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荒燈 041章世間難得雙全

    彼時疏梧問崇時，若打這麼一個比方，碰上三年大旱餓殍遍地你已經數日不吃飯幾乎要餓死了。結果路邊有個已經死了的人，他手裏還有半塊金子，讓你拿這塊金子換些糧食你拿是不拿？

    崇時正為他衣袍上的一處褶皺發愁，聞言道：「你這個條件不如換成幾乎要餓死的時候碰上個快要死了的人，他必死無疑你吃了他就能活，你吃是不吃，這樣一來不是更符合白氏夫妻和衡原的情況？」

    疏梧哽了哽，連拿在手裏的烤野味都生生啃出一股血腥味，這話說的雖殘忍但在理。未明對于衡原的意義，在她的魂魄離開身體的緊要關頭他能立刻感知而後追到蠻荒來就一目了然，衡原考慮捨棄自己的同時放棄未明的魂魄來救白氏夫妻時，少不了一番掙扎。

    在他愁腸百轉艱難取捨自以為做出了大無畏犧牲後，反而將看得高於性命的未明給害了，但凡一個正直的熱血青年都咽不下這口氣，何況還有始作俑者每天反覆給他灌輸仇恨的思想。

    那凶神大概是好久沒找到這麼個耐打又有骨氣的神君，每天把衡原困在滾在光柱上揍個一兩頓再說一說白鴦活得是如何的精神他的捨生取義是多麼的無聊，最重要的是對他心上的姑娘是多麼的冷酷無情，即使未明的魂魄能從白鴦身體裏撈出來也不行了，而衡原就是兇手。

    這種話向來一擊斃命，何況衡原的意志在見到白父用未明的魂魄修補白鴦時早已經土崩瓦解，命倒沒有被斃只是走上了歧途。

    衡原和白家的這段孽債就這麼轟轟烈烈的開始了，但是白家只剩白鴦一個，衡原即便尋仇也只能尋到她身上，所以後來無論是處心積慮還是痛下殺手都找到了最根本的原因。

    其實這件孽債說起來和白鴦當真一點關係都沒有。

    崇時和疏梧離開那個地坑時，衡原還頑強地活着，想來還頑強地活了二百年。至於後面他如何逃了出來，是有心還是無意栽進水澤里讓白鴦救一救，比起他兩個互相折磨而過的數萬年刺激的日子都不重要了。

    蠻荒這一日難得風和日麗，但僅指風雖凜冽但不刺骨，日頭溫吞死氣沉沉，疏梧回頭望望來時路很感慨，「衡原被困在這裏二百年有誰將他領回去也就碰不上白鴦了，再或者白鴦的父親沒有那麼一念之差，也不至於他救了女兒的命卻救不了白鴦的心，命數這樁事當真很奇妙！」

    崇時道：「白氏夫妻是他們咎由自取，換作另一個可能即使犧牲妻兒拼一條性命也會救一救衡原，不過這樣又對不起妻兒。世間難得雙全，所以奇妙的並不是命數而是一念選擇！」

    她斜他一眼，「那衡原呢，你又是個什麼說法？」

    「衡原師承我大師兄唐虞帝君，習了唐虞一貫作風，時常遊歷百十來年不見蹤跡，誰也不會想到他能困在此地又怎麼救？」

    他拎起皺巴巴的衣角抱怨，「這也是一念選擇，就比如我竟然會領你到來經歷這一遭，真是十分傷神！」

    她哼了一聲，順着他的衣角一腳踩了過去，在皺巴巴的基礎上添了端端正正的腳印，然後昂首闊步走遠了。

    崇時盯着疏梧風風火火的背影看了半晌，十分疑惑，這丫頭是不是比剛出來那會活潑了？

    他兩個又花了三天的時間才將蠻荒走完，最終在盡頭的一處湖泊深處尋到了未明的散落魂魄。流落十萬年，幾經周折勉強留存下模糊的數片，像夜間只開一瞬的韋陀花凋零的瓣，無根無葉隨水浮沉。

    疏梧試探着念訣聚了聚，魂魄未攏不說反倒散的更遠了，在迷霧般的魂魄還沒有徹底逃散之前只得用幻化成形的佛偈合在一處。佛偈里傳揚的佛法慈悲渡生，驚恐的魂魄這才得到穩固的安息之所。

    月上枝頭的時辰，疏梧和崇時對面坐在湖邊守着時聚時散的魂魄，湖底佛偈的金光引了孤魂野魄紛至沓來，一時湖面霧氣騰騰。騰騰的霧氣里就聽着飄渺的調子，悲悲切切，「陰山南，陰山北，飛蓬咬個斷腸鬼；斷腸鬼，過溪泉，心肝已作塵與煙……」

    唱調子的慢吞吞地從迷霧裏現身，衣衫襤褸瘦骨嶙峋，鳥身人面骯髒不堪。突突的一雙渾濁眼睛卻有拳頭那麼大，鋒利的腳趾踩在湖面上水紋不起，一面唱一面哭還一面擦眼淚，手上的泥漬摸在臉上又猙獰了幾分。

    他上了岸，自顧自走不多遠又折回來消失在湖面上的霧氣里，隨着一同消失的還有那片湖。疏梧伸手去救未明魂魄的一瞬，眼前只剩下了龜裂的土地和枯死的草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