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這一個年過得很豐盛,家裏不僅每一個人都換上了齊整的衣服,還做了兩道肉菜。
看着桌上的紅燒肉和豬肉燉白菜,黎鴻的臉色總算是好了些,動了筷子道:「吃吧。」
黎鴻一連夾了幾筷子肉,感覺肚裏的饞蟲稍稍安靜了些,這才看向瘦小的黎柳。
黎柳雖已十一歲,但或許是一直吃不飽的原因,她看上去不過九歲的樣子。
但一張小臉已能看出漂亮,只要吃得好,必定出落得清麗標誌。
她長得像他母親。
黎鴻給她夾了一筷紅燒肉,「多吃點,這些肉我們家難得吃一回,但等你以後嫁人,說不定天天都能吃上。」
梅氏臉色一白,黎鴻也捏緊了手中的筷子,不過倆人什麼也沒說。
黎柳並不蠢,何況還有姐姐的前車之鑑在,大姐在出嫁前爹也是這麼和大姐說的。
她臉色稍白,瞪着碗裏的肉看了半響便狠狠地吃下,哪怕是死,死前也要吃飽。
黎家有守年夜的傳統,因為燈油貴,黎鴻將燈熄了,一家人就着月光坐在一張榻上守夜。
仰頭看向外面的月亮,黎鴻砸吧嘴道:「日子不同以往了,你們祖父還在的時候我們黎家也守年夜,那會兒才熱鬧呢,全村誰家都比不上我們家。」
「二十九前你祖父就會進城買好年貨,不僅有豬肉,雞鴨魚也不少,三十過後我們便做好晚飯,先祭祖,然後才在堂屋裏用飯。光冷盤就有四盤,還有兩道湯,八道熱菜,一時吃不完的便熱在灶上,晚上守夜的時候繼續吃。」
黎柳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黎鈞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他從母親和堂妹的對話里已經猜出,祖父和大伯留下了大筆財產,只是可惜,父親把那些錢全敗光了。
「只是夜宵哪裏吃得上那些剩菜?」黎鴻繼續道:「你祖父祖母給準備了不少點心零嘴,光吃那些肚子就飽了。」
黎柳忍不住拽着哥哥問,「大哥,你也吃過嗎?」
黎鈞那時已記事,微微點頭,那也是過年時才有的,黎家日子是過得好,平日裏則是隔幾日才能吃一頓肉。
祖父說一年之福便在過年這幾日,不能虧了家人,過年的時候吃得好,開春了才更有幹勁兒。
祖父在的日子是他記憶中最美好的日子,那時候他不會煩心大海是否起浪,也不會擔憂天要下雨或乾旱。
他每日想的是今日要去哪兒玩,玩什麼,做的最過分的事就是對痴呆的二妹橫眉以對,嫉妒她又有肉吃或糖吃。
黎鴻念叨了半個晚上便迷迷糊糊的靠在榻上睡覺。
梅氏回屋抱了被子要給他蓋上,卻被黎鈞一把攔住,將被子蓋在了妹妹身上,他垂眸道:「娘,爹火力大,被子還是給小妹吧。」
「那我去把小妹的被子也抱來。」
「那被子抵什麼用,不蓋還沒那麼冷呢。」
梅氏有些尷尬,「那,那也不能讓你爹這麼晾着,萬一着涼了怎麼辦?」
「那娘把小妹的被子給爹蓋上吧。」
梅氏呆了一會兒,到底應下,把黎柳薄薄的被子抱來蓋在黎鴻身上。
梅氏便倚在榻上和黎柳蓋同一床被子,等着凌晨到來。
屋裏一時安靜下來,除了黎鈞大家都睡着了。
他沉默了半響,最後還是扯下了父親身上的被子……
黎鴻是被凍醒的,他醒來看到他霸佔了整張榻,而他的被子被他踢到了榻下,他不由暗罵一聲,他都多少年沒踢過被子了,怎麼臨老了卻染上了這個臭毛病?
他覺得喉嚨又干又癢,鼻涕忍不住往下流,面色不由一變,這顯然是受寒了。
流放地沒醫沒藥的,多少人死於風寒?
