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業瞧了瞧他手中的刻刀和鑿子,刀口似內凹的月牙,鋒刃很薄,果然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筆下樂 www.bixiale.com基本上每個唐軍的腰間都有一把鋒利的小刀,雖不似這月牙刻刀方便,但要對付木頭也夠用了。
這幫大老爺們的閒余時間多的很,只要不打仗,不種田,多半是喝花酒到處惹事,有足夠的時間與木頭死磕。念頭及此,他對這小販問道:「這裏有一樁大生意你做不做?」
小販卻是露出了猶疑的神色,對方可是官,他這小販哪敢與官做生意,一個不慎就得蹲大獄。
「豈敢,將軍,小人不過溫飽餬口而已,大生意沒那個命掙。」
「那好,我就給你一個餬口的差事,如何?」
小販知曉這硬按上來的生意可能推不掉,只好堆笑着應承道:「官爺給我差事,小人感激不盡,但憑差遣。」
「好,把攤收起來,跟我到府上去。」
小販把羊氈捲起,工具、木碗都打包背在身上,跟在李嗣業的親兵隊後面,心中卻惶然無措。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這位官爺身後帶五六個隨從,想必官不小,咱可是良籍,決計不能到大戶人家府上做奴僕的!
他心中越想越慌,耷拉着腦袋像蔫了的茄子似的,等跟着隊伍來到這大官的府邸,看到中門牌額上寫着「疏勒鎮守使府」六個大字,頓時倒抽一口涼氣,愈發不肯向前走一步了。
燕小四面容冷肅,像個兇惡的武士俑,伸手作出邀請的手勢指向側門:「請!」
小販畏懼地倒騰了兩步,慌忙擺手說道:「軍爺,官爺,你得告訴我是什麼差事,我才敢進去!不然我決計不肯進的!」
李嗣業前腳剛跨進門檻,轉過身愣了一下,才啞然失笑,原來是讓對方誤會了,怪他預先沒有把話說清。他走過去揮開燕小四,對小販說道:「把你叫過來,是為了讓你把雕木碗的手藝教給疏勒軍六營、兩守捉,七屯堡,九烽燧的兵卒們。」
小販到底是生意人,接下來的話脫口而出:「教會了他們,我將來吃什麼?」
他自知失言,連忙捂住了嘴。
李嗣業聽了哈哈大笑,指着小販道:「他們是當兵的,不會因為你這麼個碗而改行,況且我疏勒鎮有六千兵卒,這六千個碗你這輩子怕是也做不來,你若是全部教會了他們,我給你二十貫錢。」
燕小四和這些親兵都朝着小販發出輕蔑的笑聲,仿佛聽到了比杞人憂天更可笑的笑話。
小販愣在原地思考,似乎在考慮此事的得失,刻碗的手藝似乎不是什麼絕活兒,教會別人不一定會餓死自己,但若是得罪了疏勒鎮守使,那他還能在這個地方活下去嗎?
