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這話其實是在問我,為什麼你不知道這件事?那我想,我能給你的回答就是沒有為什麼。』
漸晚的夜色中透着冰冷,角落裏的那盞高杆路燈朦朦朧朧地散發出了慘白的光芒,讓站在燈下的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座長久籠罩在黑暗中的雕像。
『這世上,又不是什麼事情都會為人所知。有些事,你不知道又有什麼奇怪?』
金彼得斜靠在路燈的燈杆上,雙手插在兜里,模樣依舊有些恣意與隨性,卻不見平時那副嬉笑的姿態。
他稍稍仰起臉,出神地凝望着頭頂上方那片遼闊無垠的夜空,在輕聲呢喃的同時,那片落在他臉上的光與影似乎交織出了一份誰也說不清的冷清。
韓宇抬起手捏了捏略微發酸的眉心。
旋即,他還是莫名搖了搖頭,轉身在一邊的那張木條長椅上坐了下來。
金彼得偏頭瞥了他一眼,笑了笑,『不生氣了?』
「突然發覺一個人對着空氣吵架,這樣只會讓我看起來更像一個瘋子。」
韓宇的聲音這時聽起來有些沉悶,像有什麼東西堵在喉嚨里。
『這話聽起來就是還在發怒的意思。』
金彼得嘴角泛着一絲寡淡的笑意,收回視線,繼續抬頭望天,低聲地說道:『不過,你不覺得這樣更奇怪嗎?我也是你心的一部分,你把怒氣憋在心裏,就好像是你的心臟劃分成了兩個部分,彼此勢同水火。嗯……擁有一顆會自己跟自己打架的心臟,聽起來還挺帥氣的呢?』
話說着,這傢伙就抱着雙手,又轉過頭來,用那種慣有的戲謔神態,對那道坐在長椅上的沉默身影略顯輕佻地揚了揚眉。
「……我就權且,把你當作是那時的金志宇好了。我只問你一個問題,為什麼不把這件事告訴我?」
『有予有得,你總不能指望我大大方方地把一切真相都贈送給你。』
「那就拜託你!既然要一個人保密!就把事情做得漂亮一點啊!!」
韓宇猛地放下扶着額頭的手,陡然發出的那聲怒斥足以嚇到不少熟識他的人。
「泰妍剛剛的樣子……你沒看到嗎?嗯?!!」
嘴裏一個字一個字地咬着牙,韓宇看向了金彼得,眼眶看起來有些發紅。
他極其罕見地表現出了暴怒的情緒,一股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從他說話時發顫的聲音中流露出來,如在竭力控制着什麼。
『你要我怎麼做得漂亮一點?』
金彼得沒有表情的面容不為所動,忽然問道:『難道你要我像你一樣?假裝着,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韓宇口罩下本來蔓延怒火的臉龐驀地一怔。
緊跟着,他就疲憊地閉上雙眼,抬起手,隔着口罩使勁兒揉了揉自己發僵的臉頰,做了個深呼吸,不發一語。
他明白金彼得的意思。
在2004年的暑假,林允宇曾經臨時改變了自己本該去光州的計劃,改道去了全州……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存在於林允宇給予他的那些記憶里,毫無遺漏。
所以他知道彼得,他知道溫蒂。
甚至,在最早的時候,當他在自家書房的那個暗格里,看到那兩個標註着允兒和泰妍名字的保險箱時,他其實就已經明白,他,不,或許應該說是「金志宇」,早就知道自己另一個親妹妹的存在了。
跑去全州的舉動,可以說是一時起意,也可以說是早有預謀,只是他沒想到,那時候兩個人的結局並不怎麼美好。
以至於,即便之後當「金彼得」這個名字伴隨着記憶的甦醒再度出現在腦海中時,他有也下意識選擇了迴避。
他延續了林允宇心中隱藏的那份對泰妍的愛,卻沒打算告知她實情。
說到底,是他混蛋在先,導致眼下他連斥責金彼得的立場都沒有。
在這件事裏面,他們兩個,都無法堂堂正正。
『就老實待着,好好反省吧。我用不着你來教訓我。泰妍的樣子……我當然看到了。別忘了,那時我就在你身體裏。除了思維和記憶之外,我們就連情緒都是共通的。』
沒有進一步刺激韓宇,金彼得回頭望着頭頂上的那片夜空,從口中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你到底是什麼?」
不一會兒,韓宇抬起頭來,注視金彼得的漆黑眼瞳中似在隱隱閃爍着一點難言的焦灼,「我曾經也以為你們是什麼分裂人格……但did患者什麼時候可以和自己的人格這樣面對面交流了?你們甚至可以做到和我共享一個身體……今天你騙我把泰妍約出來,目的也不是像你原先說的那樣簡單,對吧?」
