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毅沉沉的盯着桌上的聯名書沉默不已。
師爺悄悄的走進來,見他猶豫不決,不由出聲道:「大人,事情鬧大與我們丁點好處沒有,二十三名考生看着不多,但他們真要鬧起來,我們想要壓下卻很困難。」
見周毅神色更陰沉,師爺越發小心翼翼道:「此事說來是歐敦藝之過,大人幫歐大人遮掩過一次已算是仁至義盡。我們實不必牽涉太深。」
「廣州是我治下,鄉試又是國家之重,出現這種事我難辭其責……」周毅臉色陰沉,攥緊了拳頭道:「顧黎氏太不識大體……」
要不是她把事情鬧大,他怎會處於這種進退維谷之地?
聽說這些書生在鬧起來前都去找過她,必定是她攛掇他們鬧事。
可恨,可恨,當時竟一時惜才取顧景云為案首。
「大人,失職總比有罪強,」師爺不贊同的道:「鄉試乃重中之重,不僅朝廷重視,全大楚的讀書人更重視,一旦大人於此有污,只怕再難升遷。但失職不同,人非聖賢,近來廣州又事多,大人精力有限,照顧不到也情有可原。事情鬧大,朝廷雖會問責,但天下的讀書人,廣州的考生們卻會理解。」
周毅意味深長的道:「可本官與歐通判同朝為官,情誼不同別人,只怕他知道了要怪我。」
倆人利益糾葛太多,歐通判要是亂咬人,他不死也能脫層皮。
「前日我觀歐大人神色,此事只怕是他侄子瞞着他所為,他並不知情,真要徹查,歐大人最多是治家不嚴,」師爺意味深長的道:「大人與歐大人情誼深重,歐大人自然會明白大人的苦心。」
周毅神色一動,師爺繼續道:「歐家是只有歐敦藝能讀書,但歐大人卻還有兩個親生子。親疏有別,他再看重這個侄子也不可能致妻兒不顧。」
周毅更加動搖。
「大人,此次聯名的考生中為首的是肇慶文生,文家也是耕讀傳家,祖上出過四品知府和五品通判,雖然近兩代沒落了些,但一些人脈還在,他若拿定主意要鬧,風聲總會傳出去。」
而御史風聞奏是,別說這件事多有痕跡,即便沒有證據,只憑風聞就夠周毅喝一壺的了。
所以還不如朝着失職的方向努力,雖然也會被訓斥,但至少能保住官職。
只要不被罷官,他們就有東風再起的機會。
可要是被罷官,周家既不是名門望族,也不是權勢之家,想要起復就很困難了。
周毅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但被一群書生逼迫至此讓他很不高興。
他一向順風順水,此時不由心生惱怒,覺得這群書生太過刁鑽,同時也更惱歐敦藝,他自己沒本事卻使這些陰謀詭計,到最後自己沒害着,卻把他給害了。
「大人,歐通判求見。」
周毅正惱着,聞言沒好氣的道:「本官沒空,將人打發走。」
師爺見他想通了鬆了一口氣,他只是舉人功名,因家貧無資謀官,這才到周毅身邊做師爺。
周毅好了他才能好,而且周毅早透出風聲,再過兩年底下縣府有空缺出來的縣尉或縣令會想辦法為他謀求。
所以哪怕是為了自家的前程,他也得想盡辦法幫周毅。
昨天之前,這件事能以私人恩怨解決最好,顧黎氏不過一十來歲的小婦人,見識短,無膽量,糊弄糊弄就完了。
可現在鬧開的是二十三個秀才,還是智商能力都不低的秀才,這就不是他們能繼續包庇下去的了。
師爺想的很明白,不能因為歐敦藝把周毅和他的前程都搭上。
這件事被查出,最多是歐敦藝被判刑,歐通判輕則被訓斥,重則被貶官,但都比抄家流放要強。
這些年,周毅在廣州拿的好處不少,但歐通判更多,彼此有對方的把柄,不到魚死網破之時,誰也不會拿自家的身家性命開玩笑的。
師爺能想明白,歐通判自然也能。
才被拒見他就知道不好了,他心中一沉,面上卻不動聲色的道:「周大人既然忙,那下官過會兒再來。」
說罷不再理尷尬的書記官,轉身便走。
歐通判快步往家裏走去,才進院門就看到兩個下人正低頭彎腰的站在一邊,他微微一笑,沖倆人招手。
歐敦藝的書童和小廝連忙上前,歐通判撩起狍子一腳踹在他們的心窩,直接把人踹倒在地,猙獰的笑道:「好,好一個欺上瞞下的狗奴才,拉出去打死!」
書童和小廝顧不得心口疼,吐出一口血來便爬起來磕頭,「老爺饒命,老爺饒命啊……」
歐通判越過他們往書房走,到底還是沒能壓住心中的怒氣,一把將書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地上。
他眼中閃過寒光,對長隨道:「去把袁正找來。」
長隨立即領命退下。