黎鴻立馬跳起來,頭重腳輕的回屋翻找出自己藏的錢,撿出五十文給黎鈞,「你腳程快,馬上跑去縣城給我買些傷寒藥回來,要快!」
黎鈞將錢推回去,淡淡地道:「上次我娘吃的藥還剩下兩副,不如熬了給爹用吧,反正都是風寒。」
黎鴻便想到上次梅氏生病在家裏躺了三天的事,不由怒氣一起,噴着氣問,「上次你們還買了藥?哪來的錢?」
「大姐給的。」
黎鴻怒氣稍減,但面色依然不好,「你們是故意瞞着我的?」
「爹,」黎鈞叫了一聲,看着他的眼睛問,「難道你就不心疼一下我娘嗎?她病的時候您不說給她抓藥,竟連家門也不怎麼進,整天往外跑……」
「行了,行了,少給你娘打抱不平,」黎鴻不耐煩的打斷他,「趕緊拿了藥去熬,我覺得有些頭疼。」
黎鈞抿嘴,他父親以前不是這樣的,他雖然懶惰,雖然好高騖遠,對他們姐弟三個卻是真的好,與母親同進同出,少有紅臉的時候。
黎鈞轉身從柜子裏將那兩副藥拿出來,貧賤夫妻百事哀,或許這就是貧窮的錯。
梅氏帶了黎柳出去串門,初一鄰里們會互相拜年,初二黎寶璐和黎荷要回來,梅氏要到初三和初四才能回一趟娘家。
黎鈞親自守着藥爐,等熬好後涼了一些便給黎鴻端去,黎鴻捧起藥一飲而盡,壓下嘴裏的苦意皺了皺眉道:「這藥味怎麼不對?」
黎鴻雖不學無術,但畢竟跟着父親耳濡目染,普通的藥劑還是認得的。
黎鈞手心冒汗,卻不動聲色的道:「這是托人從縣裏帶回來的藥,或許是藥方與祖父的不一樣?」
黎鴻冷哼一聲,「鄉野村夫的藥方也敢跟你祖父的比?你祖父可是御醫。」
他把碗塞回去,頭疼欲裂的道:「算了,我要睡一覺,晚上再給我熬一副,不行明日就去縣城看看。」
黎鈞應下。
晚上黎鈞又給他端來一碗藥,黎鴻一飲而盡,片刻後便感覺了不對,他覺得自己的手腳有些不停使喚,最恐怖的是他會不自覺的抽動嘴角。
這是中風的跡象!
這怎麼可能,他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怎麼可能會中風?
黎鴻厲眼看向一邊的黎鈞,手指微抖的指着他,歪着嘴吼道:「你,你……」
黎鈞眼圈微紅,卻緊握着拳頭不肯上前一步。
半響,黎鴻才嘶吼出聲,「逆子!」
「爹,等你再不會賣妹妹後我會給你解藥的。」
黎鴻瞪目。
黎鈞沉沉的看着他,轉身便離開,走到門口時停下問,「爹,你知道那位貴人喜好虐童嗎,據說他家最愛買八九歲的女孩,但那些女孩少有活過半年的。我記得有一次祖父出診回來給二妹買了套特別漂亮的衣裳回來,您很生氣的抱了妞妞去找祖父,說她比二妹還小呢,祖父怎麼能偏心二妹?您以前常把小妹頂在肩膀上出去玩,您曾經那麼疼愛她,怎麼現在卻全忘了?」
黎鴻一怔,但片刻後便反應過來,這並不是兒子不孝他的理由。
弒父是死罪,給他下毒,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不管什麼理由都不行。
黎鴻噴着氣瞪他。
黎鈞卻是直接開門出去,不再管他。
梅氏直到吃晚飯時才發現丈夫成了廢人,她又哭又笑了好一會兒,最後掐着黎鴻,雙目通紅的瞪他道:「是我給你下藥的,是我給你下藥的。」
黎鴻冷冷地瞪着他,梅氏是他的枕邊人,他最了解她不過,她要有這膽子,他們也不會把日子過成這樣。
他心中冷哼一聲,閉上眼睛不語,想要為她兒子頂罪,門兒都沒有。
他倒要看看黎鈞有多大的能耐可以關住他,他可是約好了劉老三明天就來接妞妞的。
黎鴻閉着眼睛等後援,第二天最先到黎家的卻是離他們不遠的黎荷與她的丈夫魯同。
魯同只比黎鴻小几歲,大了黎荷整整一輪,他身體有些瘦弱,眼神陰鷙,單論外表看誰也看不出他有家暴傾向,但他發起瘋來卻是連黎鈞都怕的。
黎鈞曾看過他發瘋,那時候他跑去六村看他大姐,他幫着他大姐去挑水,他前一刻明明還好好的,笑意盈盈,突然不知為何卻突然發狂,揪住大姐的腦袋就往地上磕,不要命似的對黎荷拳腳相加。
當時黎鈞差點氣瘋,衝上去跟魯同打起來,明明看着很瘦弱的人,勁兒卻很大,當時黎鈞差點被打死,還是他大姐爬出去叫人才把人壓住。
時候魯同備了禮來道歉,黎鴻便原諒他了。
但黎鈞心裏卻恨他入骨,這人是個瘋子,而他父親明知他是因毆妻致死被流放卻還把大姐嫁給他。
黎荷挎了一個籃子來,裏面不僅裝了幾斤米,還裝了十幾個雞蛋,她把籃子交給母親,笑道:「娘,這些雞蛋給你和小妹補身子,你們也別太累着了。」
梅氏看着黎荷頭上的傷,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這是新傷,顯然是這兩天才打的,這一刻,她倒不怪兒子的忤逆之舉了,她拉過長女,直接忽視魯同,「跟娘進屋。」
魯同一點也不在意,以前在家鄉時他還不敢打妻子的頭臉,不僅怕妻子的娘家知道,也怕鄰里非議,但此時是在流放之地,大家都知道他是為什麼流放的,有沒有親故,何必還做掩飾?
而黎荷在嫁給他之前黎家也是知道他的底細的,不過是用銀子買來的妻子,打便打了,黎家還能拿他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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