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壺竹葉青,來壺茶,再來些你們店裏有名的小菜點心。」顧景雲拿出一塊銀子拋給店小二,顯得既儒雅又瀟灑。
二樓坐着的人都偷偷打量倆人,見他們身量微小,手指白皙瑩潤,一看便是養尊處優的小孩,便都收回了視線不再關注。
習武之人都會根據身形,裸露在外的皮膚判斷對方的年齡,這倆人雖遮住了面容,但從聲音,身形和手掌來看,歲數絕對不超過十八,那小姑娘應該更小,只怕還未及笄。
江湖中人,哪怕從三歲時開始習武,十年下來天賦最好的也就略有小成,所以沒誰把這兩個孩子放在心裏。
因他們出手大方,只以為他們是哪家偷溜出來湊熱鬧的孩子,怕被大人抓才藏頭露尾,偏又愛熱鬧,這才湊到酒樓里來。
「長輩們」都暗自搖頭,現在的後輩越來越難管教了,而年齡跟倆人差不多的少俠們則有些同情的掃了倆人一眼,特別是那個活潑得剛在桌子底下與人比了半天腿功的小姑娘,她這次也是偷偷溜出來的,結果運氣不好,湊熱鬧的時候被她師兄發現給揪出來了。
她覺得這倆人打扮比她還要誇張,肯定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家人發現,所以打心裏無比同情他們。
黎寶璐正面對那姑娘坐着,看見她的眼神便忍不住對她抿嘴一笑,笑完才察覺對方看不見,便拎起桌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以茶待酒沖她微微示意。
這是有意結交她的意思,江湖中人都知道這點,這小姑娘一向活潑好動,喜愛交友,見狀屁股挪了挪,被師兄師姐瞪了一眼後便坐直了身子,然後又扭了扭身子,不斷的偷眼看向對面的桌子。
凌碧頗為無奈的看着小師妹,見她和對面的人隔着厚厚的帷幔都能交流,便輕咳一聲道:「算了,你去吧,只是不准胡鬧。」
小師妹低低地歡呼一聲,起身就蹦到了黎寶璐他們桌子跟前,她只掃了顧景雲一眼便看向黎寶璐,「我是襄陽朝陽劍的傳人陳珠,你叫什麼名字?」
這麼直接乾脆,不過她喜歡!
黎寶璐想了想,覺得對方這麼有誠意她不能敷衍,因此她將帷幔撩起堆在帽子上,只讓它垂下一半,正好在對着陳珠的這邊露出一個小角,可以讓對方看到她的模樣,卻不會太清楚,她抿嘴道:「我叫純熙,習的是掌法。」
沒說自己的姓氏和師從,不過陳珠表示理解,他們要躲着長輩嘛,她坐在她身邊,瞄了顧景雲一眼低聲問:「你也是第一次出遠門?」
「不是,」黎寶璐同樣小聲的和她湊在一起,「但卻是第一次走江湖。」
「我是第一次,」陳珠眼睛晶亮,興奮的與她道:「我爹總說江湖兇險,不願我出來,這次我是偷偷跑來的,直到進了開封府才被逮住,因距鄭堡主的壽辰沒兩天了才能留下,不然我爹肯定讓我師兄師姐送我回去。」
黎寶璐掃了對面桌子一眼,大家都是習武中人,她們的聲音即便壓低了也沒用,跟在他們耳邊說話沒兩樣,這也是凌碧如此放心陳珠過來的原因之一。
黎寶璐含糊的道:「我們也是瞞着家裏人來的。」
陳珠就羨慕的看着她道:「你至少還有個伴兒。」
黎寶璐在實話和假話間猶豫了一下,決定半真半假的道:「這是我未婚夫。」
陳珠驚詫,「你那么小就定親了呀?」
「我三歲就定親了!」
「原來是娃娃親,」陳珠恍然大悟,興奮的道:「那等你們成親了我可能去觀禮?」
「到時候你要有時間我一定邀請你。」兩個小女孩這就交上了朋友。
店小二端了他們的酒菜來,顧景雲默默的在一邊給黎寶璐倒茶,一言不發。
「我時間多得很,必定隨叫隨到。」
「不一定吧,你都開始闖江湖了,到時候肯定南來北往的走。」
「我爹只怕不許我出遠門,」陳珠頗為苦惱,「這次還是我偷偷溜出來的呢,不然肯定也來不了開封。」
「那是很可惜,像開封府這樣的盛事可遇不可求。」黎寶璐笑道。
「可不是,」陳珠嘟嘴道:「除了幾大門派組織的比試,就只有選武林盟主時才有如此盛會,但誰知道他們什麼時候組織比試和換盟主啊。」
小孩子都愛看熱鬧,陳珠道:「所以我才偷偷跑出來的,哪怕不能跟着進鄭家堡,來湊湊熱鬧也好。」
「不怕,我都打聽好了,要是家裏大人不帶我們我們就自己去,鄭家堡要開十天的流水席呢。」
陳珠「撲哧」一聲笑出來,「純熙妹妹你真逗,鄭家堡的流水席和招待我們武林人士的宴席是不一樣的,沒有請帖可進不去,須有人帶才行。」
黎寶璐目瞪口呆,合着這些江湖人不算在十天流水席內?