他朝着李嗣業躬身一拜說道:「李將軍但有差遣,小人何必入府叨擾,叫我做什麼,將軍儘管吩咐。小人自當竭力用心。」
李嗣業捋須說道:「也罷,既然你不願意入府,燕小四,帶他去暫住疏勒城館驛,等擇日我把軍令傳下去,你再到軍中傳授。」
這小販總算放心下來,叉手衷心說道:「喏!」
李嗣業也不去管他,轉身回到府中,由於他屬於另一種文墨不通,只好把封常清叫過來,讓他出一封下達全軍的文書,命令包括蕃營在內所有人跟着請來的刻碗教頭學習技術,儘快擺脫用兜鍪當餐具的不衛生習慣。
封常清寫完之後,將內容重新誦讀了一遍,檢查裏面沒有錯別字和避諱字,才又重新謄抄了一遍,工工整整宛如印刷版。
李嗣業捧着邊看邊嘖嘖點頭,唐人自李氏往下皆酷愛王羲之行書,封常清的這副文告頗有那個味兒,且書寫工整對句嚴謹,果真是個人才。
封常清負手站在地上,朝李嗣業叉手說:「常清,特請將軍將記里鼓車調派給我,我想把那副地圖的邊角補齊。」
李嗣業能夠理解,封常清把地圖當做了作品,自然要求盡善盡美,殘缺品對他自己來說都無法接受。
他捏着下巴琢磨道:「常清,你先別補這個地圖邊角了。我從燕小四麾下給你撥來二十人,你帶着他們去勘測疏勒鎮範圍內的所有草場,以十里為單位釘下木樁,匯總出我疏勒鎮轄區牧場面積以及分佈範圍,也在你畫的地圖上圈起輪廓,或者以臨摹的方式分開畫也成。」
封常清把這個新目標視為挑戰,同時也沒有忘記自己的舊目標,他在回話中刻意強調這一點:「請李將軍放心,常清可以一次性畫兩圖,將臨摹的舊圖稱之為疏勒鎮區劃佈防圖,新圖稱之為疏勒鎮草場分佈圖。」
「好,好,」李嗣業連連稱讚,這個想法已經很接近現代人的嚴謹科學思路,封常清可能畫地圖上癮了,但對李嗣業來說這是好事,有助於他用實踐方法論來逐步改變疏勒的困境現狀。「你有這個毅力,我很欣慰。」
「既然將軍應允,屬下明天就動身上路。」
「可以,去上路吧。」
封常清躬身叉手後,緩緩退出了正堂,李嗣業被他剛剛溢發出來的熱忱所感染,昂首站在正堂台階上意氣風發,仿佛前方有無限可能供我宏圖大展。
府中院子裏多了一些幫閒下人,開始在吳娘子和陳娘子的指揮下打掃收拾,院牆的每個角落都要修繕,這座府邸也要散發出煥然一新的氣息。
他自言自語道:「剛住進來不是打掃過麼?怎麼又要收拾?」
家中任何一個角落裏他都不會關心,腦袋裏想的都是疏勒鎮,甚至是將來的磧西。
……
趙正一道士又重新將疏勒城走了一遍,可惜城池面積太小,沒有多大的選擇餘地。若是在長安,他估計能花上個幾個月來選址,但在這邊關城鎮中,可供挑選的選項太少,簡直就是非此即彼。
也幸虧這西域並不注重堪輿,兩個風水絕佳之地如今依舊空着,充當着牧羊人的散養圈。其中一個靠近集市,他聽從李嗣業吩咐,只得選擇了另一個,並且親自邁着大步進行初步丈量。
「應該圈出多少?十畝,還是十五畝,十五畝是不是太貪心了?管他呢,先量一個十五畝,再量一個十畝,看看李將軍能接受哪個。」
他丈量完畢後,興沖沖地去往李鎮使府邸,門房僕人認出這個道士,知道他如今是李將軍的門客,也就放進去了。
李將軍正在府中接見疏勒鎮公廨負責修繕城牆的匠作主薄,他只好靠在門亭外的石燈旁等候。
李嗣業盤膝坐在案幾前,抬頭問匠作主薄:「我們疏勒城中能主持工程的工匠共有幾個?」
主薄站在地上叉手:「回稟將軍的話,實際上有兩個,但也可以算四個。」
「這話是怎麼說的?什麼兩個,四個?」
匠作主薄趕緊補充說明:「能計劃版築城圖,修建歇山頂城樓,估算台基立柱的只有兩個人,但若只是修繕城牆,造土墩烽燧,還有兩個人可用,其餘所眾者皆是學徒,匠工。」
李嗣業擺了擺手道:「不是什麼複雜的工程,不過是在疏勒鎮核心的四座城中修建四個獸醫站,包括能容納幾十匹馬的馬廄,一個鐵匠鋪,一個能夠給馬治療的房間,還有三人的住舍。」
主薄聽完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這他娘的算什麼工程?也值得如此興師動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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