「等等,」歐通判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怒火道:「把敦藝的書童和小廝看管起來,這倆人還有用。」
長隨應下,很快把袁正請來。
袁正面沉如水,手心卻幾乎冒汗,進到書房便行了大禮,寡言的立在一邊,「大人。」
歐通判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想必也知道了吧,有考生聯名給周知府上書,要求徹查初四那日的撞車案。」
袁正垂下眼眸不語。
歐通判冷笑道:「這兩個孽障,我倒是想要放手不管,但不論是你袁家還是我歐家就只有這兩個會讀書的苗子,我決不允許有人害他們。」
袁正似有動容,激動的上前一步道:「但憑大人吩咐。」
「初四那日的案子雖已判決,但並沒有完全結案,你去讓那婦人畫押結案,」歐通判眼中閃着寒光道:「她若還想她的丈夫順利考試最好把嘴巴閉緊,不該說的話最好爛在肚子裏。」
歐敦藝膽子太大,哪怕是他盤問過他的書童小廝也不能確定他到底對多少人下手過。
好在他用的都是外面的人,也從未親自與那些人接觸過,所以想要脫身還是有可能的。
除了顧景雲這一個,他運氣太好,竟躲過了四次算計,這才讓歐敦藝慌了,最後一天才會用上歐家的人。
對方要查也只能以此為突破口,而且因為針對顧景雲最多,對方知道的證據顯然也更多。
所以歐通判最為忌憚的就是顧景雲。
可惜顧景雲現在考場中,他的手還伸不進禮房,那就只能從他的小妻子身上下手了。
歐通判想到自己收到的消息,不由冷笑一聲,不過是個十三歲不到的小丫頭,仗着會些功夫便膽大妄為。
袁正退出書房時一滴冷汗才從額發中滑下,他疾步往外走去。
歐通判除了侄子還有兩個兒子,但他卻是只有一個兒子的。
袁正決不允許他兒子栽在這事上,同時又憤怒不已,他兒子不過說起軼事趣聞,是歐敦藝心思不正照着去做與他兒子何干?
歐通判竟是問也不問,只憑一個書童一個小廝的話便認定是他兒子教唆歐敦藝,簡直是不可理喻。
不可理喻的歐通判已經開始在想自己的後路了,這次要真能把歐敦藝摘出來他就把他送到京城去,再留在廣州,他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若不能,歐通判想到年過而立,做文章卻還狗屁不通的兩個兒子,心裏又悲傷又惱怒,若是歐家能多一個會讀書的子弟,他何苦如此仰仗一個歐敦藝?
一時又惱恨起來,那顧黎氏識趣還好,若是不識趣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
黎寶璐打了一個噴嚏,抱緊了懷裏的木盒感嘆,「一定是景雲哥哥在號房裏想我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胃口不好,想我做的飯菜了。」
順心只當沒聽見,指了前面的古芳齋道:「夫人,這便是廣州最大的古董字畫店,不少文人都愛把畫寄賣在此。」
黎寶璐抬頭看了一眼兩層木樓結構的店鋪,低聲嘀咕道:「竟然是木製的,也不怕失火嗎?」
但還是抱着畫進去了。
有一個夥計連忙迎上來,熱情的笑道:「客官裏面請,您是想要什麼東西?」
古芳齋里什麼都有,四周牆壁被砌成多寶閣樣,擺了各種東西,黎寶璐看了看,最後看向掛了不少畫的那面牆。
「姑娘是想買字畫?」
「聽說你們這裏可以寄賣字畫,這些都是寄賣的嗎?」
夥計便笑道:「這面牆掛的都是本店收上來的字畫,有當代著名畫師及書法大家的畫和字,也有古畫古字,端看姑娘需要怎樣的。」
又指了另一邊只佔了三分之一牆面的畫道:「那些才是寄賣的畫。」
黎寶璐移步上前,問道:「我想要寄賣兩幅畫,你們店鋪收嗎?」
「自然是收的,不知姑娘可把畫拿來了。」
黎寶璐驚訝,「你們不先看過畫嗎?」
夥計笑道:「寄賣的畫我們只拿抽成,若超過十天還賣不出去便會取下,但要收取一天一兩的保管費。不管姑娘的畫質量如何,只要姑娘決定要寄賣,我們就會賣。」
一天一兩的保管費,難怪不計質量依然沒有多少人來寄賣,要知道一般沒有名氣的書生擺攤賣畫,一幅也就一兩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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