能夠讓原本心意堅定的韓宇改變主意的理由,自然是因為泰妍。要不是金彼得說出的那個什麼4000天的紀念日,今天晚上的事情本不該是這樣發展,韓宇不會讓金彼得對自己做出這種類似於「上身」的舉動。
『我承認,我確實抱着一點心思,希望那丫頭能夠把心裏話全都說出來……』
沒有回答韓宇的第一個問題,金彼得攤了攤雙手,『不過,我的主要目的,還是跟我之前說的一樣,我希望能夠通過這種方式,改變一下泰妍她的性格。你不覺得,她這樣生活一點意義都沒有嗎?』
「我覺得,泰妍她不應該為了某種意義而活,而應該是為了尋找適合自己的某種意義而活。」韓宇毫不客氣地說,「你不要把自己的自以為是橫加在她身上。」
『在這個時候,你倒是很聽她的話。她讓你不要去管,你就真的不管?難道你沒意識到,你和泰妍之間,那些周而復始的錯誤究竟源於什麼?』
韓宇搖了搖頭:「我不了解泰妍,但你也不了解泰妍,我們都不是她,所以我們都沒資格去評價她這樣的生活方式是否是正確的。」
金彼得眯了眯眼睛,『那如果我告訴你……想要改變,是她自己的意願呢?』
「嗯?」聽到這話,韓宇頓時就愣住了,「你說……什麼?」
『眼淚不一樣,但想哭的念頭都是一樣的。』
『這就像不管是什麼困難也好,困難就是困難,它給人的感覺都是一樣的。』
金彼得站直了起來,頂着韓宇的目光,一步一步向他慢慢走去。
『你不了解泰妍,我也確實不了解泰妍,但再怎麼沒眼力……痛苦的表情總是看得出來的吧?剛剛泰妍的樣子,你沒看到嗎?』
相同的問題被再一次提出來,可問答的雙方卻調轉了過來。
韓宇微皺起了眉頭,臉上浮現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難過是藏不住的東西。什麼是嘴硬,什麼是實話,你連這個都分不清楚嗎?』
『把自己藏起來,不就是為了讓人找到自己嗎?』
『泰妍她真正想要什麼,剛剛在她的所有表現里,她已經很清楚地告訴你了。』
走到他面前時停下腳步,金彼得轉了個身,然後就慢吞吞地蹲了下來,用一隻手撐着下巴,那雙無波無瀾的眼睛對上了韓宇變得複雜起來的眼神。
他淡淡地問道:『難道直到現在,你還要告訴我,你什麼都看不到嗎?』
「……」
一陣默然無聲。
看着面前那雙和自己相同的深邃眼睛,韓宇卻沒有作出任何的回應。
好像明白了什麼,金彼得向上一挑眉,表情倒依然輕鬆,『有時候我還挺羨慕你的,不愛是一種才能,當一個人能用最冷血的態度面對世界時,他總是能活得快樂一些。』
「你用不着諷刺我。我的顧慮,我不說你也知道。」
韓宇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就輕皺着眉,用一種不再掩飾憂慮的語氣說道:「就算泰妍她需要改變,你確定由我來插手合適嗎?恐怕現在在她眼裏,我應該是這世界上,她最痛恨的那個人了。」
金彼得聞言審視了他一會兒,接着就突然問道:『你有沒有發現,其實你才是自以為是的那一個?』
韓宇下意識又皺了皺眉頭,卻沒有說話。
『你總是用無意識地用自己的標準來對待她們,單方面地認為這對她們合適、這對她們不合適,卻從來沒有嘗試着從她們的角度來思考問題。這就像你在得到那份記憶之後,嘗試着用加倍的疼愛想要給泰妍一個最好的oppa,卻從沒想到……自己扼殺了泰妍在這世上最好的朋友。』
金彼得臉上的隨意消失了,他變得嚴肅起來,雙眼幽幽地盯着發愣的韓宇,嘴中沉聲說道:
『要不是你,你覺得能由誰來?在這世上,論關係,你和她最親近,在感情上,你是她這輩子最好的朋友。其他朋友的關係不到這一步,而親人之間,生活了太久,反而會在心裏面生出一層無形的牆壁,堵住真心話的出口。只有你……只有在面對你的時候,她才會表現出最真實的自己。在世界上最痛恨的人,未必就不是最喜歡的人……』
『——你要知道!』
金彼得毫無徵兆地抬起了雙手,抓在了韓宇的肩膀上。
儘管不可能有感覺,韓宇卻覺得自己的雙肩仿佛傳來了一股講不清楚的力道,隨着五指攥起,愈發收緊。
他不自覺睜大了眼睛,目光看向身前,只見金彼得一字一句地對自己認真說道:
『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
『我要你把她從那個陰暗的角落裏拉出來!無條件地……把她拉出來!放在你身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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