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之外,寒風呼嘯,峽谷之內,無風無雪。
重臨似是陷入思索與回憶,許久後才道,「如今再細細思來,你之所言卻並非沒有一點道理,只是到底是否真的如此,還需要一步步去查驗證實……事到如今,吾也沒有必要說什麼虛言,在對於九幽為人的猜測與驗證上面,吾與千玄其實已經走出了很遠的距離,但越是向前,卻越是不信自己的猜測。」
顧判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肅容道,「晚輩願聞其詳。」
重臨低低嘆息,身形若明若暗,「關於這個猜測,還要源於末法之劫降臨之前,業羅秘境破碎之後……那時吾經師友橫死,宗門被毀諸事,心中積鬱無法排解,便立誓要以餘生之所有探查真相,而後在尋覓線索時偶遇千玄,又出手救她脫離險境,為了回報吾的救命之恩,她便將自身所修秘法展露於吾之面前。」
「就是因為她的尾羽綻放,讓吾不由自主便想起來業羅自封之前,三聖親臨斷界山,回歸後便先後閉關,歷時三載又相繼出關,當日便將所有門人弟子召集一處,宣佈了兩件大事,一是他們洞察天道,同時踏入了一個新的境界;第二便是自此業羅自封,秘境隱於天地,以應大劫。」
顧判凝神靜聽,此處趁着重臨停頓的片刻,問出了自己最為疑惑的兩點,「晚輩有兩處不明,還望前輩解惑,一是前輩剛才提到,末法之劫降臨之前,業羅秘境破碎之後,難道說竟然是先有業羅墜落,後才有的末法之劫?二是晚輩很想知道,在萬載之前,業羅對於修行境界的劃分,為何到了現在竟然沒有隻言片語留存?」
重臨淡淡笑了起來,慢慢豎起一根手指,「你說的修行境界劃分,吾存活萬載,卻也只聽聞過一個境界,那便是三聖同時出關後提到的,他們已然踏足新的境界,並且是三人相商後給這一境界做出的命名……至於其他的境界層次劃分,那是沒有的。」
顧判不由得驚訝道,「沒有?」
「沒有,各人所修之法門不同,又怎麼會有普適之境界層次劃分?」
重臨放下手臂,緩緩搖了搖頭,「好比乾坤借法,當時天地靈元充沛,是以此法不重積累,而重感悟天地,據傳草創此法之業羅初聖,便有清晨可呼一道微風,正午可喚一場大雨,至夜便已然雷動九天,閃擊千里,如此一日三變的傳說……而對於金剛秘法,又名六轉金尊,便需要時間去打磨熬煉身體,上下共分六道層次,所以說不同之法各有不同之進境,豈能一言以蔽之……」
說到此處,他低頭思索片刻,才又繼續說道,「吾剛剛說到哪兒了?看來人之將死,就連記憶都有些錯亂……是了,三聖出關之日召集門人弟子,先由珞珈聖女言道,他們偷窺洞察天地之道,已然邁進了一個嶄新的修為層次,聖師又道,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此境界或可稱之為洞玄,聖尊則最後出言,開口便是大劫將至,秘境封隱。」
「後來果然大劫降臨,業羅破碎,三聖隕滅,門人弟子近乎不存,吾就在此時破門而出,開始遵照師父遺願,追尋大變根源之所在。然而直到出山後吾才發現,外面竟然並未如業羅那般遭遇滅頂之災,而是還和以前一樣,一派歲月靜好之景象。」
「吾自此便開始遊蕩於天地之間,猶如一隻孤魂野鬼,旁觀世事變遷,坐看百族大戰,唯一一次出手便是救下羽之千玄,如是轉眼間又是百年時間過去,天地驟然生變,以連綿百日之滂沱血雨為起始,末法大劫降臨,萬千修行有成之生靈隕滅……」
「吾歷經種種慘狀,再思及三聖最後所言之洞玄境界,忽然便心生大恐懼,於是就有了和你一樣的想法,那便是九幽有靈,天地有主,吾等所有生命,盡皆為九幽掌上螻蟻,吾等所修之功法,天地自生之靈元,盡為九幽之意,牠可以看着吾等生長,自然也能夠反手將吾等覆滅!」
