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將房間照得亮堂,和屋外的黑暗形成鮮明的對比,張月站在床邊,最接近光與暗交接的地方,直面黑暗,背部留給了光明。筆硯閣 biyange.com 更多好看小說這和靈道子的坐姿正好相反,讓顏夕看着看着不由得想到了那個不久於人世的老人。
「你應該知道,我們不喜歡官場那一套東西,更不喜歡處理那些繁瑣的事務,你把我們帶進那種地方,真的有用嗎?還是你真的打算一個人來?」張月轉過身來,看着顏夕,說道。
「你質疑我?」顏夕冷冷地問道。
張月嘆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從來沒有在你身上感受到你對靈道盟的好感,在你心裏,只有鏡司,沒有靈道盟。可你現在說,是為了整頓靈道盟,才打算接受這個爛攤子。我想,你是需要用靈道盟做點什麼吧?」
顏夕沉默了,她不打算再說什麼,說到這個份上,她相信張月已經知道自己做這些到底是為了什麼。所以,她已經懶得解釋了。張月在等,等顏夕告訴他,不是他心裏所想的那樣,她還有別的解釋,但現實卻是顏夕沉默了。
「你想提前發動戰爭,用靈道盟的力量,帶領整個異靈界,屠戮乾淨。你需要一個高地位,需要權力,才可以整合足夠的力量,去實現你的夢想。殺妖!從頭到尾,你都只有這一件想做的事情。讓大家去接受渡靈,也是你希望能夠讓我們更快地加強實力,成為你的戰力,是嗎?」張月說着,睜開了黑白瞳。鏡片一震,出現一道細密的裂痕。
顏夕雙手撐在床邊,抬起頭,直視着張月那裂開的鏡片,「是。怎麼?擔心我說謊?靈魂力都用出來了?想要窺探我的內心嗎?」
張月摘掉眼鏡,合上了黑白瞳,「你不屑於說謊,我自然沒有必要讀你的心,只是我有些生氣。我以為我們是你的戰友和夥伴,現在感覺更像你的工具。除妖,是我們的職責,但是……」
「對不起……」
話未說完,顏夕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卻把張月後邊想說的所有東西都堵住了。顏夕低下了頭,長發披散下來,遮住了她的臉,但那雙緊緊拽着窗邊被子的手,可以猜想她現在的神色定然是不太好的。張月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終究只是發出了幾聲唔唔的聲音。
顏夕深吸一口氣,重新抬起頭,帶着歉然,「很抱歉,事先沒有和你們好好商量,我太急了。這次的任務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好的機會。我一直在向靈道子索取,但每一次能得到的都不多,唯獨這一次,當他說出願意為我們渡靈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可以從他手裏得到更多東西,甚至有我一直想要的。所以,我應下了這一次的任務。靈道子想讓奶媽和老黑死,這是我一早就明白的,所以我在等他出手,只是沒想到會那麼快。不過,不重要,因為我一定會保護你們每一個人,我要在保證鏡司全員安全的情況下,向他提出第二個條件,也就是我目前最想要的東西,靈道盟。這就是我的全部打算,我很抱歉,利用了大家。但是,我從來沒有把你們當成工具,你們永遠是我的戰友,夥伴,在斬妖除魔這條路上,最值得信任的戰友,夥伴。我承認,我恨妖族,恨每一個妖,恨不得下一秒所有妖便全部死掉。但我最希望的還是,能和你們一起迎接這一天的到來。」
張月靠着窗,靜靜地聽,想到了那天他在顏夕靈魂力看到的血色煉獄,還有那個捧着血珠不肯鬆手的顏夕,後背泛起冰冷,汗水從一張一合的毛孔中滲了出來,浸濕了他的衣衫,「我媽曾經說過,越聰明的女人,越可怕,不管是作為朋友還是敵人,都會讓你心底發寒。不過,如果有一個這樣的女人作為朋友,我不會吃虧。」
「這是在安慰我?」顏夕苦笑道。
「呵,不是,因為不止我一個人這麼想。都進來吧,擠在外面做什麼?」張月笑道。
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了,一群人涌了進來。顏夕怔怔地看着大伙兒,有些發懵,「你們……都聽到了?」
老黑用手擋着眼睛,手指卻叉的老開,一雙黑溜溜的眼睛賊兮兮地在顏夕身上流連。面對穿着浴袍的顏夕,這才是一個正常男人該有的表現,而不是像張月那樣一點興趣都提不起來。察覺到老黑小動作的奶媽,甩手就是一掌拍得他眼冒金星。
「小夕,你把衣服穿穿好先吧。」小姨說道。
顏夕這才想起自己穿得有些小性感,連忙掀起被子,整個人縮進被窩裏,只露出一個腦袋。這下,男生們的眼睛便不會無處安放了。
「小夕,剛才你們說的話,我們都聽見了。我接受你的道歉,反正只要我當了官,還能安心畫畫煲劇就可以了。至於,什麼工作,什麼夥伴這些東西,我不是很在意,我只希望我們能永遠在一起,一起玩,一起鬧,一起戰鬥,那不管是什麼身份都不要緊。」兔子說道。