「這麼多江湖人,大家都接到了帖子嗎?」
陳珠點頭,「差不多吧,凡是有名號的都收到了帖子,門派的帖子可帶十人進場,個人的帖子也能帶三人進場。別看現在開封府里的江湖人多,其實都是大楚各地聚在一起的豪傑,要不是西域和北域離得遠,收到的消息遲,只怕他們也能趕在正日子裏來。」
黎寶璐一凜,與顧景雲對視一眼,皆有些凝重,宴請這麼多人得花去多少錢?
鄭家不過是開封府排名前十的鄉紳罷了,竟富豪至此?
最關鍵的是她師父有啥值得大家這麼惦記?從朝廷發佈赦令到現在不過四十一天,整個江湖就針對她師父布了這麼大的一個局。
黎寶璐忍住去抹汗的衝動,嘆道:「鄭堡主好高的威望啊,竟能這麼短的時間裏號召這麼多江湖人士。」
陳珠嗤笑一聲,不客氣的道:「他一個三流拳法的傳人能有什麼威望?不過是借着白衣飛俠的名號揚名謀利。」
「珠珠!」凌碧不贊同的叫了一聲,瞪着她道:「你之前答應我的話都忘了?」
陳珠吐吐舌頭,嘀咕道:「大家都知道的事,偏還不許說了。」
黎寶璐心裏跟貓爪子在撓一般,偏臉上不能流露半分,她偷偷地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道:「你師姐也是為你好,這兒畢竟是鄭堡主的地盤。」
凌碧也聽到這句低語,微微頷首,希望小師妹新交的這個朋友能多勸誡一下她。
不是只有官場需要朋友的,江湖尤甚,出門在外,師門是倚仗,朋友就是相扶相助。
交友廣泛的江湖人哪怕是身無分文,每到一個地方也不心虛膽怯,因為他們有朋友!
小到吃喝玩可以找朋友,大到與人打架,被人追殺時可以找朋友。同樣的,你也要對朋友如此付出,人在江湖走,總有需要朋友幫助的時候。
所以江湖人尤愛結交,白一堂和黎寶璐最常吹噓的一點就是他的朋友遍佈大楚,不管到哪兒都不缺吃少喝。
交友這麼廣泛的白一堂,黎寶璐鬧不明白怎麼還有那麼多江湖人要圍毆他,咋就沒人來幫幫她呢?
黎寶璐在心裏為她師父嘆氣,面上也嘆了一口氣,小聲問:「你見過白衣飛俠嗎?」
陳珠面色怪異的道:「我今年才十五,怎麼可能見過他?」
黎寶璐這才回神,面上淡定的點頭道:「也是,那時候他早被流放瓊州了。」
「可不是,」陳珠左右看看,小聲道:「不過我爹娘見過他,還跟他是好朋友呢。」
黎寶璐面色怪異,江湖上的朋友也太不牢靠了吧,既然是朋友幹嘛要來堵她師父?
「所以我爹才帶着我師兄師姐來給白衣飛俠撐場子的。」
黎寶璐聽到這最後一句不由精神一振,興致勃勃的低聲問,「那給白衣飛俠撐場子的人多嗎,他那樣的好人……」
總算有一個知己了,陳珠小朋友同樣壓低了聲音道:「就是,白衣飛俠那樣的好人,他們竟也想算計,我娘私底下都罵他們見利忘義,不過來給白衣飛俠撐場子的人照樣不小,這次鄭堡主能不能得逞還不一定呢。」
那你倒是說我師父身上有啥利可圖呀?
武林秘籍?
她全翻過了,除了本門派的內功心法和輕功,其餘皆為中品,最好的也只是中上,大家沒必要這麼拼去搶那幾本秘籍吧?
至於本門派的功法,她師父是正統傳人,在他沒死前誰敢明目張胆的搶?
這不是明着說可以搶奪別派功法嗎?那江湖還不大亂?
江湖上雖是一群糙人,但他們也有自己的規矩,搶奪還有傳人的別派功法乃大忌,除非對方家裏死絕或是傳人幼小,需要人撫養才能長大,不然誰敢出手便會被劃為邪佞,武林中人是可以替天行道的。
他師父手上的那些秘籍不是換來的,就是賭來的,要不就是黑吃黑來的。
這也是他能光明正大拿出來讓她學的原因。
不是武功秘籍,難道是錢財或是藏寶圖一流?
要是她師父身上有這東西,他還會苦哈哈的每隔幾天就進山打獵,剝皮削皮後送去縣城換錢,一年到頭除了她給縫製的衣裳絕不添置一件嗎?
她師父看着就不是那種有錢藏着不用的人好吧,他一向瀟灑自在,奉行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日有錢今日花完。
只有一種錢她師父不會動,黎寶璐眸光暗沉,抬頭看向顧景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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