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中安靜到了極點,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司馬千戶低着頭沉默不語,看起來似乎是在思索顧判所說的內容,但在顧判全方位多角度的感知探查下,才發現在對面的那張桌子下面,似乎暗藏機關。
顧判心中頓時明了,也就是說他和司馬的會面,很有可能一直在被人監視監聽,至於另外一頭的人到底是誰,稍微想想估計也脫不了那幾個最有可能的人物。
許久後,司馬終於睜開眼睛,語氣低沉問道,「重陽真人此言另闢蹊徑,着實讓朕大開眼界,但是,你說朕代表不了本朝,金狼王也代表不了北地,那到底是什麼人能真正代表它們?」
顧判洒然一笑,屈指輕輕敲打着桌面,「老夫剛才就曾說過,不是什麼人,而是由一整個特定人群組成的龐大集體,這個集體的意志,才能真正代表一個國家的意志。」
「於大魏而言,這個集體是佔據了土地的地主階層,不管是文武百官,還是縉紳鄉賢,甚至是皇親國戚,都能算做是這個階層中的一員,千絲萬縷的關係把所有人聯繫到一起,掌握着整個帝國的走向。」
「而來到我們草原上,地主的角色就轉換成了貴族,佔據了大片牧場牛羊駿馬的貴族,雖然叫法不同,但總體來說的話,內里實質都差不多是一個道理,所以說,金狼王雖超凡脫俗,實力超群,卻還是要顧忌手下那些新晉貴族的想法,畢竟這些都是狼王同族的子弟,也是金狼一族的將來。」
司馬又等了一會兒,應該是接受到了新的指令,便再次開口道,「朕思慮許久,認為重陽真人所言似乎還有一些不妥之處,不知真人可否做一解答?」
「陛下請講,老夫定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司馬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好,那朕就直說了,剛剛聽真人提到,真正能左右王朝走向的,乃是擁有土地之人群集合階層,但既然如此,朕多讀史書,卻是想不明白,為何各個前面各個王朝都無法永續,他們集合起來的意志,難道就不願江山永固,傳世萬載嗎?」
顧判淡淡一笑,「以現有生產能力和生產關係而言,這就是無法打破的自然規律,陛下可知道,王朝末年,戰亂頻發,十室九空,待到新朝定鼎,新的地主階層出現,土地足夠分配使用,便可均田地,養生息,呈現出一派繁榮景象。」
「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新的世家門閥開始成型,土地兼併愈演愈烈,而經過休養生息之後,普通民眾的數量也越來越多,大家都是要吃飯的,然而有土地的數量是固定的,於是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試想一下,當天底下大部分人都快要餓死的時候,又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諸位請算一算,想一想,如果沒有大的變故,為什麼許多前朝的存續時間都是三四百年?其實原因非常簡單,無非是因為這片土地就這麼大,土地兼併到普通百姓甚至是中小地主都活不下去,大概就需要這麼多年。」
司馬怔仲片刻,忽然低低笑道,「那朕不讓他們多佔兼併,不就行了?」
顧判同樣回以微笑,「當然可以,只是如此一來,陛下那些皇子皇女,將來又該當以何立身,盡享富貴?還有那些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地方豪強,陛下能讓他們計劃生育不生孩子嗎,不為將來打算嗎?」
「地要生地,錢要生錢,人要得更多,此乃人之本性如此而已,如此種種加在一起,便可稱之為王朝興衰周期律,難以避免,難以破解。」顧判說到此處停頓一下,伸手拍了拍身旁狼岐,發出一聲慨然長嘆。
「老夫說這些不過是有感而發,陛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畢竟有的事情急不得,有的事情卻又拖不得……對於陛下和大魏臣民而言,真正拖不得的事情只有一件而已。」
司馬眯起眼睛,沉聲問道:「那依國師所言,我大魏到底有什麼事情拖不得?」
顧判淡淡一笑,開口時聲音卻說不出的陰鬱冰冷,「陛下為何要設異聞司,又為何要增補天機府與金節衛?正所謂天地生變,異聞頻發,長此以往,必生大亂,人將不人。」
一間深藏地下的密室之中,真正的魏皇豁然從座位上起身,目光灼灼看向了頭頂之上,許久後才幽幽一笑道,「穆師,你聽了這位草原王庭國師的話,作何感想?」
在魏皇身側,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思忖着緩緩道,「老臣以為,此人儘是在危言聳聽,意在亂我大魏之根基!」
「先不講珞妃曾經提到的地涌黃泉,百鬼夜行一事,就說這位草原國師口中的歷代王朝興衰周期律,朕聽後竟然覺得有些道理……穆相上個月剛剛在老家又強圈了一塊地吧,朕知道那是你為幼子所留,以備日後不時之需……」
「臣惶恐……」
魏皇一擺手,沒讓他繼續再說下去,只是有些自失地一笑道,「右相不必惶恐,下面言官遞上來的這個摺子呢,朕已留中不發……返回來細想一下,按照這位重陽真人所講之三百年規律,本朝才立國不過百年,朕也還年輕,還有時間去一點點糾治弊病。」
「所以說,朕覺得他有句話說的很對,有些事情急不得,有些事情啊,確實已經到了不能再拖下去的地步了。」
老人噗通一聲跪伏在地,叩首道,「老臣遵旨,明日一早便知會督察相關部衙,全力配合珞妃娘娘辦差。」
魏皇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最終卻只是淡淡道了一聲,「你告訴他們,不要總是將眼光局限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里,什麼事情都要爭上一爭,更不要在那裏捕風捉影的瞎猜亂想,朕和珞妃並無芥蒂,都是為了大魏之長治久安而思慮謀劃,你要知道,朕前面已經杖斃了一個自以為是的傢伙,其他人要自省自重,不要步他的後塵。」
「老臣明白!」
魏皇不置可否點了點頭,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對着密室角落裏釘子般默立不動的黑影道,「告訴司馬,問問那草原國師,如今的草原王庭到底對我大魏是何種態度,臥榻之側,惡狼崛起,不得不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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