小姨也附和道:「其實沒有什麼利用不利用的說法,這麼多年,我們不是一直都按着你的指示來的嗎?我們相信你,所以放心讓你去為我們做決定。做官就做官,如果覺得這對我們不會有壞的影響,那我和老莊願意跟着你。除妖是你的夢想,也是我們的職責,這並不矛盾。」
周淺穎躲在最後後邊兒,只探出個腦袋,「我就是個小萌新,你們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你們別不要我就好。」
最後老黑和奶媽也是笑着表了態,沒有再多說什麼。
「我曾經答應過你,除非鏡司不在了,不然我會一直陪着你,我是個守承諾的人。」張月說道。
見到眾人這態度,顏夕第一反應是撿起身邊的枕頭扔了過去,嗔道:「那你剛才還陰沉着臉嚇我,你什麼居心,我差點被你嚇死,還以為鏡司要散了。」
張月無辜地挨了這一下,「我只是想問問清楚,再說了,我哪有陰沉着臉,我有表情嗎?」
「誤會已經消除了,那是不是該慶祝一下我們這次死裏逃生呢?我香檳都準備好了!」說着,兔子已經舉起了不知什麼時候拿出來的香檳,正要開瓶的時候,卻被張月上前按下了,「小夕有傷,不能喝酒,要慶祝的話,今晚喝牛奶吧!」張月晃了晃手裏的純牛奶,「我還有甜的,酸的,你們想要喝哪種?」
老黑從張月手裏一把搶過牛奶,仔細端詳了一番,摸着下巴說道:「我記得有種雞尾酒可以拿牛奶調的。」
「可是……」張月還想說什麼,卻被周淺穎拉住了。
「大家開心嘛,就別掃興了,再說了,我們又不是普通人,喝點小酒而已,不礙事兒的吧!」周淺穎在張月耳邊低聲說道。聞言,張月也只好妥協了。
「那個……你們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換身衣服?」顏夕打斷了正在狂歡的眾人,指了指自己。
眾人猛然驚醒,尷尬地笑着出了房間。關上門時,周淺穎揪着張月低聲問道:「我覺得小夕那件浴袍不錯,要不我也穿給你看,好不好?」山巔之上,大日綻放着灼目的金光,照亮了崖邊上的老者。他背後是一片陰暗,面前則是一片光明,他一個人,雙腿盤坐,變成了光暗的分界線,直面最可怕的光明,留給後人一片陰涼。
老者頭上光溜溜的,只有皺巴巴的皮膚,就和他的臉一樣,像是揉過的破抹布,五官被擠在皺紋里,滿是歲月的痕跡。能在這裏修煉的人,只有靈道子一人而已。
一個月已經過去了,今天便是準備渡靈的日子了。此刻正是夜晚與早晨交班的時候,外邊的天空呈現出一種由深到淺的漸變色彩,仿佛是在翻開一頁新的圖畫。
靈道子閉了一個月的眼睛,在這一刻也終於睜開了,目光平靜而悠遠,明明是普通的黑色瞳孔,卻猶如宇宙般深邃,一眼望去,望不到盡頭,看到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看到。他拾起身旁的竹節杖,緩緩起身。
在他身後,顏正卿已經站了整整一天,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將他本就高大的身材襯托得更加挺拔。他向靈道子畢恭畢敬地鞠了一躬,一如往常,「老祖!」
靈道子走到他身邊,看着眼前這個把腰彎到幾乎要和自己同高的男子,笑了笑,「人總會死的,我這樣死還比較有價值,你傷心什麼?你是我的學生,從小就很乖,很聽話,但直到現在,你還有一點就是做不到。」
顏正卿喉嚨輕輕滾動,咽下一口唾沫,問道:「學生哪裏沒有做好了?」
「向你的好女兒學學,做人有時候需要放肆一點。她小小年就就敢把我鬍子玩了,你長這麼大,看到我還是誠惶誠恐的,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這樣。我真希望,哪天你會阻止我的決定。」靈道子一邊說着,一邊向前走去,走過顏正卿的身邊,將那一直被他擋着的陽光露了出來。
光芒漸漸轉移到顏正卿身上,不一會兒,顏正卿成了那個交界線,他面朝大日,背對陰暗,一如靈道子,他的師尊。他直起腰,直視着那灼目的陽光,雙眼泛起絲絲金色,「老祖,請留步。如果你今天不去,還能活多久?」
靈道子一怔,竹節杖停在了半空好一會兒,才落了下去,地面上多出了一個圓形小坑,他沒有回頭,而是單手負在背後,繼續向前走,「不好說,不過苟活個十年應該是可以的。」
顏正卿深吸一口氣,緩緩轉過身,看着靈道子那佝僂的背影,向前邁出了一步,瞬息之間來到了靈道子的面前,將陽光盡數還給了靈道子,「老祖,我還想為你多盡孝十年。」