「從那時起,吾便殫精竭慮、苦思冥想,又在見到千玄不知道多少次為吾開屏後,心中靈光閃現,便為九幽有靈這一猜測自創了一套修行法門。」
顧判聽到此處,心中一動,猛地脫口而出道,「靈媒魔種?」
重臨頗為讚許地看了他一眼,「沒錯,正是靈媒魔種之法,最初是靈媒,將有靈生靈之天生神通抽出,煉作靈媒,再施法注入普通生靈體內,人為製造有靈異類,更進一步便是魔種,嘗試將精玄之物衍生靈智,更具詭異莫測神通……」
「而最為關鍵的一環,便是千玄,她是所有靈媒魔種之根本,可以將之賜下,亦可以將之收回,賜下便能用諸多生命滋養靈媒魔種,走到最後一步便是收回所有靈媒魔種歸於己身,到了那時,便可以看這一步踏出,究竟能夠瞬間達到何等高度,試圖藉以稍稍驗證窺探如若九幽有靈,天地變化之目的根源!」
顧判只聽得心神搖曳,不由得長長嘆道,「所以說,你們製造京城異聞事件,一開始的目標便是缺月魔刀?」
「沒錯,歷經不知多少歲月,吾和千玄在靈媒一道上已經日臻純熟,偌大千羽之湖,除了吾等之外,一切有靈異類皆拜千玄靈媒所賜,若是繼續下去,待到吾等能夠脫胎換骨再進一步,便能夠將抽取靈媒的目標落在計喉羏貊等身上。」
「與之相應的,吾等在魔種一道上卻是進境不快,主要還是因為萬載以來靈元枯竭,精玄之氣凝聚之物太過難尋,至如今也只完成了寥寥不到二十之數而已。」
他說到此處,淡淡看了眼顧判身上那四道刀劍傷口,「說到魔種,就好比能夠破開金剛秘法,直接傷到了你的那兩對長短刀劍,便是魔種生靈後又被吾封鎮起來觀察的兩件魔兵。」
「但是,越是在這條路上走得更深更遠,吾便愈發感覺到人力有窮,此法難通,如此再想到如果九幽為人,牠究竟要站在何種之高度,才能做到吾連想都不敢深想之事。」
「於是,吾忽然有些心灰意冷,便不再專注於靈媒魔種,而是大體將之交由千玄謀劃處置,吾轉而從其他方面重新思考探尋天地生變、業羅隕滅之原因……」
「所以,早在許多年前,吾便外察天地,回憶萬載之前的末法大劫,遊歷萬水千山,由此自創五行生滅……所以,吾又內省自身,體悟歷經師友橫死,萬靈齊暗而滋生之滔天鬱氣,再由此創出殺道劍意,希冀能夠另闢蹊徑,多走出幾條可以尋找到最終答案的道路。」
「可惜千玄派去大魏京城的那些蠢貨或許因為初履塵世,便亂花迷眼、心境生波,在為魔刀布下魔種之後又生出了許多事端,不合吾最初定下的完成目標當即遠遁的計劃……」
「更可惜對於此間發生的種種事情,不管是吾還是千玄,都沒有太過放在心上,想到只要最後魔種孕育成功,其他一切都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沒想到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所有一切,都敗亡於吾等不屑一顧的小事之中。」
「顧聖使,吾說一句可能會顯得有些狂妄的話,那便是吾此次之敗,今日之死,究其根源除了吾自持實力不夠謹小慎微外,還要落在不久前在業羅秘境時,猶如聖師親臨出手的那一記混沌歸元上面,如果不是生受了那一記歸元錘,如果能再給吾時間以彌補創傷,今日之戰,最終結果還尤為未知。」
顧判點頭道,「前輩層次之高,實力之強,晚輩銘記於心。」
重臨微笑道,「不過時也命也,只可惜,只可惜吾已然沒了將來……」
「如若還有將來,如若九幽之地真是為一生靈,末法之劫真是因其而生,吾之師友亦是因其而死,吾縱然身為蜉蝣螻蟻,也將拔劍而起,燃盡胸中所有殺意,就算是只能斬其一根毛髮,亦無怨無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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