某一天,這座好端端的道觀兼衙門突然間就糟了滅頂之災,不妨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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