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臨江終於泄了氣,回頭無奈地看了竇琳琅一眼,表示自己敗下陣來。一筆閣 www.yibige.com
林祈年撩着披風從蒲團上站起,雙手抱拳,臉上絲毫沒有歉疚之色,嘴裏卻說的是抱歉的話語:「感謝兩位如此信任林某,能千里迢迢來此地拉我結盟討賊,但林祈年志淺才疏,無法給你們提供任何幫助。但你們可以放心,鳳西份內的事情我會清理乾淨,絕不會影響到各位的大計。」
他走下台階站在風臨江一側,語氣寬和地說:「風公子高才,也是一位出色的說客,只是祈年心如頑石,枉顧風公子的一番美意。汝之才華高絕,只可惜我這小小的九曲關,引不來你這樣的鳳凰。」
「本來想請你們在關內歇息一晚,領略九曲雄關的風光。但朝廷有監軍在關內,為了不暴露兩位的行蹤,你們還是連夜出關的好。容晏,送客。」
兩人互相對視了一眼,滿臉儘是失望之色,朝林祈年拱了拱手,轉身走出了虎堂。
容晏跟在他們身後,神情有些無奈,語氣很歉疚:「讓你們白跑了一趟,祈年兄性情乖張,又多思疑慮,辜負你們的美意了。」
風臨江這才真正注意到身後這位榮世子,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幾眼,雙手抱拳鄭重說道:「容世子,將來如果到了雲都,請務必賞光到府上做客,我請你喝茶。」
容晏受寵若驚,一連說了幾個不敢當,才欣喜說道:「若是我到了雲都,一定會去的。」
竇琳琅對風臨江的舉動感到奇怪,不明白他為何會突然禮遇一位普通的皇族子弟,況且此人身上沒有引人注目的特質,簡而言之就是太平庸了。
兩人站在城牆上朝對面遙望,兩山峭壁如刀削斧劈,筆直挺立,峭壁上有蜿蜒的棧道,棧道中將士手執弓箭巡邏,崖頂上有凸出的箭塔,滾石檑木堆積如山。
「好大的手筆。」風臨江欣然贊道:「利用九曲關險要地形構建工事,十里斷崖處處殺機,以外關為虛,內關為實,敵深入則如墜伏兵,敵退走則望關興嘆。」
竇琳琅對林祈年剛剛拒絕了他們好意深感不滿,冷哼了一聲借題發揮:「會用兵又如何?只能蜷縮在這莽莽群山中,我以為此人是個英雄,看來是我看走眼了。」
容晏在他們身後只能苦笑,送到城下命令兵卒打開城門,他站在幽深門洞中拱手相送,兩人淡淡回以揖禮,兩騎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容晏跑回到城樓之上,推開虎堂門進去便大聲譴責:「這麼大好的報仇機會,你怎麼就能放過!竇公準備起事,你相助一臂之力,到時可攻入雲都誅殺江賊。你要等到何時,等那江耿忠壽終正寢麼?」
林祈年跪坐在蒲團上繼續操壺飲酒,對容晏的質問不作回答。
「祈年兄!這是你報仇的大好時機,你難道沒有看到嗎?有竇公與高凌雲兩方扶持,有解民倒懸,匡扶天子的大義在此,天時和人心我們已佔其二,你還擔心什麼?你不是如此優柔寡斷之人!」
林祈年灌了一碗酒,抬頭朝他笑笑,總算肯說話了:「誰說我優柔寡斷,我不是當下便拒絕了嗎?」
「可,」容晏惋惜地皺着眉頭:「可你為什麼要拒絕!」
「他們不能成事,我若急於加入進去,只會把自己暴露在閹黨之下。」
林祈年端着酒碗長立而起,笑着攬着容晏的肩膀,容晏卻掙脫反駁:「風臨江擬定的計劃完美無缺,大有可為,江氏麾下兵馬雖多,但散在各地,我們集中力量各個擊破,大事可成矣。」
「容晏,打仗不是紙上談兵,所有未知的變數,都有可能毀掉一盤棋。如果你不信,那就拭目以待。況且,我不太相信竇家。」
林祈年的話語點到為止,更多深藏在他的心底。昔日國都在晉陽之時,竇林兩家都是朝中望族,汾陽林氏和晉陽竇氏可齊駕並驅。當時天子昏庸,閹人弄權,竇信和父親林倫相約在朝堂上直言上奏,迫使皇帝除掉江耿忠。
當年的江閹還沒有今日的權勢,只是帝王身邊的寵官。林倫身為文官之首,竇信執掌晉陽衛戍兵權,文武合力即使不能將閹賊拉下馬,也不至於造成誅殺滿門之禍。可事到臨頭,景陽宮太極殿的藻井上,只有父親林倫鏗鏘忿怒的回聲,當所有官員都已噤聲裝聾作啞的時候,林倫已經預見到自己血濺政壇的命運,可他依然用最憤怒最嘹亮的聲音念完了批賊奏對,放聲大笑而去。
與其說林家是滅於閹黨之手,倒不如說同僚們集體拋棄,一批批的人或明或暗投靠閹黨,遂成就了喋血忠臣之名。當然在林祈年看來,這些包括林倫在內慷慨赴死的人都很傻,想用自己的熱血喚醒昏庸之主,是不是很傻,封建臣子的愚忠啊,把全家老少的命送給人家去殺,還跪在地上喊吾皇聖明。
那時的他雖然只是一個九歲孩童,卻有着兩世為人敏感的靈魂,他了解造成那場滅族悲劇的一切緣由,卻無能為力,正是因為思維清晰,才愈發痛苦,親眼見證一個家族的滅亡,也見證了封建朝堂的血腥傾軋。
林祈年的眼睛中閃爍着晶瑩,迎着夜風走出虎堂去,望着夜色中的幽深群山,草木烏黑如冤魂鬼魅飄蕩。
容晏知道他無意間勾起了他關於林家的回憶,那是一場悲劇,可他不知該如何轉換話題。
林祈年撅着嘴唇抑制情感,伸手遙指遠山說道:「忠義之士早已血濺朝堂,能夠活下來的都是些苟且偷生,明哲保身之輩,對於這些人,不可附之以真心,哪怕他們吹得天花亂墜,到最後也只是利益的考量。」
「那個風臨江,可惜了,也許參加這次討賊同盟的所有人里,只有他一人沒有私心,但他改變不了什麼。」
容晏總算找到了扭轉話題的機會,低聲問他:「風臨江是大周讀書人的標榜,也是文壇領袖,你對他又如此推崇,剛才為何沒有出言招攬。」
林祈年笑着搖搖頭:「他不會答應的。」
「也是,像他這樣的名士,怎麼肯屈居於一介小小的九曲關總鎮之下。」
「你說錯了,真正的原因是,他心裏裝的是皇帝和百姓,不會跟我這個心懷異志者,走上血腥復仇之路。」
容晏抬槓似地辯駁道:「你想要報仇的事,天底下不超過十個人知道,他又怎麼可能猜得到?」
「當然能,」林祈年長嘆了一口氣:「我能夠瞞過軍中所有人,但偏偏就是瞞不過此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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