「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你大半輩子都是個乖寶寶,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不聽我的話,來阻止我。很好很好,我很喜歡,這才是個年輕人該有的樣子,才是個領導者該有的樣子。雖然留給你的時間只有一年了,但也不算晚,你還有時間為靈道盟做點什麼,為你的女兒做點什麼。來吧,來阻止我吧。我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你跟我鬧脾氣了,我的好徒兒!」靈道子放肆地笑着,笑聲在山崖之上響徹,將雲霧吹散,順着風越飄越遠。
顏正卿雙手垂下,拳頭緊握,異靈在體內運轉,從一開始阻滯慢慢變得順暢,最後更像是決堤的洪水在經脈里奔騰,隱約能聽到浪花拍擊的聲音,「老師,得罪了。」黑暗被驅散,顏正卿自身成了一輪太陽,金光四射,將這個山崖徹底照亮,與那真正的大日爭輝,竟然不落下風。
靈道子手伸向金光,一把長弓緩緩浮現,他勾住弓弦猛地向後一拉,枯瘦的手臂蘊含着無法想像的力量,弦拉滿月,無盡金光在兩指間凝成一支箭,只聽崩的一聲響,長弓破碎,箭矢射出,剎那間,兩輪太陽都黯淡,天地間只剩下那一箭。
陡然,一輪彎月平地升起,帶着漫天繁星,黑夜驅趕白天,佔領了天空,光箭成了一顆流星,從夜空中划過,點亮了繁星和彎月。顏正卿自夜空中而來,月光和星光共同灑落,在他身上化作一副銀白色的鎧甲,上面刻滿各種各樣的符文,乍一看,是扭曲的線條,再仔細一瞧,是星月,深看,才發現那是宇宙。
顏正卿大手張開,五根手指猶如擎天之柱,掌心之中便是蒼穹,一掌向靈道子緩緩拍去,用天地禁錮他。
這便是強者之間的對決,舉手投足,都是天地之力,早已經超脫了自身。當然世間也不乏那些將自身修到極致的人,他們不屑於運用天地之力,因為對他們來說,自身可比天地,甚至更超天地。靈道子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的應對也很簡單,握着竹節杖,對着那手掌點了過去,杖尖綻放綠光,米粒大小,與那大手完全不成對比,卻偏偏將這手攔了下來。
噗的一聲響,掌心上多了一個血洞,鮮血從其中濺落,灑在竹節杖上。
靈道子收回竹杖,看也不看顏正卿一眼,繼續往前走。竹杖在地上落下,點出一個個深有一指的小洞,一點點筍尖從小洞裏破土而出,探出一個小腦袋,張望着這個瀰漫着戰意的世界,而後迅速生長,眨眼間,靈道子走過的路變成了一個小竹林。竹子還在升高,仿佛不會停止,直直長到了天上去,捅破了天空,只見虛空中掉落下一片片冰藍色的碎片,世界一下子恢復了清明。
一如往常,靈道子用身軀擋住了所有光明,他堅定地向前走,步子很輕,卻偏偏給人一種無法阻攔的感覺。顏正卿還站在他面前,兩人的距離正在拉近,顏正卿雙手垂下,右手的掌心上有一個血洞,前後通透,看上去像是生生少了一塊肉,血滴到黑色的西裝褲上,有一大灘深色的血漬。
靈道子走到了顏正卿的身邊,陽光照耀在兩個人的身上,只要靈道子再往前踏一步,顏正卿將自己面對那輪大日了,也就意味着,兩人的交接完成了。到了那一刻,顏正卿就再也沒有機會阻止靈道子的死亡。所以,顏正卿還是動手了,他抬起了自己受傷的右手,攔住靈道子,地面響起一聲震動,掀起層層土浪,千萬條龍從地底湧出,在煙塵中咆哮飛舞,托着靈道子將他推回到崖間。
「老祖,留下來……」顏正卿的聲音卡住了,竹節杖點在他的喉嚨上,將他最後一個字生生壓住了,靈道子依舊站在他身邊,而崖間那道佝僂的身影正在漸漸消散。
「正卿,你能做出這些事情,老頭子我已經很開心了,但是你實力不夠,阻止不了我。留着力氣,去欺負那些打不過你的人吧!我走了。」靈道子收回竹杖,同時向前踏出了一步,後背所有陽光都過渡在顏正卿身上,將他染成一片金色,猶如一尊神佛。
顏正卿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雙手背負,直直地站着,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只有眼角兩行金色的淚水滑落,落在地上,響起清脆的聲音。
而靈道子的身影則徹底消失在陰暗中。
過了許久許久,顏正卿才深吸一口氣,掌心的傷已經癒合,他走着方才靈道子走過的路,一直走到崖邊才停了下來。陽光燒得他渾身發燙,眼睛都睜不開,當他一個人面對這些時,他才切身地體會到有多難。而靈道子已經在崖邊坐了百年,曬了百年的太陽。這就是差距。
顏正卿頂着燥熱,坐了下來,一如靈道子,雙腿盤坐,恍惚間,一陣風吹過,他發現自己的黑髮中摻雜了幾根白色髮絲,想來在落淚那一瞬間,他便老了幾歲。
從此以後,這懸崖邊坐着的身影,便換了,不再佝僂瘦削,而是挺拔高大,更想一堵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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